一旁的何文庭吓了一跳,心说这越小王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求情起来都比别人猛多了。
宁衍倒看起来并不意外,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早猜到会有这么一出,还是硬端出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糊弄人。
但是凭何文庭对他的了解,八成是后者。
其实别说何文庭,此时此刻连宁衍自己也在心里犯嘀咕——宁越到底是什么时候看中了舒秋雨的?
这两年间舒家几乎不往外走动,被他和江晓寒的人看的死紧,舒秋雨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说见宁越了,就算是以往的闺阁朋友也没见几人。
——那就是在亲征之前有的情谊?宁衍心说不会吧,那时候宁越才多大啊。
宁越见宁衍迟迟不答话,以为他是不高兴了,登时心里便慌乱起来。
“臣弟知道,舒姐姐曾经跟皇兄有婚约,臣弟肖想她是僭越了。”宁越手足无措地说:“可是,可是皇兄反正已经与她退婚了,我……臣弟……”
宁越支支吾吾,后半句半天没说出来。宁衍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看着他弟弟这没出息的德行,心说这事儿十有八九还真是确有其事。
但相信是一回事,答应又是另一回事。
“朕怎么不知道,你和舒秋雨之间互有走动。”宁衍将腕子上的手串褪下来,拿在手里把玩着:“朕怎么听说你们两个没见过几面呢。”
“其实臣弟对舒姐姐是一见钟情。”宁越干巴巴地说:“以前在赏花宴上见过她一次,臣弟就……就……”
“就看上她了?”宁衍问。
“对。”宁越支支吾吾地说:“当时臣弟知道舒姐姐跟皇兄有婚约,所以我也不敢多想,可是现在……”
“小七,你知不知道,舒家犯上作乱,参与谋反。”宁衍淡淡地说:“蒋璇受舒家指使,谋害天子,这条条都是死罪,你要朕为了你从轻发落,那朕的威严何在。”
宁越当然知道,身在皇家,哪有孩子就真的什么也不懂。
“臣弟知道臣弟开口是让皇兄难办了。”宁越语气和软地恳求道:“但求皇兄能不能想想办法,臣弟是真的喜欢舒姐姐。”
宁衍打量着眼前这个两年没见的弟弟,一时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推了推手边的空碗,吩咐何文庭道:“换盏牛乳茶来。”
何文庭本来就被屋里这气氛压得难受,闻言忙应了一声,亲自出去透了口气。
宁衍的态度模棱两可,宁越也难受得很。紫宸殿的地砖冷硬,就算是冬日里烧着地龙,跪起来也没什么好滋味。
年轻的小王爷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膝盖,龇牙咧嘴地活动着发木的小腿。
宁衍要是一口回绝,宁越还能争取一二,可现在宁衍一言不发,宁越就算想说话也无济于事。
过了片刻,何文庭给宁衍端了茶回来,宁衍将手里的手串重新绕回腕子上,接过了何文庭手里的茶盏。
他右手还是不大灵便,端盏茶都有些不稳当,只能双手捧着茶盏,借着牛乳茶的热度暖手。
宁衍沉默了许久,久到宁越的勇气都快消磨没了,才缓缓开口道:“就那么喜欢?”
宁越连忙捡着这个台阶扑棱棱地往下下,赶紧说:“特别喜欢,我早就想娶舒姐姐了,要不是她跟皇兄有婚约,我肯定早就上门提亲。”
“臣弟知道,臣弟说这个让皇兄为难。”宁越越说越激动,看着可怜兮兮的:“要么这样,只要皇兄点头,臣弟入赘去舒家也行!”
“胡闹。”宁衍低声斥道:“宁越,你可是皇亲贵胄!”
宁越非但没退却,反而眼睛一亮,像是自己想出了什么天大的好主意一样,膝行几步上前,急切地道:“臣弟觉得这样挺好的,反正臣弟爱玩,既不想在朝上谋差事,也不想有个封地平白受累,就入赘去舒家也没什么,反正臣弟是非舒姐姐不娶。”
“皇兄。”宁越可怜巴巴地说:“求求你了。”
宁衍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像是终于败下阵来般叹了口气:“入赘的事儿别提了,没得丢这个人——至于舒家,你先回去等着,朕心里自然有数。你既然这么喜欢舒秋雨,朕也不好为了个女人驳你不高兴。”
宁越知道他这是松口了,顿时大喜,拍拍膝盖从地上蹦了起来。
宁衍挑了挑眉,说道:“让你起来了吗?答应了就翻脸?”
“啊?”宁越木呆呆地一怔,连忙狗腿地笑了笑,作势要再跪下:“哪能呢,皇兄说让我跪多久就跪多久。”
“可算了,朕累着呢,没工夫听你在这耍宝。”宁衍不耐烦地摆摆手:“先回去吧,你的婚事等之后有了消息朕再告诉你。”
宁越见好就收,忙拍了拍膝盖,顺势感恩戴德地告退了。
见他走了,何文庭才开口道:“越小王爷也确实胡来了些,陛下别气。”
“朕气什么?”宁衍脸上的不悦一扫而空,他抿了口茶,优哉游哉地说:“我本来还以为这弟弟是个傻的,现在看来也不全是——还是懂事的。”
“什么?”何文庭一愣。
宁衍瞥了他一眼,将手里的茶盏放下,在袖口里掏了掏,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转手递给了何文庭。
何文庭一头雾水,接过来展开一看,差点吓得跪下。
“这……”
“这信是五哥半个月之前就寄过来的。”宁衍说道:“宁辞在信里说,他虽到了该去封地的岁数,但自认才疏能浅,不能堪当大任,所以愿意此生留在京中,侍奉他那久病缠身的舅舅——至于宁越,你没听他刚才说什么吗?”
何文庭还是没反应过来,连忙把手里这封信叠好了,规规矩矩地放回了宁衍的书案上,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才忽然反应过来,方才宁越似乎也提到了封地之事。
“陛下这是——”
“——这是早算计好的。”有人接道。
何文庭循声抬头,只见宁怀瑾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大步流星地进了门,手里捏着一卷诏书,脸上挂着点浅淡的笑模样。
“皇叔回来了。”宁衍一点不意外,笑着冲他招招手:“快来坐,茶正温着。”
宁衍说着还往旁边挪了挪,他这宽大的龙椅足有大半丈宽,这么一让便让出了一人位置。
宁怀瑾哪能真去坐他的龙椅,于是对此视而不见,自力更生地从旁边端了张凳子。
何文庭吓了一跳,赶紧冲上去接手,连声道:“哎哟,王爷,哪劳动您亲自动手。”
“没事。”宁怀瑾说着让过何文庭,将凳子往宁衍身边一放,自顾自地坐了上去。
宁衍也没气馁,他笑着把手里的牛乳茶端到宁怀瑾唇边,说道:“皇叔快尝尝,在外头都喝不到这一口,现在还热着,又香又甜。”
宁怀瑾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还真的低头抿了一口,动作极其自然,显然也不是第一回 了。
一旁的何文庭看得心惊胆战,心说这陛下和王爷出去这两年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回来之后怎么变得开始不避人了。
“太甜了。”宁怀瑾说:“你少喝些,省的晚上吃药吃不下。”
宁衍笑眯眯地端回茶盏,自己又喝了一口,才问道:“看皇叔这样,应该是大胜归来吧。”
宁怀瑾将手里那封诏书递给宁衍,说道:“臣都亲自上门了,永安王还能怎么说。说到底,对他来说钱财是身外之物,有宁铮打样在前,他也不想晚年名声不保。”
宁衍抽开那份诏书外头的系带,展开来看了两眼,确定了这正是当年宁宗源给宁宗泽的封地诏书。
“我还以为他不会这么轻易将东西交给皇叔。”宁衍说:“凭他的性格,没事儿都要折腾出三分来。”
“宁铮死在狱中,这事儿宗亲们也知道。”宁怀瑾顿了顿,说道:“我想着,他们应该也没想到你这么心狠,所以有些被吓着了。再加上宁宗泽自己也理亏,所以想着还不如痛痛快快的,大家都好看。”
安庆府战事毕后,宁衍便开始着人往京城里放出了些风声,说是此次逆王叛乱让他心有余悸,便开始要对封地下手了。
回京后,宁怀瑾又第一时间带着当初宁宗泽不肯借兵宁衍的那封回信亲自登上了永安王府的门,将这封信拍在了人家正堂的桌案上。
按理说,先帝去后,宁宗泽的封地本就应该交还朝廷,先前未曾收回,是因为永安王在宗亲中势大,宁衍年幼威望不足,所以才一拖拖到这个时候。
宁宗泽本就理亏,再加上确实曾在前线吃紧时不肯借兵,两两相加间,这就都成了把柄。他自己也知道,若是宁衍真要把这事儿拿到朝堂上讲,别说他的封地保不住,就连这老脸也得丢出去。
“今天要是陛下去说,他还能摆摆长辈的架子压压你,但今天去的是我,他有什么办法。”宁怀瑾说:“虽然岁数相差不少,但我俩起码是平辈人,他难不成来跟我谈什么敬老吗?”
“不止吧。”宁衍笑眯眯地问:“皇叔还吓唬他什么了?”
“也没什么。”宁怀瑾从内侍手里接过一盏新茶,挑了挑眉,说道:“我不过就是告诉他,我在安庆府还多留了三十万府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