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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我永远不会疑心皇叔。”

定江山 顾言丶 2657 2023-12-24 19:04:46

宁衍做了一个梦。

梦里还是大雪纷飞的冬季,他从珠镜殿出来,接过侍女递来的大氅自己围好,怀里揣着两本陈年奏折,往紫宸殿走去。

珠镜殿不是他的宫殿——不对,应该说,这满宫里都没有他的宫殿。他还未记事时就被送去王府寄养,偶尔回宫一次,也只是像旁人一样,在宫里“借宿”几晚而已。

虽然最近宁宗源召他的次数多了起来,但他毕竟已行将枯木,忙着传授帝王之道还忙不过来,没那个心情精力再去操心这些日常起居的琐碎小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宁衍暂住的珠镜殿里本没有给幼年皇子预备的东西,手炉都是成人大小,足有宁衍两个拳头那么大,沉甸甸的,捧也捧不住。宁衍嫌它鸡肋,就干脆扔在了殿里,未曾带出来。

他身边只跟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年轻内侍,亦步亦趋地替他打着伞。

宁衍在瑟瑟寒风中打了个哆嗦,将手里的奏折揣得更紧了些。

他路过清思殿,然后拐进去往文思院的窄路,从穿了个近道去紫宸殿。

小路偏僻,主子们大多都宁愿绕远多走点路,也不会这样自降身份。走这条路的大多都是各宫的宫女内侍,地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也没人来打扫。

六岁的宁衍只有人家大腿高,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走得很吃力。

他身后的年轻内侍有几次伸手扶他,想抱着他走这条路,都被宁衍摆手拒绝了。

紫宸殿与珠镜殿之间离得不远,若是以车轿来论,大约也就是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但若是以宁衍自己的速度来论,就要多上一倍不止。

那一年的冬雪格外足,等到宁衍到了紫宸殿门口时,他领口和肩上的雪花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他身后跟着的年轻内侍被拦在殿门外,紫宸殿内的亲近女官走出来,替宁衍拂了拂肩头的雪,领着他进了门。

宁宗源正在里面等着他。

宁衍微微垂着头,跟着宁宗源身边的大侍女往内殿走。明明是青天白日里,紫宸殿内外的三十几号人一个比一个安静,宁衍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只觉得连旁人的呼吸声也听不见。

这座华丽宽敞的宫殿曾有过许多主人,它看似巍峨不动,实际上掌握在每一任主人手里时,模样都各不相同——正如此时在宁宗源手中,便是庄严、肃穆、说一不二。

“父皇。”宁衍说:“儿臣来了。”

宁宗源坐在高座上,微微弓着身子,双手悬在熏炉上烤着火。他已经病得很厉害了,精致厚重的帝王服饰穿在身上也显得臃肿,他像是具被掏空的皮囊,只靠最后一口气撑着。

“那两个人,都打理好了?”宁宗源问。

宁衍抿了抿唇,唇色有些发白。

生辰宴近在眼前,可就在两天前,宁怀瑾却在宁衍的饮食里发现了不干净的东西。他当时未敢声张,事后找了宁宗源亲近的太医来看,才发现那是上好的鹤顶红。当时宁怀瑾随手丢了块肉给路过的野狗,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宁衍便眼睁睁地看着那狗便吐血而亡了。

年幼的孩子哪见过这样的架势,心里后怕的要命,偏偏宁宗源还将这件事交给了他自己来查。

宁衍硬着头皮查了两天,最后竟然查到自己的身边人身上。

“是。”宁衍有些艰难地说:“事情均已查清,在儿臣食物中做手脚的是御膳房的一个掌膳内侍,儿臣身边的内侍知情不报,也算从犯——后者已经交由大理寺申办了,前者……”

宁衍打了个磕绊,说道:“杖毙了。”

宁宗源耷拉着眼皮,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唔了一声,说道:“也好,这样也能落一个公私分明的名声。”

宁衍没有说话。

梦里的他像是被无端拉回十年前,那些或琐碎或无用的记忆重新鲜活起来,在他脑子里翻滚着。宁衍想起他早上“自愿”看了一场杖毙内侍的行刑,便顿时有些反胃。

“但是父皇。”宁衍干巴巴地说:“我没查出幕后的主使者。”

“那不重要。”宁宗源摇了摇头,说:“是谁都无所谓,这宫里有的是人想害你,不差一个两个。”

“知道父皇为什么让你去查吗。”宁宗源说着冲他招了招手,将宁衍唤到了身边,接着说道:“……因为父皇给你留了一个礼物。”

“什么?”宁衍一愣。

宁宗源冲他笑了笑,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寻常父亲般亲昵且神秘地说:“是一个,能让你日后坦荡平顺的好礼物。”

彼时年幼的宁衍万分不解,正想再问,宁宗源就拉过他的手拍了拍。

“你谁也不能相信。”宁宗源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教导他:“帝王之术,本就是纵横谋划。而所谓的‘立身持正’和‘不偏颇’,不过都是为了让臣子不起怨愤之心的托词而已。”

“谁都不能相信?”宁衍重复了一句。

“谁都不行。”宁宗源说:“哪怕你最亲近的近臣,最信任的心腹,亦或是陪伴你走过最长路途的那个人——你要时时刻刻在心里给自己画一条底线,守着这条线不退后,冷眼看着他们,防着他们。因为只有这些人,若是一朝翻脸,才是能捅得你最痛的人。”

宁衍懵懵懂懂地就想答应,可头刚点到一半,他就又听见了宁宗源的声音。

“尤其是宁怀瑾。”宁宗源幽幽地叹息一声,说道:“朕给你留了保障,但——”

宁宗源的声音忽而变得缥缈而悠长,像是从遥远的彼方传来的,梦中的宁衍对此毫无所觉,眼神只落在宁宗源握着他的手上。

“但”后来的话已经被风声模糊得听不真切了,可宁衍大概能想象到,左不过是“人心难测”“日久生变”这样的话。

“父皇。”年幼的宁衍在这一瞬间跟十年后的自己微妙地重合在了一起,明明他握着宁宗源的手还是幼童的,可声音已经变成了清冽的少年音。他的语气低沉,却异常笃定:“……我永远不会疑心皇叔。”

坐在榻边的宁怀瑾话头一滞,嘴里打了个磕绊,差点忘了自己之后要说什么。

江晓寒和谢珏也先是下意识看向了榻上,紧接着转过头来互相对视一眼,神情都颇为古怪。

颜清给宁衍推过第二次血之后,宁衍便发起热了来。虽然颜清说这是寒毒发作的正常情况,但宁怀瑾还是放心不下。

他生怕这时候有人混水摸鱼,也不太放心将宁衍交由旁人守着,于是干脆将江晓寒和匆匆进宫的谢珏一起请进了内殿议事,顺路看护宁衍——反正他们商议的也是朝事,就算宁衍中途醒来,也没什么不能听的。

宁衍病得厉害,好容易摸着不冷冰冰的,又烧得滚烫。在场的几位近臣托大一些,都是看着他长大的,瞧着也觉得不落忍,说话时都下意识轻声细语,生怕吵醒了他。

最初宁衍在梦中唤父皇时,除了坐得最近的宁怀瑾之外,其他两人还以为他是烧得渴了想要水喝,下意识都噤了声——结果这一停顿的功夫,就将后半句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除了宁怀瑾之外,在场剩下的两位重臣也都对宁衍那“司马昭之心”心知肚明,冷不丁听了后半句,都觉得有点微妙。

宁怀瑾也没想到他睡着睡着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来,莫名在对面两道视线投过来时心虚了一瞬,不自在地舔了舔唇。

宁衍不知道又梦见了什么,忽而开始不安起来,他偏过头轻哼了一声,露在锦被外的左手无意识地在旁边扫了一把,不知道在找什么。

宁怀瑾手比脑子快,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手伸给了宁衍。宁衍方一碰到他的指尖,便像是攥住了一根浮木,顺势将其握紧了。

宁衍左手腕子上还有那么长一道伤口,现在被白布裹着,使不太上力,攥着宁怀瑾的手都在打颤。宁怀瑾在抽回手和维持原状中短暂地犹豫了一瞬,硬着头皮顶着对面文武两位重臣的目光,反手拉住了宁衍的手,好让他不那么辛苦。

江晓寒干咳一声,率先移开目光,说:“……方才说到哪了?”

谢珏比他反应慢点,脑子还没想起来,嘴里已经下意识接道:“到——”

“其实陛下想要打也是对的。”宁怀瑾说:“如果宁铮那头先动了要举兵的心思,那拖得越久,不过是在给他们拖准备的时间。”

恭亲王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常态,已经神态自如了——如果他的坐姿没有那么僵硬的话。

“若要做打的准备,也要拿出个章程来。”谢珏说:“听王爷说,宁铮那边已经在屯粮了……从外省买进,自家的不出,不但是肥了自己的口袋,若真打起来,也让陛下难办。”

“现在正是夏季,再拖一阵,秋粮就要下了。”江晓寒看向宁怀瑾,说道:“宁铮可以不往外卖,陛下却不能按着商户的手不卖给他,得早做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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