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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知道陛下是个好孩子。”

定江山 顾言丶 2719 2023-12-24 19:04:46

当今内阁的首辅跟年轻的帝王之间隔着两碟小巧而精致的点心,宁衍面前那盘糖糕上撒着一层细腻的糖粉,正在热气蒸腾下散发着甜香气——恰如他至今为止依然存留的些许赤子之心。

宁衍身上还是有少年人的特质——执拗、倔强,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坚持。

按理来说,这样的特质无论如何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帝王身上,无论是嗜甜还是像宁衍这样“自我”,都或多或少代表着帝王的不成熟。

帝王坐在龙椅上,从来不是高枕无忧,他们脚下踩着的是臣民的肩膀,站得更远,却也更不安全。如果他没法踩得稳,不能靠自己的能耐让臣民们安安分分地站在原地,他就随时有可能会一脚踩空,从上头跌下来。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古往今来,大多数帝王都在竭尽所能地逼着自己成长,非得将自己从一个活生生的人掰成一个不识苦难和烟火的神仙。

只是现在瞧着,宁衍倒暂且像是个例外。

江晓寒作为帝师,职责上应时时提点他为君之道,可首辅大人是个惯常不按常理出牌的,他非但不觉得宁衍这样的心性过于稚嫩,相反还很是敬佩。

江晓寒相信,当年宁宗源生前的最后半个月里,他必定关起门来教了宁衍许久的“为君之道”。

甚至于哪怕到了最后弥留时分,也不忘了给宁衍最后一句教导。

从为帝的角度来看,宁宗源无疑是个聪明的皇帝,一辈子未曾摔过跟头。他的意见和经验对于当年尚且年幼的宁衍来说,几乎是一本照本宣科都能让他发挥良好的锦囊。

可宁衍将那些教导都听进去了,却没有一一照做。

这其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这代表着他要放弃那种唾手可得的成功,转而寻求一条全新的路。

许多功成名就的大人或许都没有这个魄力,更妄论宁衍这样十六岁的孩子。

糖粉已经化得差不多了,软绵绵地在糕点上铺了一层流状的糖水。

宁衍也没拿江晓寒当外人,捞起筷子夹了块糕吃了。糖糕有些微微发粘,宁衍的腮帮子鼓起来一小块,嚼得有点努力。

江大人是个聪明人,在朝堂浮沉了这么多年,自有一套“为臣之道”。他求得不多,自然也不像朝堂中其他人一样上蹿下跳,所以他轻易不会试图左右帝王的心思,与君王相处时也会留三分余地。

可就为了宁衍这点赤子之心,他愿意将自己这点底线略微往后让一让。

“陛下现在想这个还太早了。”江晓寒诚恳道:“宁铮正当壮年,陛下贸然要收他的封地,难免会让人说一句不敬兄长。何况除了长乐王,永安王的封地也还在他手中,而且他这封地握得名不正言不顺,想要收封,也必定得从他身上先下刀,只是——”

宁衍明白江晓寒的顾虑。

他这位嫡亲的九皇叔从出生那天就受宠,哪怕是顶头的老爹没了,也有头上亲生的哥哥来疼,封地财帛一波一波的给,到了这么大岁数,连油皮都没破过一点。

按理说,先帝身亡,他的封地便应该自行收回,可宁衍当时年纪实在太小,这地愣是收不回来,一拖就拖了十年。

所以于情于理,若是要收封,也得先从宁宗泽开始。可这位永安王着实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朕明白。”宁衍说:“可困难总是放在面前,今日没有,明日也会有新的。若是什么都不做,等着外头的日头自己落下,那也未免太无能了。”

江晓寒笑了笑。

或许宁衍自己也没发现,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先带了一股“百无禁忌”的底气,好像无论什么事,只要他做了,便一定能做成似的,丝毫没想过“失败”带来的也同样是无能。

不过江晓寒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值得拿出来笑的,他十六岁时比宁衍还要自视过高,实在不知天高地厚,自觉能将天都捅个窟窿出来。

说到底,少年这点倔强的执拗气是种时节一过就没有了的珍贵产物,帝师大人觉得实在没必要暴殄天物,所以只要不真捅出篓子,其他的顺其自然便好。

“臣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太后娘娘惹着陛下了?”江晓寒忽然笑着问道。

宁衍:“……”

宁衍的话茬顿时打住,他尴尬地又捡了块糖糕吃了,悄悄瞄了一眼江晓寒的表情。

他从小就有点怕这位老师。

倒不是说江晓寒平日里授课多凶,这位老师脾性好,也不迂腐,大多数时候都是笑着的。只一点让宁衍心里打怵——他总觉得这世间的事儿,没几样能瞒住江晓寒的眼睛。

似乎你只要在他眼前转一圈,被他似笑非笑地看上那么一眼,心里那点小九九便会瞬间被翻到太阳底下晒个一干二净。

宁衍讪讪地放下筷子,干咳了一声:“老师是自己人,朕也不掩藏什么。太后娘娘还是那样,偶尔会叫玲珑去问些事儿,给朕找点不痛快。”

——这是没完全说实话,江晓寒想。

江晓寒也无意戳穿他,他向来“宽容大度”,一向愿意给孩子们留面子。

“其实这天下的母亲,大多都是偏心亲子的,这也无可厚非。眼瞅着长乐王年岁渐长,她心里便更不会痛快。这些年来,阮家一脉一直没能安分,想必陛下是瞧出来了。”江晓寒说:“不然陛下大约也不会这样心急。”

“老师会不会觉得朕实在小孩心性。”宁衍叹了口气,说道:“朕先前那话说出来,瞧着就像是为了报复太后,在找三哥不痛快一样。”

“陛下这说得是什么话。”江晓寒故作讶异:“臣非但不这么觉得,还觉得陛下做得对。”

站在墙角装灯架的何文庭:“……”

正想往嘴里塞第三块糕的宁衍:“……?”

“老师说笑了。”宁衍艰难地咽下一口糖糕,说道:“古往今来,哪本书上不是都说帝王应立身持正,不可有所偏颇吗。”

“可陛下是帝王,若是有人让陛下不高兴,那陛下要想办法处置他,一劳永逸,有什么不对。”江晓寒说。

何文庭几乎以为面前这位帝师是被人假冒的了,他狐疑地抬起头,在角落里借着烛火仔细地端详了江晓寒一会儿,想看看这位到底是不是正牌的。

宁衍压根没把这话当真,笑着道:“老师莫打趣朕了,若是觉得朕不对,直说便好。”

“臣是在打趣,可也不是。”江晓寒也笑了:“臣不懂旁人如何想,但既然陛下问臣,臣确实是这么想的。”

“古往今来的训诫确实说君王要立身持正,不能有所偏颇——”江晓寒话锋一转:“可书上也说,帝王要辨忠奸,赏罚分明。”

“太后娘娘的心,陛下知道,臣也知道。”江晓寒说:“若从慈母之心来论,太后娘娘想要自己亲子享受这至高之位实属情有可原。可陛下是帝王,她若是真心实意地跟陛下作对,便是想让这朝堂都不安宁——朝堂不稳则江山不宁,是有损国祚的大事。所以,陛下若想想办法处置,也实在无可厚非,这本是为国为民之举,有什么错可言。”

宁衍一直觉得,他这位老师一向能说会道,舌战千儒都使得。

他苦笑了一下,说道:“老师——”

“关于太后之事——”江晓寒说:“古人云,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太后娘娘是陛下名义上的母亲,若她能随意拿捏陛下而陛下无计可施,那其他臣子和宗亲呢。”

“陛下。”江晓寒收敛了些笑意,说道:“臣教了陛下十年,知道陛下是个好孩子。”

宁衍微微一愣。

江晓寒的语气认真又温和,“孩子”俩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又轻又缓。

虽然宁衍一直以来都在宁怀瑾面前撒泼讨宠地装小孩,但他心里却明白自己早已经跟“孩子”俩字沾不上边了。他需要威严,也需要成熟和城府,这两个字放在他身上,其实是种变相的侮辱。

但江晓寒是个例外。

在宁衍的印象里,在他们几个小家伙还年幼到不如人家大腿高时,江大人就跟其他人不太一样。他与他们说话时会半矮下身,看着他们的眼睛听他们的意见,然后好声好气地就事论事跟他们商量。

有时候是他们被江晓寒说服,但也有时候是江晓寒被他们“说服”。

所以他这句话非但没让宁衍觉得被冒犯,还莫名地令他感受到了一种没来由的欣慰。

“因为这个,所以臣不想劝陛下什么,臣相信陛下心里有分寸。”江晓寒和缓道:“昆仑山高路远,消息不太通畅,臣不知道离京的这小半年里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陛下变得这样犹豫。”

“不过臣愿意相信陛下心里有数。”江晓寒说:“无论是封地之事,还是太后之事。臣既然已经与陛下说了利弊,陛下也明白,这样就够了。陛下心里有自己的考量,是不必都一一说与臣子听的。”

江晓寒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也似乎没有。

但无论如何,他这句话确实犹如一根定海神针,将宁衍心里那点些许动荡钉得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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