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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我怎么能那样逼迫你呢。”

定江山 顾言丶 2703 2023-12-24 19:04:46

宁怀瑾:“……”

恭亲王实在没受过这种冤枉,一时间哭笑不得。

宁衍向来对付他有一手,惯会打蛇随棍上,见他笑了便知道这事儿能蒙混过关,于是连忙连哄带推地把宁怀瑾劝上了榻,把他的里衣又往下推了一点。

“这都是怎么弄的。”宁衍小声抱怨道:“不是写信告诉你了,汇合后便少当前锋吗。”

“孩子话。”宁怀瑾笑了笑,说:“打仗哪有不磕绊的时候,你这就是明晃晃的偏袒了。”

“这普天之下,谁不偏袒自家人?”宁衍拨开药瓶塞子,从里面倒了些药膏出来在手心抹匀,说得理直气壮:“不然你看程大夫,难不成就天天坐在军帐里,优哉游哉地等昭明出征回来,一句话也不说吗。”

“你总是有这些歪理。”宁怀瑾说不过他,只能嘟囔了一句。

宁衍抿着唇笑了笑,小心地将手心贴到宁怀瑾的腰背上。

年轻的小陛下对药味儿深恶痛绝,身边带着的药膏也是特制的,金疮药里掺了些磨得碎碎的柑橘皮,擦起来十分凉爽,闻起来也很是清香。

“疼不疼?”宁衍问。

“不疼。”宁怀瑾摇了摇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偏过头来看了宁衍一眼。

“战场上刀剑无眼,寻常时候还好,可一到攻城时就免不了伤亡。”宁怀瑾低声说:“这些日子以来,我也见了不少伤兵。”

宁怀瑾的语气很和缓,声音也很低,但宁衍就是没来由地从里面听出了几分低落之意。

于是他轻轻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再听。

“程大夫妙手回春,但总也有些救不回来的。”宁怀瑾说:“好一点的,在附近能有个坟茔,若赶上急行军,真就是‘马革裹尸’。”

“我知道。”宁衍说:“现在是战时,有许多不便。等到来日战事歇了,我会下旨叫各州府的人对照名录登记造册,若伤亡的,则按户抚恤,若有亲属想要迎骨回乡,官府也会一应给出盘缠路费。”

这话听着虽有些冷血,但已经是宁衍能给出的最好的办法了。

宁铮起兵是必然,不是今日也是明日,他跟宁铮之间势必要打这一仗,避无可避。

谁知宁怀瑾摇了摇头,却说:“我不是说这个。”

宁衍原本是侧坐在榻边,揉了一会儿觉得用不上力,便又往榻上挪了挪,将半条腿都搭在了榻沿上。

“那是什么?”宁衍问。

宁怀瑾闻言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心里掂量着什么,片刻后,他才重新开口:“打信阳的时候,我帐下有个年轻的孩子,今年刚满十九,攻城时原本不是先锋,却因为下意识多扶了一把云梯,被敌军的火油泼了个满身。”

宁怀瑾说到这时顿了顿,含糊地略去了其中一段,不忍地道:“……后来连程大夫也没办法,不过两个时辰,人就没了。”

“那兵士离世前,我正在旁边,听见他抓着程大夫的手,说他上个月的军俸还没来得及托人捎给他娘亲。”宁怀瑾低声说:“平日里,听人家说皇亲如何高高在上,披金戴玉地没个红尘气的时候还觉得不服。但当时我才觉得,或许人家说得也没错。”

宁衍一边给他揉着身上的各处淤青,一边安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应答上一两句,好让他继续往下说。

宁怀瑾这一趟出征回来,心里一定是憋了许多话。若是以前,这些事宁怀瑾必定不会说,大都留着自己消化了。而现在宁怀瑾却能这样与他闲聊心事,宁衍觉得很好。

“他们中大多都有遗憾,而且大都是些寻常的琐碎小事。”宁怀瑾说:“要么是俸禄没来得及寄回家,要么是没来得及寄家书回去,还有一些放不下家里的妻儿老小。”

“人生在世,虽说是生死有命,但真的到了生死界限,少有人能甘心。”宁衍说:“这红尘万丈,风浪虽多,却也有许多值得留恋之处。”

“说起来有些以下犯上。”宁怀瑾低声道:“但我当时莫名就想到了陛下。”

宁衍这才明白他方才开口前为什么要犹豫——将个去世的兵士跟皇帝放在一起相比,不说“以下犯上”,也不够吉利。

不过宁衍生来便不是个十分忌讳的人,他脾气性子洒脱,许多事都不怎么在意。何况他心里觉得这些将士为国征战,并没什么低贱的,所以闻言也并不觉得不舒服。

“想到我什么了?”宁衍好脾气地问。

宁怀瑾原本是伏在榻上,任由宁衍给他背后的细碎伤口上药。听到这话,他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偏过头,有些吃力地看向了宁衍。

“我当时忽然想起了我从边城回京的那一夜。”宁怀瑾说:“……陛下,其实我当时很后悔。”

宁衍只觉得心口都停跳了一拍,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追问道:“后悔什么?”

宁衍伺候人的手艺不太足,又因为怕弄疼了宁怀瑾,所以并不敢太过用力,揉了半天,淤血没揉开不说,反倒让连夜赶路的宁怀瑾在这阵柑橘香中昏昏欲睡。

不远处的熏笼中,干燥的木碳被火烧断,发出一声噼啪轻响。

宁衍等着他的回答,连手上的动作都不知不觉停了下来,融化的药膏顺着宁衍的手掌流到他的腕子上,在凸起的腕骨处摇摇欲坠,汇聚成一滴药露,正砸在宁怀瑾的腰窝中。

“后悔……”不知道是困了还是怎么,宁怀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若是陛下当时真有个好歹,我与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自请禁足于王府之中’了。”

宁衍有些后悔追问了。

因为他没想过宁怀瑾竟然这样在意这件事。

当初宁怀瑾对他避之不及也好,训斥规劝也罢,宁衍心里从来都是能明白他的。若地位调转,换了他在宁怀瑾的立场上,他也不见得会对这样荒唐的君主有什么好脸色。

相比之下,宁怀瑾还没对他失望透顶不说,还事事替他着想,已经算是极其心软的人了。

就连他后来身中寒毒之事,也是他自己算好了掐准了送上门去的,本来跟旁人都不相干。

宁衍本以为他跟宁怀瑾坦白过了就是过去了,却没成想这事儿居然还真能成了他的一个心结。

“我明白皇叔。”宁衍低声道:“皇叔当时也是没有办法。”

宁怀瑾极其细微地摇了下头,他垂下眼,偏过头往软枕的方向蹭了一下。

“我……”他语气里带着些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比起说给宁衍,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我怎么能那样逼迫你呢。”

宁衍差点被他这一句话说得溃不成军。

或许年轻人在亲近的人面前总是如此,若受了委屈,没人看见也就罢了,但万一有人看见,再凑上来安慰几句,本来丁点大的事儿也会瞬间膨胀起来,叫人忍不住想要卖些委屈。

宁衍心里想着,按他的性子,这时候应该安慰宁怀瑾两句,再插科打诨地把话题引走。这套流程他本来应该十分熟悉,可这时候却不知为何,怎么也拿不出手。他张了张口,说出的话却莫名变成了:“皇叔原来也知道当时是在逼迫我。”

这话刚说出口,宁衍便有些后悔了。

这话里指责的意味太过浓重,但他其实从始至终,无论如何都并没怪过宁怀瑾。

宁衍心里明白,恭亲王原本应该有个平淡日子可过,身为皇亲,又有辅政的职权傍身,以后大可以娶个自己喜欢的女子,门户低些也无所谓,生几个孩子,将他们那一脉传宗接代下去。

是因为他不管不顾地看上了宁怀瑾,才叫这一切都变了模样的。

宁怀瑾若喜欢他,那是两情相悦,自然是好;可若不喜欢,那也不是他的错,怪不到他头上去。

宁衍心里正暗自恼恨自己失言,又怕宁怀瑾听了伤心,正想找补几句,就见宁怀瑾在旁边轻轻挪动了一下,似乎是要说话的模样。

“再不会了。”宁怀瑾努力从困倦中醒出一点神来,努力地保证道:“……再不会了。”

宁衍勉力维持的理智终于如洪水决堤,在这一刻尽数倾泻而出。

“人生在世,谁知道未来如何,明日又如何。”宁怀瑾像是怕那样干巴巴的保证不足以取信于他一样,昏昏沉沉地接着说道:“许多事,都不要留有遗憾才好。”

“怀瑾。”宁衍哑着嗓子打断他,轻声问道:“你也离不开我,是不是。”

宁怀瑾几乎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有所停顿,很快就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从信阳府连夜赶回来,先前又挑灯夜战了好几个晚上,现在浑身放松下来,已经困倦得很厉害了,说话也不免有些含糊。

但就是这样简单的答案,其实对宁衍来说已经足够了。他自认为自己毕生的最大所求已经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再没有比这更满足的时候了。

他坐在榻边,望着宁怀瑾光裸的脊背,忍了片刻,终究还是忍无可忍。

宁衍就着一片沉沉的药草香气俯下身去,轻而又轻地在宁怀瑾肩头那处尚未愈合的伤处上吻了吻。

“我向上天的唯一祈愿已经得到。”宁衍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再没有别的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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