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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皇叔是不相信我么?”

定江山 顾言丶 2606 2023-12-24 19:04:46

微凉的阳光洒在宁怀瑾身上,年轻的恭亲王独自一人走在静谧的宫道上,面前是仿佛永无尽头的青石窄路。

从珍禽馆飞出的金丝羽雀落在宫墙上,在宫墙上投射出一条窄窄的影子。

它百无聊赖地梳理着自己金灿灿的羽毛,时不时歪着脑袋打量着墙下的人,小脑袋随着宁怀瑾走动的动作一扭一扭,看起来颇为滑稽的模样。

只是这点小动静显然不足以惊动宁怀瑾,恭亲王目不斜视地一路向前,踩碎了一地零落日光。

宁衍正在书房里等着他。

外头天光大亮,宁衍的书房里却暗得反常。宁怀瑾推门进来的时候,只见殿内空空如也,平日里该当值的内侍和侍女一个也不在,只有宁衍身上盖着一张薄毯,正倚在榻上看一本杂谈轶事。

殿内点着几处昏黄的烛火,熏着龙涎香的熏笼搁在宁衍榻前不远处,正袅袅地散着漂亮的絮状烟雾。

宁衍似乎正看到兴头上,听见了门口的动静也未曾抬头,只是手下翻了一页书,笑着说:“皇叔来了,怎么不进来?”

宁怀瑾走进门,缓步向宁衍走来。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颇为违和,但他环视了一圈,又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怎么?”宁衍用余光瞟了一眼宁怀瑾的动作,调笑道:“皇叔这么久不来,不认识我的书房了?”

“臣什么时候长久不来了。”宁怀瑾自然地接了一句,便收回目光,大步流星地走进内间,站在了宁衍榻边。

宁衍也没就这个问题跟他争执,他懒洋洋地往毯子里缩了一点,拍了拍自己的床榻边,说:“皇叔,你坐过来点。”

宁衍话音刚落,宁怀瑾不知为何心慌了一瞬,他下意识弯下腰去摸了摸宁衍的额头,却只摸到了温热柔软的触感。

“怎么?”宁衍微微眯起眼睛,就着这个姿势轻轻蹭了蹭宁怀瑾的手心,笑着说:“皇叔今天怎么怪怪的?”

“没事。”宁怀瑾说。

他心道自己或许是想多了,便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被宁衍扯着坐在了他榻边。

宁怀瑾刚落座,就听外面忽然平地一声惊雷,他下意识回头看去,却发现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天,方才还清空万里的天霎时间变得黑沉沉的,暴雨几乎在瞬间便落了下来。

豆大的雨滴砸在窗框上,发出令人心惊的闷响。

“下雨了。”宁衍忽然说。

这场雨来得莫名又反常,看起来颇为不详,宁怀瑾略略皱眉,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但宁衍看起来心情尚好,宁怀瑾也没有扫他的兴,略略按了按胸口,什么也没说。

“天色晚了,看书会伤眼睛。”宁衍说着,将手里那本薄册合上,随手放在了身边。

宁怀瑾下意识瞥了一眼书皮,发现那是一本《业报差别经》。

宁怀瑾不由得觉得更加怪异了——宁衍生平随性,甚少在意鬼神之说,便连景湛的道家学说都甚少在意,更别说会专门跑去看什么佛经了。

“这——”宁怀瑾指了指那本书,问道:“陛下怎么看起这个来了。”

“嗯?”宁衍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往旁边一扫,笑道:“皇叔说这个啊,今天洒扫书房时候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了,我略翻了两页,觉得有点意思,就留下看了一会儿。”

“书上云,世间有六道轮回,大多以善恶划分。”宁衍笑道:“但却有一道例外,皇叔猜猜是哪一道?”

宁怀瑾年轻时也看过不少杂书,佛经尚在其列,他对这些神鬼之事的了解比宁衍还多些,闻言只略微想了一会儿,便试探道:“阿修罗?”

“正是。”宁衍笑着一捶手心,说:“皇叔果然见多识广,博闻多识。”

“我方才看书时便觉得有意思——按书上所言,转生入阿修罗的人,平生行善,并未作恶,只是因性子傲慢骄纵,常不将旁人万物放在眼里,所以才要入此恶道。”宁衍眸色一转,脸上的笑意也扩大几分:“可我倒是觉得,这委实算不得什么错处,何至于要与大奸大恶之人相提并论。”

“自傲易生因果,若能力与傲气不匹配,则自然容易生嫉妒,大约是因为这个,才将其算成‘妄念’,划在恶道之中。”宁怀瑾说:“不过这些神鬼之言看看也就罢了,不必往心里去。”

可宁衍今日不知怎得,对这个话题异常执着,闻言又追问道:“所以按皇叔所言,只要自身有底气资本,那便可以随心而为,不必在意旁人看法了?”

“也不全然是这样。”宁怀瑾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偏激,委婉地劝了劝:“……人活在世上,总要或多或少活在别人眼里,躲不得。”

“若是旁人的看法不能动摇你分毫,亦或是你有办法掌控旁人的眼光呢。”宁衍对这个话题不依不饶:“若有‘傲慢’的本钱,那‘傲慢’是不是也不能称之为‘傲慢’,而是‘理所应当’了?”

宁怀瑾皱了皱眉,直截了当地问道:“陛下想说什么?”

“想说我喜欢皇叔。”宁衍好以整暇地挪了个姿势,依靠在软枕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宁怀瑾:“为了皇叔,我可是什么都敢做。”

宁怀瑾最初还以为他又是撒娇卖乖地讨他的回应,可刚一听到后半句,他就霍然站起身来,皱着眉道:“陛下慎言,这些话要是叫有心之人听去,陛下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听就听了,我还怕他们不听呢。”宁衍觉得颇为好笑:“别说是不在意旁人的看法这点小事,就算是让这满天下都知道了又如何,谁敢说你我一句不字。”

“皇叔,我可没与你说玩笑,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宁衍举起手做了个发誓的手势,说道:“我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了,好容易等到你点头,我可不想再忍下去了。从今往后,谁若敢阻我拦我,我可定不会轻易放过。”

宁怀瑾很想说服自己,说宁衍不过是在说玩笑话。可他了解宁衍,他现在虽是笑着,眼里可是认真得很,是半分玩笑余地都没有的。

——他是认真的。

“若说这是傲慢,那我也承认了。”宁衍满不在乎地道:“唯有在皇叔这一件事上,我势在必得。”

宁怀瑾几乎觉得他疯魔了。

宁衍对他的心意他早已知晓,也在竭力回应。可没成想宁衍竟然越来越离谱,连这等疯言疯语都说出来了。

宁怀瑾听得心惊肉跳,不由得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远离了宁衍,才勉强转过身来,颤声问:“陛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怎么?”宁衍脸上的笑意不减,声音却凉了几分:“皇叔是不相信我么?”

宁怀瑾呼吸一滞,只觉得今日宁衍像是被什么脏东西平白上了身,说话处事无一不离谱。

宁怀瑾一时跟他说不通,只能恼恨地咬牙瞪了宁衍一眼。他被气得眼前发黑,不由得扶住额头背过身去,听着外头的雨声试图冷静。

“既然如此。”宁衍自顾自地说:“我不如挖出我的心给皇叔看看。”

宁怀瑾先是一愣,随即猛然转身,只见宁衍手里攥着一把不知从哪掏出来的匕首,几乎是眼也不眨地手起刀落,刺进了自己心口。

锋利的刀刃没入血肉之中,宁衍毫不犹豫地向下一划,在心口拉出了一道巨大的伤口。

宁怀瑾瞳孔紧锁,甚至真的顺着刀尖,从那可怖的伤口里看到了宁衍鲜活跳动的心脏。

“不——”

宁怀瑾骤然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几乎把里衣都浸透了,他眼神茫然而失焦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上,胸口里的心脏跳动得厉害,震得他手脚发软,眼前一阵一阵地犯晕。

他周身的感官缓慢地从梦境中苏醒,宁怀瑾惊魂未定地坐在床上,耳边是绵延不绝的瓢泼雨声。

——外头是真的下雨了。

宁怀瑾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身在何处,他听着外头的雨声,整个人还沉浸在噩梦的余韵当中,控制不住地后怕和恐慌。

宁怀瑾呆呆地攥紧了身上的被褥,盯着黑暗中看了一会儿,才曲起右腿,单手捂住了眼睛。

他的手心冰凉而粘腻,指尖抑制不住地发着抖。

宁怀瑾缓慢地躬下身子,用额头抵住了膝盖。他左手手指痉挛似地根根收紧,将被褥缠在手上,右手略微下移,盖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

他似是痛极了,断断续续地抽了口气,连呼吸声都变得支离破碎。

“王爷——?”

外头替他守夜的十里听见了里头的动静,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宁怀瑾没有说话。

这近在咫尺的声音对现在的他而言都是一种负荷,宁怀瑾压根没有心力去听十里说了什么,更妄论回应。

宁怀瑾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的睫毛轻而又轻地扫过自己的掌心,在片刻后留下一片潮湿的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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