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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万勿迁怒。”

定江山 顾言丶 3115 2023-12-24 19:04:46

宁衍的及冠礼并不是放在宫内办,而是挪到了他先前登基大典的地方。

辰时初刻时,他要率百官出城去宗庙祭祖,少说也得直到午时过后才会回来。

天子出巡,闲人退避,车马仪仗排场浩浩荡荡。宁怀瑾坐在离宫道一墙之隔的花厅里,将外头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内城已经提前清过场了,只能听见外头的马蹄和车轮声。再往外走便是外城,主道封路,商铺暂闭,百姓臣民们则会跪在两侧,安静而虔诚地等着拜见帝王。

如果没出了之前那桩“意外”,他现在应该跟宁衍在一起,骑马走在他车架的左前方,替他护卫开道,也趁着没人注意时陪他说说话。

十年前,他亲自送宁衍踏上高台登基,可十年后,他却只能隔着一堵高墙,听着外头的动静,猜测他走到什么地方了。

恭亲王府的花园修得好,一年四季都不缺花儿开,现下正是早春,花厅墙角的迎春开得正好,长长的花枝四下支棱着,从花厅的矮窗中探出一小截,就落在宁怀瑾手边。

“王爷。”卫霁再怎么迟钝,也看出来这次的事儿不太对头了,他愁眉苦脸地瞧瞧墙外,又看了看宁怀瑾,问道:“您与陛下到底怎么了。”

宁怀瑾摇了摇头,不想说话。

这事情不光彩,说出来对宁衍名声也有损,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他也很难开口。

可就是因为这样,酸甜苦辣他一个人窝在心口里,左右都是自己跟自己拉扯,越想越觉得犹入穷巷,困苦异常。

一时间,他这心绪竟诡异地跟宁衍的契合在一起,与他殊途同归地尝到了同一种滋味。

外头的车马声渐渐小了,应是已经过了王府门前的这块地方,开始向外城行去了。

宁怀瑾伸手从面前的石桌上取过茶盏,心不在焉地用茶碗盖子拨了拨茶中的浮沫。

“宫里有说陛下什么时辰回宫吗?”宁怀瑾问。

“这时间就长了。”卫霁说:“按陛下的车马脚程,加上祭祖的时间,少说也得两个多时辰,具体的倒没听说。”

卫霁见他惦记,不由得也替他着急,苦口婆心地劝道:“王爷与陛下到底闹了什么了不得的别扭,值当王爷这样赌气,连陛下的及冠礼都不去。小的说句僭越的话,陛下年龄还小,哪怕哪里做得不好,王爷也应该多担待些,寻常人家的小辈犯了错,长辈训斥几句也就罢了,哪有真的就断了亲缘的。”

“你也觉得他的及冠礼我应该去?”宁怀瑾问。

卫霁没成想自己说了一大顿,宁怀瑾居然从中挑出了最没用的一句听进去了,他心累地叹了口气,却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茬接着说道:“是啊,及冠礼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就不说陛下的身份,寻常人家的长辈哪个不是提前就替孩子预备起来的,加冠正衣授礼,跟满月酒也没差了。”

宁怀瑾唔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卫霁跟了他许久,也了解他的脾性,宁怀瑾看着好性格,实际上也是个有主意的主儿,若是心中已经定下了什么主意,那饶是旁人再怎么讲,也是讲不通的。

卫霁摇了摇头,觉着有些惋惜。

旁的为臣之家,哪个不是盼着与陛下互相信任,鱼水相亲。宁怀瑾与宁衍之间这样好的情分,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宁怀瑾撇了半天浮沫,也不见他喝上一口。他的注意力全在外头,一杯茶在手里搁了一会儿就以为自己喝过了,于是又原封不动地放回了桌上,顺手从旁边的银碟子里抓了一小把果子。

“陛下大了。”宁怀瑾不欲多说,只能道:“我总该放放手,日后也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卫霁叹了口气,也不想劝他了,他磨蹭着从花厅走过去,半跪在宁怀瑾身边,从碗里捞走了两粒开心果。

宁怀瑾斜睨了他一眼,将手里剩下的几颗果子也一起放在了他手里。

远处传来了一身沉闷的开门声,吱嘎吱嘎地直响,约莫是内城的城门轴承被前几日的春雨淋锈了,还没来得及保养。

宁怀瑾又从桌上取了个橘子,放在手里剥。他分明什么也不想吃,只是又不想闲着,所以总要找点什么放在手里动一动。

“卫霁。”宁怀瑾忽然问:“你今年多大了来着?”

“二十三了,王爷。”卫霁说。

“也是该议亲的时候了。”宁怀瑾说。

“王爷可别说笑了。”卫霁笑道:“议亲又不是平白从街上拽一位姑娘就行的。”

“那可不一定,若是有家富贵的千金小姐看上你,要让你上门做上门女婿呢?”宁怀瑾笑着说。

“王爷可别取笑小的了。”卫霁只当他在说笑,于是摆摆手,说道:“身份有别,哪家的千金贵女能看上一位小厮。”

“是如果。”宁怀瑾提醒道。

“那得看感情了。”卫霁说:“……入赘这种事儿,毕竟是寄人篱下过日子,是吧。”

“如果感情很好呢。”宁怀瑾追问道。

“说实话……那小的也八成不会答应。荣华富贵是很好,那也得看有没有命消受。”卫霁想了会儿,诚实地摇摇头:“身份有别,自然眼界家世都有别,她家里人也定会看不上我。情爱上头时什么都无所谓,瞧见对方就高兴,可日后这情爱淡了呢,她渐渐也会觉得我不好。到时候无论她家里人怎么看不上我,在她眼里都会变成‘确实如此’,那我何苦要受那个气呢。”

——瞧,宁怀瑾想,连个下人都懂的道理,为什么宁衍就是不明白呢。

卫霁说完,忽而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家王爷平日里不是个八卦的人,应该不至于拿这种私事儿来打趣他。

“等等,王爷,您……您不会是给哪家的小姐牵线来的吧。”卫霁紧张到结巴:“当、当然,也不是完全不能商量,主要还是看哪一家……”

“别想了。”宁怀瑾冷酷无情地打断他:“本王开玩笑的。”

卫霁满腔愁绪尽数错付,顿时觉得十分不值得,愤愤地将手里的开心果一股脑塞进了嘴里。

外头彻底没了声响,宁怀瑾将剥了一半的橘子放在石桌上,拍了拍衣袖,站起了身。

“王爷要回去歇息了?”卫霁问。

宁怀瑾背对着他摆了摆手,说:“去祠堂。”

卫霁微微一愣,觉得宁怀瑾近来去祠堂的次数是不是多了点。

但他转念一想,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孝子贤孙嘛,扫扫烛台上上香不是很正常。

他拍掉了手上的果壳碎屑,没有跟上去,而是晃晃悠悠地回主院去了。

祠堂还是一如既往,长明灯燃着,空气里弥漫着檀香和蜡油的味道,与这满屋的木香融为一体,有种莫名的厚重感。

宁怀瑾拉出蒲团,从案上抽出一炷香,在长明灯的烛火上点燃了。

他恭恭敬敬地上了香,然后向后退了两步,跪在了蒲团上。

宁怀瑾抬起头,安静而沉默地盯着台案上的排位,以一种近乎自省的心态接受着他们的“目光”。

我也有私心,宁怀瑾想,我也没有完全说实话。

与君王纠缠是件实在危险的事儿,他和宁衍身份有别,又隔着一层叔侄辈分,若是纠缠到了一起,这段关系是好是坏则要全靠宁衍一颗心系着。

而向来君心难测,若有一日宁衍厌了倦了,或者不得不对现实低头了,那他二人之间又该如何相处。到那时,再多的情爱与执着都要悉数化作宁衍的阻碍,成了他“失败”和“错误”的代名词。

等到那时,两不相见都是好的,若是一个不好,连这偌大的恭亲王府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

宁怀瑾当年本不想入这龙虎之局,可他被宁宗源不由分说地扯上了这条路,稀里糊涂地跟这世间最尊贵的人捆在一起,便使得他这条小小的旁支获得了这满府的荣光。

可走蛟入海也并非真龙,宁怀瑾不能不慌。

他在宁衍面前说得大公无私,字字说得都是大局,都是江山,都是宁衍身上应有的帝王体统。

可他没说出口的,还有掩藏在更下层的私心。只是那些私心与“大局”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所以被他和宁衍同时选择性地忽略了。

宁怀瑾自认自己也是个俗人,男儿志在建功立业,哪怕不成,也不能落得个声名尽裂的下场。

宁衍还小,不明白,这世界上若什么事儿都能用光秃秃一条命来当“底价”,那反倒好办得多了。可这世上偏偏就有比姓名和自己更重要的事儿——对宁衍来说是天下,对宁怀瑾来说,则是他这一脉的名声。

这并非迂腐,而是事实。情爱不过是一时的,可满门的名声确实是史书上的白纸黑字,若是描上了黑,便再也抹不下去了。

况且,无论宁衍是不是真的真心,他也不想以男子之身担上一个祸主的名声。

宁怀瑾叹了口气,膝行着向前几步,从隔着香炉的供台一角抽出了一只长条木盒。他将这方木盒放在膝盖上,掀开盖子,从里面拿出一张薄薄的纸卷。

这纸卷在这里放了足有十年,纸张发硬发脆。宁怀瑾慎而又慎地将其展开,垂眼看了一会儿上头的字迹。

这是先帝给他的密旨——

先帝宁宗源,当年托孤时曾有言,令宁怀瑾三十岁之前不得成亲,专心辅佐宁衍。

宁怀瑾知道,这封密旨一式两份,另一份攥在江晓寒手里,若他有一天起了二心,亦或是不曾听从这密旨的吩咐,江晓寒杀了他都使得。

可宁怀瑾瞧着这封密旨,倒觉得有些茫然。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封密旨的缘故,这些年来他从未真正动过成家的念头,以至于现在想想,都觉得这种事离他实在遥远。

这十年来,他一颗心尽数系在宁衍身上,为他忧为他喜,说句殚精竭虑也不为过,早习惯了随着他的心意而动。甚至于哪怕知道宁衍对他怀了不清不楚的心意时,仍是扯不开,切不断似的。

优柔寡断,宁怀瑾自嘲地想。

宁怀瑾将自己那点心绪剖了个底儿朝天,然后沉默了片刻,将这张密旨重新卷上封好,放在了手边。

他又跪了一会儿,在心里算了算时间,约摸着宁衍已经出了城,眼瞅着快要到宗庙,便缓慢地俯下身去,冲着满目的祖宗牌位行了个礼。

“列祖列宗敬听。”宁怀瑾低声说:“宁衍年幼,虽及冠,却不知世故,心思澄澈。日后若有言行不当之处,当是我教导不利之过。”

“万勿迁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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