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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不知悔改

定江山 顾言丶 2861 2023-12-24 19:04:46

除夕当日,宫城内外都是热热闹闹的。

外城中大多铺子只开张到了中午,然后便封门关店,噼里啪啦地放上一挂大地红,讨个来年的彩头。

卫霁傍晚时凑热闹地去外城转了一圈,却什么有用的都没买回来,只提回来两盏做工简陋的竹灯。

宁怀瑾本来也想出去散散心,只是想起他今日是称病才告假的,怕上了街被有心人瞧见徒生事端,于是硬生生忍住了没出门。

鞭炮爆竹声从下午放到天黑,不绝于耳,等到天彻底黑透时,宁怀瑾还觉得耳边有嗡嗡的余响,也不知道是外头传来的动静,还是他这耳朵已经听习惯了。

往年这个时候,他都是陪在宁衍身边,在紫宸殿里等着守岁,今年乍然不用进宫,他倒自己有些无所适从,连平日里待惯了的王府都觉得有些陌生。

过了晚饭,王府里的下人过来主院请了安,拿了赏钱,除了十几个没有家室的下人轮值伺候之外,有家有口的便都被宁怀瑾放回去守岁了。

宁怀瑾年近三十,府中却还没有主母主事,连带着伺候的下人数量都少,一到这样的大日子,府中就显得有些冷清。

他这些日子未曾进宫,连除夕这样的日子也不出门,王府的下人或多或少也咂摸出了一点微妙的风声。若非必要,他们甚少敢往宁怀瑾面前凑,生怕触了什么霉头自己还不知道。

宁怀瑾倒不觉得如何,他向来是沉得下心的性子,就着外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看了两本薄薄的游记,等回过神时,外头的鞭炮声也不知何时停下了。

他房间里只点了内间的几盏灯用来看书,外间的烛台因无人看管,已经灭了好几盏,看着昏暗无比。

宁怀瑾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走到外间去查看时,才发现守夜的卫霁已经靠在门边睡着了,烛台上长长的引线垂下来,落在蜡油之中。

没什么大事,宁怀瑾便没有出声叫醒他,自己走到屋角,从烛台上拾起了剪烛芯用的银剪刀。

外头的天气似乎不错,月色如银霜一般从明纸缝隙里倾落进屋,宁怀瑾手边的蜡台还散发着灼热的余温,应该是刚熄灭不久。

在这一刻,宁怀瑾忽然感受到了一种极其莫名的怅然——那种感觉在他心头一闪而过,像是一片毫无重量的轻羽擦过他的心尖,又酸又痒。

这种感觉让宁怀瑾浑身不自在,可当他想要回想时,却发现那片撩拨他的羽毛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那股非悲非怨的莫名情绪还萦绕不绝。

宁怀瑾没有再想,而是剪了烛芯,又从角落里取过蜡台,将熄灭的灯重新点燃。

光亮祛除了裹藏在黑暗里的迷惘,门边的卫霁被光一晃,后知后觉地醒过神来。

“王爷——”卫霁方一转醒,便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接过宁怀瑾手里的蜡台,不好意思地说道:“小的睡着了。”

“无事,你也累了。”宁怀瑾淡淡地说:“只是快到时辰了,先去洗把脸,清醒一下,一会儿还得吃年夜饭。”

卫霁见他没有怪罪的意思,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借着宁怀瑾的手将剩下的灯一一点燃。

亥时一过,宫里便有赐菜下来,宁怀瑾称病未曾出门谢恩,只打发了卫霁去了。

卫霁脚程快,偌大的半个王府,一盏茶的功夫便紧赶慢赶着回来了。正厅里,厨房轮值的小厮下人们正手脚麻利地摆着菜,一见卫霁过来,赶忙招呼着给他让了个地方,将桌子中间那一圈留了出来。

卫霁将手里那个大大的食盒放在桌子正中,拍散了身上的寒气,去内间请宁怀瑾——宫里的赐菜,他这样的下人无权擅动,得宁怀瑾来亲自拆看才行。

进门时,卫霁还琢磨了一下,今年这年过得特殊,也不知宁衍赐了什么菜下来。

他俩人闹了小半个月别扭了,卫霁想。这么长时间也没个人低头,这大年节下的,陛下别赐个空食盒下来甩脸子吧。

卫霁越想越觉得害怕,忙甩了甩脑袋,把脑子里那些不吉利的猜测都甩了出去。

送菜的内侍说今年还是跟往年一样,每家只有一道菜,但宁衍送来恭亲王府的这只食盒却足有两层,宁怀瑾在桌边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个名堂。

只是他到底沉得住气,面上也没显露出什么,他瞧了一会儿那食盒,然后施施然掸了掸袖子,走到门外,遥遥冲着宫城的方向揖了一礼。

——何苦来的,卫霁心说,要真想谢恩,何必躲着陛下呢。

宁怀瑾对卫霁的腹诽一无所知,他按照礼数“谢了恩”,然后转回桌旁,伸手打开了食盒上头的盖子。

卫霁一路都在担忧这玩意一打开是个空的,早在宁怀瑾伸手时便眼也不错地盯着那食盒。可现下盖子一打开,卫霁却愣住了。

“怎么……”卫霁说:“怎么是点心?”

那盒里放着一只精巧的银碟子,里头装了几块两指宽的小点心,点心上撒着糖粉,最顶上还缀着朵梅花。

——是梅花糕。

瞧上头那些糖粉的分量,还是宁衍的小厨房自己做的。

历来年节赐菜,不说赐什么大鱼大肉,也大都是御膳房拿得出手的硬菜——毕竟皇帝也知道,任谁家年夜饭不是大鱼大肉,御膳赐下来搁在当中,被一堆大鱼大肉围着,若是盖子一掀里头是盘鲜蘑菜心,清炒豆菜,那也实在太寒酸了。

素菜尚且不好看,何况是不能上桌的点心呢。

然而都说君心难测,卫霁心里琢磨了一下,也没明白宁衍为什么大过年的要赐盘点心下来。

这点心若是搁在旁人家里,必定会被整府围观,然后叫上族老连夜猜想,是不是陛下觉得自家“不上台面”了,但宁怀瑾神情平静地看了这碟点心半天,却无端从上头看见点“委屈”来。

“……陛下今年没吃到梅花糕。”宁怀瑾叹了口气。

卫霁正神游天外,琢磨着“圣意”,乍一听这句话,差点没反应过来:“——啊?”

宁怀瑾没有再重复,他亲自伸手将这盘糕点端出来放在桌上,小巧的一盘糕点被旁边一堆盛着鸡鸭鱼肉的锅碟围着,看着可怜兮兮的。

卫霁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一件事——可不是没吃着吗,今年梅花刚开,宁衍便带着宁怀瑾去了猎场,等到吵了一架回来,谁还记得这等微末小事儿。

被宁怀瑾这么一说,卫霁再瞧着面前这盘糕便有些哭笑不得,心说小陛下果然还是年纪轻,心心念念的这都是什么小孩子事儿。

他放下心来,松了口气,伸手端过桌上的食盒,想给宁怀瑾腾出位置来。可上手一掂便发现重量不对,这食盒沉甸甸的,里头似乎是还装着什么东西。

“王爷。”卫霁连忙又将食盒放了回去,说道:“这里头好像还有。”

“还有?”宁怀瑾有些意外:“不是说就一道菜吗。”

他话是这样说,手已经伸了过去,食盒下还有个不易察觉的夹层,宁怀瑾敲了敲,从盒壁上找到了个小小的扣锁,轻轻一拨,便将中间那层夹板拨开了。

这食盒下头别有洞天,有在底部凿出了个一掌见方的小凹槽,里头严丝合缝地卡着一个小方瓷罐。

“这是什么东西?”卫霁奇怪地道:“瞧着不像吃的。”

宁怀瑾将其从盒中取出来,拧开盖子一闻,却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那酒不像寻常白酒一样味辣,反而带着些清甜味儿,闻起来竟然有些像江南上供来的果酒。

宁衍送一罐酒来干什么,宁怀瑾奇怪地想。

其实倒也不怪宁怀瑾,毕竟这东西看起来实在太过诡异了,背着人藏在食盒的夹层里,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好东西。

算了,宁怀瑾想,宁衍又不会恼羞成怒地毒死他,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他顺手拾起了桌上的银勺,从那小罐里舀了一点,送进嘴里尝了。那酒方一入口,宁怀瑾几乎立刻就尝出了端倪——这是梅花酒。

宫中的御厨跟王府的厨娘手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这一小罐酒味香而醇,入口甘冽,又不会因酒香过剩而盖过梅花香,真真是好滋味。

宁怀瑾搁下银勺,心里沉甸甸的。

他不明白宁衍为什么送这样一份东西给他,这一小罐酒跟那碟梅花糕并排放在一起,像是在沉默着表明什么态度,却又像是没有。

时至今日,宁怀瑾已经不敢猜测宁衍的心思了。他原本一直以为世上最了解宁衍的便是他,可现在看来,或许他从来就没有了解过这个孩子。

可还不等他神伤太久,王府外就忽然炸开一声巨响,宁怀瑾正在走神间被吓了一个激灵,连忙匆匆站起来,出门去看。

他刚一出门,便见着有烟花上天,那时机像是被认为掐算好的一样,璀璨的光点在夜幕上缓缓铺开,从花蕊到盛开——正是万寿节那一晚宁衍放给他看的那一种。

一模一样。

只是那一次宁怀瑾站在紫宸殿门口,身侧站着宁衍,这次他孤身待在王府,身边只有几个下人。

可崇华帝大概年轻气盛,就没什么不敢干的。哪怕是恭亲王他老人家正与他隔着厚厚一道宫墙,陛下也总有办法让他跟着自己一起看烟花。

烟花余烬落下时划出的光线落在恭亲王眼里,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福至心灵地看出了年轻帝王的言外之意。

撒娇不是,委屈也不是,不是服软也不是认错。

而是满满都写着不知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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