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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朕绝不要过先帝那样的日子。”

定江山 顾言丶 2946 2023-12-24 19:04:46

“比我想象得顺利。”宁衍说:“我原本以为三哥会更固执一点的,也没抱希望他真的会写这封信。”

说话间,宁怀瑾已经看完了手里那封信,他将信纸折好塞回信封里,仔细地折好封上,顺手递给了秦六。

宁铮的马车已经远去了,宁衍走回茶桌跟前,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夕阳西斜,昏黄的日光渐渐暗淡,远处的山路林海渐渐没入暗沉的阴影之中,但宁衍和宁怀瑾谁也没开口说要回去。

“今日之前,臣没想到陛下还念着宁铮这样多的情分。”宁怀瑾叹了口气,说道:“否则有许多话,臣就不会多言了。”

“情分是真的,却也没那么多。”宁衍说。

当着宁怀瑾的面,宁衍不必再强自端着那高深莫测的架子,他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看起来既不像方才与宁铮对谈时的诚恳,也不像最后威胁他时那样冷漠。

他看起来有些疲倦,脸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困惑之色。

“三哥跟我本不是不死不休的,之前我身在安庆府,他其实有许多机会杀我,可他都没有。”宁衍说:“因为这个,我才愿意给他个机会。”

“但我决定放他一条生路,却不完全因为这个。”宁衍说。

宁怀瑾走到他身边,配合地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再听。

“皇叔还记得当初父皇临终时的模样吗?”宁衍突然问。

“记得。”宁怀瑾说:“当时忙忙乱乱的,先帝发病太急,许多事都来不及安排,只能流水一样地见人——皇室宗亲、辅政的重臣,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宁煜的尸身停在前头,先帝躺在殿内就剩一口气,叛乱的禁军要梳理,宗亲也要安抚,还得防着后宫的妃妾,更别提等着消息的臣子们。”

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提起那日场景时,宁怀瑾显然还心有余悸。他说着叹了口气,后怕道:“还好当时宁铮已经不在京中了,否则浑水摸鱼起来,只怕比当时的情况还要凶险。”

“那时候皇叔还没有我现在大呢。”宁衍开了句玩笑:“怕不怕。”

“没来得及。”宁怀瑾实话实说道:“当时心里绷着一根弦,等到后来这根弦松下来的时候,万事已尘埃落定,没什么好怕的了。”

“可是我当时怕。”宁衍说着转过头看向亭外,他一贯如此,每次要掏心挖肺地说些什么时便习惯性撇开目光,无论是看天看地还是看手边的零碎物件,总之是不会跟宁怀瑾对视。

“那时候皇叔在外头处置大局,我要在父皇身边尽孝,于是一步也不能离开。”宁衍说:“我当时满心满眼里还记得四哥被一箭穿心的场景,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就发现连父皇也不行了。”

“他当时拉着我的手,我就坐在床边看着他,眼睁睁看着他眼里最后的那点光亮熄灭。”宁衍说:“他最初是说不太出来话,后来连人也看不太清了,只是拉着我的手一直攥得很紧,直到最后都没松开,像把铁钳似的,我都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大力气。”

宁怀瑾从来没听宁衍提过这些事。

十几年前,先帝驾崩那时候他也才十六岁,为人处世还不像现在这样有底气,许多事都是硬着头皮顶着,面上看着进退有度,沉稳端方,其实心里也一刻不停地打着鼓。不过是碍于身后站着尚且年幼的宁衍,才咬牙逼着自己扛事儿。

只是那时候他到底年轻,许多事顾忌不到,当时只顾着维持局面,现在想来,确实把宁衍忘了。

——当时宁衍那样小,一下子没了哥哥和父亲,想必心里也不是毫无感觉的。

“是我当时没顾忌到。”宁怀瑾心疼地道:“我当时应该先将你安顿好,不叫你多看这些。”

“我不是怕这个。”宁衍伸手过去,握住宁怀瑾的手腕轻轻捏了捏:“当时父皇病重,我早知道父皇有那么一天。我只是……”

宁衍极轻地苦笑一声,将后面半句隐了,不知是不想说,还是没想好该怎么说。

“只是后来父皇停灵时,我日日给父皇守夜。”宁衍说:“那几天,我几乎时时刻刻都在父皇的灵柩身边,眼睁睁看着他的干枯瘦弱的身体瘦弱下去,几天之内就变成了一具空壳——他脸色青白,身体被厚重精致的帝王丧服盖着,就像是一片枯叶,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逐渐腐朽的味道。”

“那时候父皇的灵前来来往往,片刻不得闲。有宗亲、朝臣、后宫的妃妾,还有满宫的下人都跪在外头,穿着丧服,一个个哭声震天。”宁衍说:“可我当时转头看过他们时,却发现他们一个个脸上的惊惧和担忧之色远远大过悲戚,哭倒是哭得泪流满面,可也却不知道究竟在哭什么。”

“从那时候起,朕就在想……”宁衍自嘲地笑了笑:“在想……朕绝不要过先帝那样的日子——到了了孤家寡人一个,走在黄泉路上孤零零的,在望乡台上回头时都听不见一句真心的哭。”

宁怀瑾越听越心疼,恨不得把时间倒回十几年前,从宁宗源的灵前把宁衍抱走。

当时宁怀瑾不是没担心过宁衍,只是当时宁衍掩饰得太好,他虽然在灵前会哭会掉眼泪,但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答谢宗亲,接见朝臣,哪一件事都做得进退有度,彬彬有礼。

对年仅六岁的孩子来说,这已经很难得了。以至于宁怀瑾一直没想过,他当时跪在灵前的软垫上时,居然想了那么多事。

宁怀瑾现在一点都不奇怪为什么宁衍执意要放宁铮一马了——他早见到了父子相残,兄弟相争的惨状,所以不想像宁宗源一样做得那样绝,搞得自己也没了后路。

何况宁铮已然走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放走,依宁衍的性子也必定会在他们身边贴身安插监视的人手,无论是影卫还是别的人,总之若宁铮敢有二心做什么小动作,必定会被当场格杀。

既然放不放他对宁衍来说也没什么影响,那宁衍私心不想背一个弑兄罪孽,实在无可厚非。

宁怀瑾暗暗叹了口气,他原本还想过这样是否不值,可现在几句话下来,心里却只剩下了心疼。

“不过除此之外,我倒也没有完全骗三哥。”宁衍忽然语气轻松地笑了笑:“毕竟我现在养了阿靖,总要给以后多打算打算。虽说之后露馅的几率不过万分之一,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到时候真叫他得知了真相,以为我杀了他亲生爹娘,虽说不至于闹成四哥那样难看,但总是容易生出嫌隙来,不值当。”

“三哥现在与我而言,不过是瓮中之鳖,随时可以捏圆搓扁,所以若杀他的风险大于放他的风险,我就绝不会杀他。”宁衍说:“一时意气之争不可取,为保江山安稳,我总要为大局想。”

宁怀瑾不由得侧头看向宁衍。

宁衍目视前方,眼神坚毅,每当这种时候,宁怀瑾总是心有感慨,总觉得时光如匆匆流水,一去不返。原本觉得日升月落的一日,到了如今转眼看过去,也不过是短短一瞬。

宁怀瑾很难想象,在宁衍那些看似横冲直撞的意气行事之下,原来还掩着这样冷静紧密的心思。

或许也不是没有端倪——宁怀瑾现下往回想想,只觉得这一环一环紧密相连,实则早是宁衍算计好的。只是他走得那样险,以至于看起来才像是被阮茵步步紧逼,只能奋起挣扎似的。

他看似由情出发,想一出是一出,步步都像是“临时起意”,可实则早将其中利弊分析得明明白白,心中自有一杆不偏不倚的秤,从未有过疏漏。

此次亲征,宁怀瑾见过太多宁衍他曾经没见过的模样了。而从探明心意之后,宁衍似乎也有意开始对他显露自己的能力,一点点循序渐进地告诉宁怀瑾,他确实已经是个合格的帝王了。

——他也确实做到了,宁怀瑾想。

宁怀瑾心里如何百般感慨,宁衍并不知晓,他说完了心里话,却并没有感觉多畅快,反而心中空落落的。

宁衍沉默了片刻,说道:“其实我小时候想过,我不必像父皇一样,用算计来掌管江山,也不会靠算计来打压亲人——可现在看看三哥,却发现我还是在算计。”

宁怀瑾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正好听见这么一句。

他下意识想像从前一样,开口劝说宁衍两句,可又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很苍白。

算计与否本身就是种手段而已,不分善恶,更妄论对错,全看要如何使用。但这事儿需要宁衍自己开解自己,若他自己钻牛角尖,旁人说什么都没用。

何况……宁衍本来也没有说错。

虽说是阮茵和宁铮先下的手,但宁衍也可称得上是步步为营,事事算计了。他甚至下了盘天大的棋,把所有人都兜了进去。

这样的心智手段本会让人感觉心惊,可不知道为什么,宁怀瑾心里却极其平静,并无半分忌惮之意,甚至还觉得于心甚慰。

——或许是因为恭亲王坦坦荡荡,也或许是因为他本能地更相信宁衍的感情。

对宁怀瑾来说,宁衍能在这群狼环伺的处境里自保,且还能有余力反击,那比什么“和善”“仁爱”都更让他赞同。

或许正如其他宗亲所言,宁衍本性凉薄,亲情淡漠,感情里掺了太多理智算计,但宁怀瑾总觉得宁衍并不是没有纯粹的感情,只是全给了他罢了。

思及此,宁怀瑾淡淡地问:“陛下是觉得这样不好吗?”

“不。”宁衍出乎意料地否认了,他背着手,语气里带着些许笑意:“我只是忽然理解了父皇——这世上本是庸才居多,我只要收拢好这江山,让天下太平,世道安稳,便是对他们最大的善。”

“至于情分……”宁衍有意顿了顿,眼神有意地在宁怀瑾身上打了个转,意有所指地说:“只要留着在要紧处任性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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