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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陛下,好一出以退为进。”

定江山 顾言丶 2714 2023-12-24 19:04:46

“当初四哥的事儿,三哥知道吗。”宁衍忽然问。

当初宁煜逼供篡位时,宁铮早已被封了王,远离京城来了安庆府。那场喧闹起得轰轰烈烈,结束得却悄无声息,硬是被按在了宫城里,近乎没传出什么风声来。

当日的种种宁铮起先并不知道,还是后来阮茵给他写了信说明那天发生的情况,宁铮才得知原来宁煜比他还要大胆,竟然真有胆量在大宴上逼宫造反。

“小六,你是要拿老四的结果来告诫我,还是想让我以他为前车之鉴,好好感恩你的慈悲之心。”宁铮刻意咬了个重音,随即满不在乎地笑道:“省省吧,小六,何必对败军之将费这样的心思。”

宁衍定定地看了宁铮一会儿。

十年不见,他这位三哥已经从风华正茂的青年人变作了饱经沧桑的中年人,他的两鬓灰白,眼里也不负当年“嫡长子”的风采,整个人肩背略弯,虽然看着还是腰板挺直的,但怎么看怎么有一种逞强的味道。

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重的痕迹,也让宁铮与宁衍印象里的三哥彻底区分了开来。

宁衍淡淡地从他脸上移开目光,转而看向了亭外的峰峦叠嶂。

宁衍脸上一直温和的笑意略略收敛,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冷淡了起来。

“或许三哥不知道,当年四哥逼宫篡位的时候,朕就站在先帝的身边。”宁衍淡淡地说:“那时候四哥指着朕的鼻子怒斥,骂朕,也骂先帝,问先帝为什么要诓骗他,是不是压根没有拿他当儿子——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箭穿心,死在了朕眼前。朕当时虽然年幼,但四哥当时的模样朕依旧记忆犹新。”

宁衍喉头一哽,抿了抿唇,有些说不下去了。

宁铮抬头看向了他。

宁衍察觉到了宁铮的目光,但他未曾回头,依旧望着远处的林海,沉默了许久。

“三哥。”宁衍终于说:“你与四哥,都是朕的哥哥……我们是亲兄弟。”

天家兄弟,从来没有人跟宁铮这样说过话。

宁铮头上两个兄弟早夭,他顶着嫡长子的名头跟宁煜这个宠妃之子斗了那么多年,彼此阴谋算计不计其数,偶尔坐下来闲聊几句,也都是暗藏机锋,从没有真正推心置腹过。

至于宁衍,当时他和宁煜正值壮年,而宁衍不过是个还不及人大腿高的孩子,他俩人那时斗得天昏地暗,却谁也没将宁衍这个从小就被父皇丢出宫养育的小不点放在眼里。

宁铮当时为了在宁宗源面前博点“长兄”的名头,面子上也做了不少兄友弟恭之事。他仍记得这个六弟弟怕苦怕酸,极爱吃甜食,出宫时也偶尔会给他带些鸡零狗碎的小零食。

其实若今天坐在面前的是宁煜,宁铮必定要么二话不说站起来就抹了脖子,要么就是不死不休,绝不可能平静地坐在这里跟对方喝茶,更别提将对方的话听进去。

可偏偏是宁衍。

其实当年事后得知真相时,宁铮不是没恨过宁衍。

他就像当初的宁煜一样,怨恨过,迷茫过,砸了整整一个书房的摆件,只觉得自己半生筹谋都是一场笑话,是宁宗源手底下的一场戏。

可后来他冷静下来后,又觉得十分可笑——因为宁衍太小了,他懵懵懂懂,不会争也不会抢,既没有能耐的舅家帮衬,又没有精明的母妃帮着算计。能得到这个皇位,不过是他们那位英明神武的父皇手下的一颗棋子,本质上跟他没什么不同。

宁铮理智上恨不了弟弟,情感上也恨不了父亲,就只能守着最后那点毫末希望,想着有朝一日凭着自己的能耐再打回京城,自己亲手夺下那把龙椅。

“三哥为什么那么执拗要造反。”宁衍说:“那把龙椅真那么漂亮吗?”

“人只有对自己拥有的东西才最大方。”宁铮说:“你自坐在那,自然觉得没什么特别。”

“是吗?”宁衍低低地笑了一声,说道:“……或许真的如此吧。”

宁衍半垂着眼睛,看起来并不开怀,反而有几分落寞之色。

宁铮不得不承认,无论是真情流露也好,抑或只是再打感情牌也好,他都不免为宁衍那句“亲兄弟”动容了一瞬。

“你到底想说什么?”宁铮说。

“朕没什么想说的。”宁衍回过头,冲着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马车抬了抬下巴,说道:“朕给三哥做了个好身份——不显赫,也不富贵,但是勉强糊口不成问题。三哥一路向北,去凉州寻个小地方,安安生生过个下半辈子吧。”

“朕不会杀你,但是朕会对外宣布你死了。”宁衍说:“今日大约就是你我兄弟之间的最后一面了——这茶怎么样?”

宁铮垂眼看了看面前的半碗茶,说道:“很香。”

“那就好。”宁衍说:“时辰不早了,喝了就上路吧。”

宁铮沉默了一会儿,没去碰那碗茶,而是问道:“你还要我做什么,直说就是了。”

宁衍收回目光,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三哥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朕图谋的吗?”

宁铮哑口无言——宁衍放他走,又对天下宣布他死了,既没有得到斩草除根的安全,又没得到一个爱惜手足的名声,简直是两边不讨好,宁铮实在想不出来他图谋什么。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请三哥怜取眼前人吧。”宁衍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不远处一直望着这边的沈听荷,说道:“三嫂对三哥是痴心一片。”

宁铮闻言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沈听荷听不见他们二人的谈话声,只能一直担忧地向这边望着,时不时想要靠近,却又被人拉回去,看着好不可怜。

“我不欠你人情。”宁铮只看了一眼便回过头,嗤笑一声,冷声问:“笔墨纸砚,你带了吧。”

宁衍挑了挑眉,倒也没有装模作样地推拒什么。他挥了挥手,身后的亲卫手脚麻利地从桌上端走茶盘,铺好了笔墨纸砚。

瞧模样,完全是有备而来。

宁铮伸手拾起笔来,略想了想,给阮茵写了一封亲笔信。这东西算是他还宁衍的最后人情,要用还是不用全凭宁衍自己。不管宁衍今天是虚情还是假意,起码宁铮相信他干不出来半途截杀的龌龊事,这封信权当还他给的这条生路。

宁衍也没客气,安稳地端坐在一边,喝着茶等着宁铮写完这封信。

他日回京,有宁铮的亲笔信,阮茵那边确实就要好对付得多了。宁衍放着这个便利,不能不拿。

写完信,宁铮自觉还上了宁衍的债,于是也不想跟他接着在这演什么兄友弟恭的戏码,将碗中的残茶一饮而尽,站起身来转身向沈听荷的方向走去。

亭外的禁军想要伸手拦他,却被宁衍喝住了。

宁铮倒是脚步一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冲着宁衍道:“今日你赢我,是我棋差一招,但也不代表你就一定能永远高枕无忧。你这慈悲心肠最好改改,连谢珏这样的臣子你都能放任他带着精锐在中原腹地打仗,让谢家的名声在中原大地上越唱越响,让他的威望日益甚高,我实在不知道说你是蠢还是什么。”

宁衍捏着宁铮那封亲笔信在空中抖了抖,挥干墨迹,闻言挑了挑眉,笑着回道:“三哥此言差矣,若连谢珏这样心性的臣子都需要朕去威逼利诱才能为朕卖命,那朕这个皇帝当得岂不是失败。”

宁铮被他反将一军,顿时噎住了。他脸色变了又变,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转身走了。

他实在无言以对。

谢家几代为将,忠心耿耿,说句愚忠都不为过,是朝廷顶顶能放心的顶梁柱。可知道是一回事,能像宁衍这样真的毫无芥蒂是另一回事。

上车前,宁铮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宁衍。就在那一瞬间,他忽而觉得自己这十年来殚精竭虑苦心筹谋的实在很没意思。

他父皇眼光毒辣,一如往昔,临了了也未曾糊涂一点——宁衍确实是他们这一辈里,最大气的一个孩子。

“三哥。”宁衍忽然开口叫住了宁铮。

宁铮闻声回过头,只见宁衍已经走到了凉亭边上。他负手而立,面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那双眼睛古井无波,平静得很,以至于看着有几分凉薄。

“求生不易,好自为之。”宁衍说:“只要安守本分,自能得其善终。”

宁衍顿了顿,说道:“朕会一直看着你。”

山风微凉,夕阳下,宁铮的脊背上平白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攥着车门的手指无意识缩紧些许,心跳近乎漏了一拍。

说完这句话宁衍便转过身去,再没看他。宁铮沉默着上了车,赶车的小厮扯过缰绳喊了声驾,拉车的老马不情不愿地迈开步子,很快便拐过蜿蜒的山路,看不见了。

直到此时,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的宁怀瑾才像是重新回魂一般,施施然直起身来,转而越过禁军亲卫,走到了宁衍身边,从他手里抽出了那封宁铮留下的亲笔信。

“陛下。”宁怀瑾没有去看那封信的内容,而是直视着宁衍的眼睛,说道:“好一出以退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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