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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秋雨

定江山 顾言丶 3291 2023-12-24 19:04:46

刚刚起床就想这种沉重的事儿可不是什么好体验,宁衍捏了捏鼻梁,将脑子里那些无用的情绪清了大半,然后从软枕上坐了起来,将枕边收拢的一堆奏折盒整个搬到了床上。

今日罢朝的事儿是临时通知的,这堆奏折里还没什么废话连篇的请安套话,宁衍随手翻了几本,发现前一天被他和景湛点过名的几位朝臣或多或少都上了折子,名目什么样的都有,估计是怕他之前那遭只是个开始,来试探他态度的。

舒清辉这些没被当朝点名的大人,大都是拐弯抹角地说了些职责内的小事,只有被拉出来枪打的吏部尚书李青云很直白,上书为自己未管束好后院之事请了罪。

宁衍哼笑了一声,将这些人的折子略翻了翻,就将其丢到了一边。

他昨天刚刚扔了个下马威,现在还不到让这些人定心的时候。宁衍有心要晾一晾这些自视过高的文臣,于是将名单上这些人的折子皆挑出来扔在一边,准备打回去给内阁批复。

然而现在内阁首辅不在京中,这些折子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得回他们自己手里去。

宁衍只要一想到他们对着自己未曾被批复过的折子心里打鼓的模样,就觉得想笑。

他抿了抿唇,压下唇角的笑意,将剩下的几本奏折捡在手里。

被这样一打岔,宁衍心情好了不少,翻折子的速度都轻快了许多。

他前脚刚刚吩咐人将这一大摞奏折再送回内阁,后脚就正赶上何文庭去太后宫中送东西回来。

何文庭一身寒气地走进门给他回话,冬日里天凉,何文庭衣料上凝出的霜瞬间化成了水,浸入布料之中,将他肩头那一小块润得颜色更深。

他手里端着一只托盘,上面呈着一只小巧的青玉碗,宁衍探着头一瞧,发现里头盛着一碗红枣糖酪。

宁衍偏爱甜食这件事在宫中是件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秘密”,御膳房伺候了他十年,当然知道他的口味,于是在甜品点心上尤为下功夫。

何文庭手中这碗糖酪还冒着热气,上面撒着薄薄一层糖粉,已经被热气熏化了不少。红枣去核后又去了粘牙干涩的外皮,打得碎碎的,混着糖粉洒在糖酪之上,闻起来香甜不腻。

“陛下。”何文庭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等到暖炉将他身上的寒气烤化,他才端着托盘跪在宁衍床前,说道:“陛下睡了有一阵了,现在定是饿了,先来碗温热的乳酪安安肠胃,缓一会儿再传膳。”

宁衍嗯了一声,用手支着床挪过来,双脚踩在床边的脚踏上,坐在了床沿边。他从何文庭手里接过了那只小碗,用银勺搅了搅里头的甜酪。

他这样一搅,糖粉就尽数化在了糖酪里。宁衍将红枣碎拌开,舀了一勺碰了碰唇,觉得还是有些烫。

“你去了,太后怎么说?”宁衍轻飘飘地问。

“太后喜欢得紧。”何文庭说:“太后说,她前些日子礼佛时正觉得原本的檀香点得有些腻味,想寻些新的好香。恰巧陛下这就送了新的香去,真真是母子连心。”

何文庭将托盘放在身边,膝行了两步上前替宁衍穿好鞋袜。

其实按何文庭现在的身份,这些日常伺候人的琐碎小事有得是小内侍做。但大约是从小有过外养的经历,宁衍不太喜欢身边乌泱泱围着一堆人,于是这种贴身的活儿向来都是何文庭亲自来。

好在何文庭是从宁衍母家出身的,从小看着宁衍长大,情分不比旁人不说,也不放心将他交给别人伺候。

“母子连心?”宁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他捏着小银勺在碗中搅了搅,勺柄上不小心带起了一小块红枣碎。宁衍盯着那块红枣碎看了一会,用舌尖将其舔掉了,才慢悠悠地接了下半句:“太后跟朕算得上哪门子的母子连心。”

何文庭埋首下去,仔细地替宁衍抚平靴子上的褶皱,没敢说话。

这句抱怨像是少年无意中泄露出的一点微末情绪,转瞬即逝。宁衍也没有再多说,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那碗糖酪,将玉碗交给了何文庭。

“皇叔已经回去了?”宁衍说着站起身来,摊开手让何文庭服侍他穿衣。

“去送王爷的内侍已经回过话了,王爷已经安安生生地到王府了。”何文庭说:“王爷昨夜没歇息好,精神有些短,回王府便睡了。”

宁衍满意地嗯了一声,又想起了什么,懒洋洋地向着身侧一伸手。

站在墙角记录皇帝日常起居的内侍显然已经习惯了,也不必宁衍吩咐,连忙几步向前,将手中的记录册子和笔一起交到了宁衍手中。

宁衍随意地翻看了两页,随手勾掉了一笔——正是昨日宁怀瑾抱着他同乘一车的事儿。

帝王擅自更改起居注这种事本不合规矩,但在紫宸殿里,宁衍向来说一不二,再加上他一般只改些关于宁怀瑾的小事,大都无伤大雅,于是起居官自然也不敢忤逆他,只能任他勾画。

宁衍将本子交还给了内侍,又吩咐道:“叫人去王府传话,就说朕大好了,叫皇叔好生歇着,这两日不必去内阁了。”

“是。”何文庭答应着。

内阁这两日且要乌云压顶一阵呢,宁衍有心看热闹,不太想让宁怀瑾掺和进来。

宁衍洗漱完毕,收拾妥当,又换了身轻便的衣服,站起身来松了松筋骨。

今天外头天气不错,宁衍难得清闲一日,兴致大起,不顾何文庭的劝阻,自顾自地披了件大氅,非要去外头透透气。

一夜过去,融化的雪水在紫宸殿的屋檐下凝成了长长短短的小冰柱,还没来得及被内侍敲掉。

那些细小的冰柱将晴好的阳光折射成斑驳的鲜亮颜色,小小的光点在大殿门口零落地铺了一排,又被宁衍的影子挡住了大半。

宁衍双手拢在温暖的袖筒里,深深地吸了口清凉的寒气,觉得脑子清醒多了。

“你方才说,太后这几日在礼佛?”宁衍忽然问。

“是。”跟着他出来的何文庭忙说:“太后最近修身礼佛,前些日子还亲自抄了经文,送去了太庙祈福,兴致倒是不错。”

“母后是该兴致好,烧香静心,也宁宁神。”宁衍弯着眼睛笑了笑,忽而起了旁的话头:“说起来,老师倒是给朕传了信。”

“江大人嘛,总是惦记着陛下的。”何文庭笑道。

宁衍口中的老师是现下的内阁首辅江晓寒。

这位左相也是个慧眼如炬的奇人,当年放着炙手可热的两位成年皇子不要,硬是一门心思地帮扶着宁衍。别说旁人,最初连宁怀瑾都以为他失心疯,却没想他帮着帮着,还真的帮成了。

等到宁衍登基后,这位左相顺理成章地成了帝师,教了宁衍十年,与宁衍亦师亦友,到如今也深得宁衍信任。

“老师从京城去往昆仑,走长江水路,正巧路过了安庆九江两府。”宁衍笑着说:“沿河多有风土人貌,老师瞧着有趣,便写了折子让朕也乐上一乐。”

“听说那片猎场繁多,庄子不知修了几何,朕听着就很羡慕,也想出去玩耍一二。”宁衍说着叹了口气:“只可惜拘在宫里,总不如叔叔兄长他们来得自在。”

这话就不是何文庭日常能接得上的了,于是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宁衍身边,安静地维持着方才的笑意。

宁衍也不在乎何文庭是否回话,感慨几句便罢,自己又将话头引了回来。

“太后自己愿意修身,仁寿宫却也不能太沉闷了。”宁衍沉吟片刻,说道:只是朕不晓得后宫怎么打发时间,看戏亦或是逛园子,让太后自己挑吧。叫后宫那头上心着些,好生侍奉着母后。”

何文庭低声应了句是。

冬日里,只要过了午时,北风就要肆虐起来,饶是再好的日头晒着也没用,总是冻得人浑身发僵。

寒风裹挟着冰粒子直往人脸上刮,穿着冬衣棉服的小内侍在寒风中缩了缩脖子,整个人蜷得像只虾米,顺在墙根底下往前走。

这种鬼天气,长长的宫道上空无一人,小内侍只觉得身上的衣裳四面漏风,缩着脖子走得飞快。他绕过内殿的宫门,飞速跑过宫道,顺着偏门钻进了位于宫城东侧的另一座宫殿。

一进宫门,便有廊下能勉强避避风,小内侍将手从袖筒里抽了出来,站在廊下墙角处跺了跺脚,用哈气暖着僵硬的手指。

不远处的仁寿宫正殿中,太后正端详着手中的那方青玉香台。

正殿中大大小小燃着五个碳炉,将屋内烘得温暖如春。太后坐在上首,下首处坐了个身着品级宫装的臣妇,正借着袍袖的掩饰有一下没一下地拧着手里汗湿的帕子,时不时看看太后的表情。

“舒家的女儿,我记着的。听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又生得温柔贤淑,在整个京城都有名。”过了片刻,太后终于像是想起了屋里还有这号人,于是挥退了下人,笑着拾起方才被打断的话茬:“我也常听人夸起,说是比宫中的公主也不遑多让。”

“哪里的话。”那中年女子连忙站起身,谦逊道:“小女万不敢和宫中贵人相比。”

“说起来,我总也没见过丫头,今日提起,倒更有些兴趣了。”太后摆了摆手,说:“这几年,宫中的公主一个个皆嫁了出去,哀家膝下空虚,无趣的很,今日正巧你入宫,不如哪天将她带来,陪我两日也是好的。”

那女人顿时一愣,像是没懂为什么对方忽而改变了主意,明明方才她明里暗里暗示了许久,对方都无动于衷。

但无论如何,这个改变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本身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女人家办事的方法会比男人们委婉得多,也简单得多。对于舒秋雨的母亲来说,太后肯松口让舒秋雨进宫陪她,就说明她愿意为了这孩子的姻缘出力。

这就够了。

于是女人没有再多说,只是感激地谢了恩,坐下来东拉西扯了两句,又生怕太后反悔般地连忙告退了。

等到女人被下人送走,太后身边一位年岁稍长的内侍才为她端上了暖手的手炉,不太赞同地劝道:“太后何苦答应她呢,陛下在前头刚刚撂了几位大人的脸,摆明了不想被婚事所累。恕老奴直言,太后本就不是陛下的亲娘,揽这个活,恐怕吃力不讨好。”

“小孩子的心思最难猜,却也最好猜。”太后闻言扫了他一眼,将腕上的佛珠褪了下来拿在手里,一粒粒盘过去,接着说道:“端看你看不看得出来,他到底是真的生气,还是单单不想为人摆布。”

那内侍苦笑一声,说道:“老奴愚钝,看不出来这有什么不同。”

“区别就在于前者无意,后者有意。”太后微微合上眼,慢悠悠地提点道:“你说,陛下送来这香台什么意思?”

那老内侍迟疑地摇了摇头。

“你是不敢猜。”太后轻轻笑了笑,道:“……雨打残荷,不就是秋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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