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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水中月

定江山 顾言丶 2789 2023-12-24 19:04:46

江南多连雨,一过了谷雨更是下个没完。

宁怀瑾站在房檐下,探出手去接了一捧屋檐落下的雨水。细雨与屋檐下的水线交缠着落在他的掌心,从他的指缝间流下去,一点一滴地砸在青石地面上。

临近四月,江南的气候已经十分温和了,花花草草地开了满地,俨然已经有了入夏的趋势。

宁怀瑾在门口站了片刻,甩了甩手上的水,转而看向了小路对面。

过了约半盏茶的功夫,卫霁的身影出现在小路尽头。他撑着一把大大的油伞,伞面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手中拎着两个用油纸包好的袋子,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往宁怀瑾这边赶来。

宁怀瑾已经换了一身不怎么显眼的寻常布衣,见他回来,便转身进了屋,从门口的架子上取下一件蓑衣来。

“少爷。”柜台后的中年男人见状推开算盘,走出来问道:“您是现在要出发吗?”

“嗯。”宁怀瑾点了点头,说:“现在时辰正好,出了城赶一晚路,明早凌晨时分跟着城外的农户一起进城,便能神不知鬼不觉。”

说话间,卫霁正好从门口过来,那中年男人便自觉去接过他手中的油纸包,绕到柜台后将其一层层打开,把里头的酥饼分开几份包好,装到包袱里去。

“跟平江府尹说好了吗。”宁怀瑾问。

“都说好了。”卫霁说着将怀里的亲王玉佩掏出来,双手递还给宁怀瑾,说道:“若日后因为这事儿有人往朝上参王爷,王爷只说是来平江游玩的就是。”

宁怀瑾点了点头,他并未亲自去平江府官衙,一是因为他此次出来要掩藏行踪,二则是他身份比平江府尹高太多,若是去了又不好隐姓埋名,两两寒暄间徒添麻烦。

宁怀瑾接过玉佩想了想,没将其揣在身上,而是将其一起塞进了包袱里。

“少爷。”掌柜的替他收拾完包袱,又多念叨了两句:“安庆府那头毕竟是亲王封地,您万事小心,别闹出什么事端让人抓住了把柄。京中看不惯您的甚多,逮着机会就要参您的,陛下岁数小,若是宗亲真的闹起来,他再护着您也不好收场。”

“知道。”宁怀瑾耐心地答应着:“放心吧,福伯……荣伯那边的文牒送来了吗?”

江南周遭多封地,宁怀瑾当初开设怀玉当铺时便留了个心眼,在江南等地都放了了些心腹。

平江府和安庆府两地的掌柜的是一对兄弟俩,当初是伺候宁怀瑾父王的,后来年岁大了,宁怀瑾便不忍心他们在王府当差,便差使出来当个掌柜的,盈利自负,亏损有王府补足,倒也过得不错。

“拿来了。”福伯答应了一声,从柜台底下取出两本薄薄的身份文牒,一人一本递给宁怀瑾和卫霁。

“只是安庆府最近不太平,少爷还是要小心。”福伯不放心地道:“听说安庆府和九江府两地最近来往密切,往来送了不少商船,大多用油毡布蒙着,瞧不出模样,也不知道是买卖了什么。”

宁怀瑾暗暗记下这件事,认真地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外头天色渐晚,福伯有心再多交代几句,却又怕误了宁怀瑾赶路的时辰,只能叹了口气,催促他们快些动身。

平江府天色黑得要比京城晚上一些,宁怀瑾出城时还天光大亮,他穿着蓑衣,斗笠也压得很低。

“王——”卫霁刚一张口便想起了什么,又将这句称呼吞了回去,换了一个:“少爷,咱们……”

“王少爷?”宁怀瑾还有闲心打趣他:“你叫谁呢。”

“少爷!”卫霁恼羞成怒:“这说正事儿呢——安庆府那么大,您准备从哪查起?农户那头已经被江大人查得差不多了,再查恐怕也没有什么新东西。咱们又不好打草惊蛇,要怎么查宁铮。”

“你没听福伯说吗?”宁怀瑾说:“宁铮在和九江府有往来。”

“永安王不至于有这么大的胆子。”卫霁知道他是担心这两处封地联合起来给宁衍使绊子,但他摇了摇头,并不怎么赞同:“永安王岁数都这么大了,就算活还能活几年,九江府足够他安稳终老,何苦要跟长乐王扯到一起去。”

“扯在一起,也不代表就有二心。何况就算他俩搅和到一起去,来日东窗事发,永安王也总有话说——不外乎‘臣也不知道,封地之事都是他人管理,臣在京中多年,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诸如此类的话。”宁怀瑾说:“说到底,安庆府虽然粮产和蔬果都不错,但到底不能围起成来自给自足,总要跟外界往来,不论是买粮卖粮还是商贸往来,终归要跟外头联系的——不光九江,连平江不也跟他有往来吗。”

“那少爷——”

“正是因为商贸往来再正常不过,他才不会严防死守地不许人查探。”宁怀瑾说:“跟九江府往来密切之事说正常也正常——因为安庆府毕竟要活着。但说奇怪,也不是完全没有疑点。”

“什么疑点。”卫霁问。

“安庆和九江之间路程不远,走水路一天就能到。但中间隔着一条长江,粮产作物都差不多,也就只有个茶叶能分个高低。”宁怀瑾说:“但茶可装不满好几大船,所以他们两处到底有什么东西是值得这样换来换去的。”

卫霁听来听去,总觉得他虽然说着宁宗泽无辜,但话头里却好像是没把他摘出去一样。

“有可能是粮食呢。”卫霁猜测道:“江大人说,粮价年年压低,那长乐王只要将粮卖出去,不就能在农户和商户身上赚两份钱了吗。”

这么说也有道理,宁怀瑾想,这确实是个赚钱的好法子,粮价虽然高不到哪里去,但架不住安庆也算是个产粮的好地儿,一年到头种出来的粮食,也够宁铮赚一大笔了。

但宁怀瑾还是觉得似乎不够,宁铮和阮茵都动了往宁衍身边插手的心思,便不会满足于一点银两。

钱确实是好东西,上到皇室宗亲,下到贫民百姓,哪有一个不为了真金白银忙活。

但宁铮却绝不会满足于此。

宁怀瑾方才有一句话没告诉卫霁,永安王确实没有必要跟宁铮这样一个早早与大位无缘的王爷扯在一起,但那有一个例外——就是宁衍要在这个位子上坐得稳当,坐得让人毫无可乘之机才行。

十年过去,京中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可格局却没怎么变。若是没了宁衍,宁铮单凭着阮茵,依旧还是皇位的最大竞争者。

大争争天下,小谋谋江山,想要谋朝篡位,有的是不费一兵一卒的手段。

蒋璇就是个例子。

落云宫内,蒋璇已经提早带上了面纱。她近来自觉得很,总是不必宁衍吩咐,就先按照他的喜好打理自己,时不时泄露出点“委曲求全”的意思来,看起来倒很能博人怜惜。

宁衍今日从进门起就一言不发,瞧见出来迎接的蒋璇时,肉眼可见地愣了片刻,直到蒋璇出声唤他,宁衍才回过神来。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蒋璇一会儿,蒋璇掩在袖中的手指根根缩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心跳得很快。

她大约已经猜到了,身上这件颜色鲜亮的衣服想必也是跟他“心上人”当年的有关的。但蒋璇之前一直以沉闷的稳重颜色示人,宁衍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她这样生硬的转换。

——他会不会发怒,蒋璇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但或许是阮茵实在很了解宁衍,也或许是那位“心上人”对他真的很重要,总之宁衍只是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便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先一步进了殿。

蒋璇不由得长松一口气,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正殿外厅已经摆好了晚膳,几个容貌姣好的小侍女围在一旁,等着伺候。宁衍兴致不高,自顾自地往主位上一坐,也没有动筷的意思。

蒋璇在门口做了两个深呼吸,走进来坐在他身边,亲自拾筷给他夹了一块鱼肉。

玲珑落后他几步从门外进来,出现时,手里还端着一壶不知从哪弄来的酒。

“陛下。”玲珑手上的托盘里只有一只酒杯:“酒来了。”

宁衍没有说话,屈指敲了敲桌面。

玲珑弯下腰将酒壶搁在他手边,顺势不着痕迹地看了蒋璇一眼,示意了一下酒杯。

蒋璇认识宁衍身边的这个大侍女,她在阮茵那见过她几次,知道她是“自己人”。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玲珑见她有所回应,便放下了手中的一应物件,将屋内几个不相干的小侍女都一并带走了。

蒋璇亲自站起身来,替宁衍倒了杯酒,宁衍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味地看了她一会儿,沉默着端起酒杯,一股脑喝了。

他喝得恶狠狠的,仿佛不是在喝酒,而是在泄愤一般。

蒋璇静静地看着他,也不劝阻,任由他一杯一杯地喝。酒过三巡之际,眼见着宁衍已经醉眼朦胧,望着她的眼神也变得痛苦起来。

“陛下今日兴致不高。”蒋璇替他斟满酒,淡淡地道:“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吗。”

“……确实。”宁衍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悠长而空洞,像是在看一个影子:“只是觉得这水中月,镜中花,终归没什么意思。”

“陛下是皇帝,饶是这天下的水,天下的镜,也都归陛下所有。”蒋璇意有所指地说:“陛下如果喜欢,大可以看一辈子。”

宁衍沉默了良久,才摩挲了下酒杯,含糊地笑了笑,自嘲道:“……你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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