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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厌金杯 慕禾 3379 2023-12-13 11:39:55

勃律晚上是回到祁牧安的军帐休息的,回来的时候手上抱了几件衣衫,是一些符燚从草原为他带来的曾经经常穿的衣裳。

进来的时候意外发现祁牧安还没睡下,在昏暗的帐中坐在桌案边看着什么,手边只燃了一节烛台。

勃律不禁瞥了他几眼,放下手里的衣衫,折身把周围的烛火全部点亮,帐子里瞬间明亮了起来。

“怎么还没睡?”他走过来。

“在等你。”桌案边的人这样答话。

“等我?”勃律失笑,“你怎么知道我晚上一定会回到你这,没准就近在狼师搭帐子住下了。”

祁牧安没回答他这句话,避过继续追问:“怎么回来这么晚?”

勃律再一次失笑,拉过一盏矮倚坐在祁牧安对面,二人隔着约莫有半臂长的案面相视。

“你怎么了?”二人无声看了半响,还是祁牧安先看出勃律的异样。

“我只是觉得……”勃律垂下头,让自己的面容掩在烛火照不亮的阴影处,时明时灭。他斟酌了有多久,祁牧安就等了有多久,直到他再次开口。

“我只是觉得,我这几年,像是庄生晓梦。”

“明明几日前还深陷毒苦,这几日却可以重新拎起刀,重新有脸面站在将士们的面前,仿佛我还是我,从来没有陷入低谷自我厌弃。”

勃律手撑住下颌,讲完这些把脸没入掌心,无力笑了几声。

——他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

因为中了毒不报任何希望,他便也失去了对任何人甚至对自己的希望。他开始自卑自厌自恨,开始没脸见昔日一起并肩杀敌的将士,开始躲着见任何人。

他深知在和祁牧安重逢之前,他厌弃自己到把浑身要抒发的怨水全洒在别人身上,变得不可理喻,荒度剩下的时日。

勃律在祁牧安对面深吸一口气吐出来,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真好。”

祁牧安好似没听清,瞧着他重新问一遍:“你说什么?”

勃律收住笑摇摇头,示意并没有说什么,自己在桌上寻摸过来一只茶壶,拎起来打算倒一杯水解渴。

祁牧安在忽明忽灭不断颤晃的烛火中静静端详了会儿勃律,忽地也开口说了一句:“确实真好。”

这下换成勃律眼带疑惑,抬头看他,但很快,男子就反应了过来,原来这家伙是听到自己方才念了什么。

“能看到你重新回来,真好。”祁牧安笑了笑,身子前倾些许,面露疲惫地执起勃律空闲的手贴上自己面颊,叹喟一般道:“我在草原上时,一直期望有能和你一起并肩上战场的机会。”

“那你养好伤,现在就可以实现了。”勃律感觉掌心微痒湿热,这人竟是虔诚般吻了上去。他想屈指抽出来,奈何对方抓的紧,怎么都不松手。

勃律无奈,笑他:“这是在干什么?”

祁牧安不语,过了会儿捏捏他的手骨,说:“我怎么感觉你比我离开上京的时候还要瘦了。”

勃律一噎,瞪他:“你试试在苗疆天天吃虫子是什么滋味。”

“那神医苛刻你了?”祁牧安眉心挤出一道。

“苗疆那谷里除了草就是草,能吃到什么好的。”勃律抱怨,趁此机会用力把手抽回来,手肘支在桌面,倚在桌边仰头喝水。

祁牧安注视着他:“此去苗疆一切还顺利?”

“挺顺利的。”勃律咽下水道。

祁牧安语气蓦然肃下:“那为何上京的人一直打探不到你们的行踪?”

“你让人寻我们的行踪了?”勃律一顿。

“让你一个人在上京我怎么能放心。”祁牧安垂首扶额,悠悠吐息:“况且……你是因为我才去的苗疆。”

勃律哑然,搁下手中的杯盏,用食指点了点桌面,眼睛一转就想到留在府中的人,小声嘀咕:“原来是纪峥给你传了信,这家伙怎么还添油加醋。”

“不止纪峥,你别乱给人叩锅。”祁牧安笑了一嗓,“我醒来下不了榻,是好几日后先见到突然来西北的符燚,从他口里得知的。”

男子叹气:“之后能下地慢慢处理军务了,苏俞才说从上京送来的信已经被送进军营好几日了,信被纪峥用了加密,他们看不得,我打开看才知道,他应该是在你们离开府的那天就传来了西北,然而我却隔了许久才看到。”

“他都在信里说了什么?”勃律迷眼。

祁牧安无奈,转身从一堆书卷里抽出那封信纸递给勃律。男子展开瞧了没两眼,就被气笑了。

“挺能耐,这不止添油加醋了,已经开始写话本了。”勃律气的险些没把纸撕烂,抬头瞪着祁牧安:“我怎不知他这么有才华?还有你,这种扯犊子的玩意儿你也信?”

祁牧安笑着安抚他:“难道你不是为了我吗?”男子意味深长的扫眼他手中捏的信纸,“‘穆公子得闻将军负伤不醒,在屋中以泪洗面,悲恸不得进食’我都会背了。”

勃律咬牙切齿,唤人大名狠道:“祁牧安,你也长能耐了。”

他现在动作稍微一大就能扯到伤口,笑一笑胸腔就震响,牵着被缠在细布下的血道一阵一阵泛疼。

所以祁牧安只笑了两声就收了声,叹息一口,语气有些委屈:“我们不是说好了,不要这般唤我。”

勃律气道:“你活该。”

祁牧安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微微抬起下巴呼出一口气,挂着嘴角把话引子扯回正轨:“苏俞说我是三月十一醒来的,那时候你们到苗疆了吗?”

男子瞥他:“作甚问这么详细?”

“自然是想听听,这些日子你都做了什么,好让自己放心啊。”祁牧安轻叹。

勃律沉音后想了片刻:“三月十一还没有到苗疆,那时候应该还在船上。”

“船上?”祁牧安眸光一闪,捉住这个字词:“可纪峥的信上说,你们走的陆路。”

勃律舔了下唇,朝天翻了一记白眼。他看见信纸上写的恨不得感天动地的故事了,纪峥还把他们得路线画了一遍,简直仔细。

他啧了一声,如实同祁牧安讲来:“还不是因为东越帝那只狐狸,狡猾得很,嘴上一边答应让我出京,一边又让湘王跟着我们,理由还说的那般冠冕堂皇。”

祁牧安一顿,反应过来:“湘王和你一同去的苗疆?”

勃律“嗯”了声。

男子慢慢沉下眼神:“怎么讲?”

桌案对面的勃律喝口水,把这一路对元毅的不满憋闷全一股子如水般倒了出。

“这湘王说的好听,是同我们一道去苗疆享他的游乐,实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就是来监视我。”勃律啧气,“他说什么原本计划好的路线已经被东越朝廷的人知道了,所以才让我们改走水路避劫。”

祁牧安听后想起段筠说的话,小声自语了句“竟真是这样”。

——看来上京的动向与段筠说得八九不离十,那朝中有人借此想要勃律命的事情也属实。

勃律每听到他的自语,揉揉眉心穴,想起坐船就头疼:“那船坐的极其不适,让我晕的厉害,差点折了半条命,如今想想没死在船上真是庆幸。”他心虚下又喝了几口杯中水,没把船上发生的有关刺杀的事告诉祁牧安,免得担忧。

祁牧安没看出勃律的掩盖,而是狠狠拧眉:“那湘王如今在哪?回上京了吗?”

勃律想起这件事还没告知祁牧安,怎么说对方也是挂着名号的王爷,磕着碰了他们这些人总归得给东越赔罪。

他摇头如实交代:“没有,我先行从苗域出发,他和神医由阿木尔驾车赶往荆城,落座城中阿木尔会和我取得联系。”

祁牧安心中竖起谨慎,久久无话,沉思下脑中快速转动——

元胤这人,据他了解,除了身边的容瑾昱,其实没有真正信任过任何人,就连对手足都怀着三分戒心,这和早年争夺皇位有所关系。而他所听到的湘王,是个乐衷于游玩的闲人,不理朝中事,更没什么能力。

可这也是他听说来的,此人生于帝王家,当真就无害?可话说回来,他到底藏得多深,谁也未可知。

那元胤为何会让这样一个人跟着勃律一路监视他?若说此人手无缚鸡之力,那这一路上反而成了勃律他们的累赘,更不用谈何是胤承帝怕勃律死在半路得不到心中想要,特意让人来护着。

……还是说此事是湘王做主,有所企图?

祁牧安缓缓抬眼,看着勃律须臾,直到对方察觉到目光。

勃律扭回头,正好撞进祁牧安的眼中。他心里咯噔一下,仿佛被看穿了一般。

他扯动嘴角,轻道:“怎么了?”说完这句,他抿住嘴,心道该不会阿隼看出了些什么,要来质问他?

祁牧安这时候看出勃律一脸随意且虚心的姿态,心中不免升起怒气。

他在心里反复锤砸了许久,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你和胤承帝到底做了什么交易?”他这话说出口,目光随之一瞥,瞟向桌边阴影处里放着的沉色的狼符。

“元胤虽然图你的战力,但单单凭借一支狼师的支援,他还不会赌这么大把西北兵权全权交予你掌控。”

祁牧安收回视线,瞧出勃律慢慢僵硬的嘴角,继而转进他的眼中紧紧盯着他:“不妨我换一个问法——你究竟做了什么,会让胤承帝甘愿将西北兵权交给你?”

勃律撂下杯盏讶然望他,结舌了片刻:“……你在西北,连这都知道?”

祁牧安扣住他的手腕,眸光凝住严肃:“在符燚来西北的那日我就查觉不对了,我曾问过他,但那家伙现在被你管的嘴巴紧的厉害,什么都问不出来。”

勃律同样定定望着祁牧安眼睛数刻,最终松口气,拍拍他捏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慢腾腾道:“也没什么……就是答应东越帝,说服大漠结盟而已。”

“你说什么?”祁牧安当即震惊,瞪圆眼睛不可思议地瞧着勃律:“你疯了?大漠的人可比大庆还难缠,他们一直处于自己的争斗中,各个王宁愿和高卢人往来也不屑与我们过多交往。”

“我知道。”勃律沉口气。

他挪了挪身子侧着靠在桌案沿处,一半脸没入黑暗,另一半则在烛火下闪亮。他微微歪头,侧首瞧着祁牧安,道:“你还记不记得,必勒格曾经送我一把匕首赔罪,被我退回去了?”

祁牧安闻声仔细思索也没想起来:“你说的是什么东西?”

“咦……”勃律怪道,“怎么,当时你不在吗?”

祁牧安黑着脸瞧他。

勃律托腮使劲回想了一阵,才恍然,好像当时阿隼真的不在,他那时候正避着这人绣香囊雕狼符呢。

祁牧安说:“我记得他之前来你狼师送什么东西,人是我侍候的……”这句还未说完,他就断了音。

勃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从祁牧安地面色上一下子把思绪拽回当年,立刻想起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当着父汗的面罚了阿隼。

勃律咳嗽一声,狠狠咬了下嘴唇,低下头道:“之前在族中,必勒格遵父汗之意曾要送我一把回鹘匕首,那匕首是大漠财权的象征,他们所有人一直在寻找争要……只要我呈上这把匕首,我就有和大漠任何一个王谈条件的资格。”

祁牧安窒息一瞬:“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他们不好交谈,不领你这个情怎么办?”

勃律默了会儿,才吐出这句话:“但就目前来说,也别无他法。”

“你真是,胡闹……”祁牧安闭了闭眼,颇为无言:“难怪元胤会答应你这个条件……这可比你的狼师要诱惑百倍。”

有了大漠的相助,东越可一骑压大庆,这仗打起来就快了许多,也轻松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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