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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厌金杯 慕禾 3664 2023-12-13 11:39:55

火光的焦灼气味仿佛能穿过茫茫草原遥遥飘到这里。阿隼吸鼻,发觉鼻息间已没有了平日的沁凉。

这一夜的纷扰,注定让人心焦到无法入眠。

他在帷帐前踌躇了许久,无心进帐,却也不知道该抬脚往哪方走走。阿隼立在一片寂静中许久,久到他以为附近渺无人迹。

他深呼吸,再次遥望一眼勃律领兵出征消失的方向,转身准备回到身后的帷帐里。

脚还没踏进去,不远处一座篝火旁响起了妇女的对话。他竖起耳朵,好奇地望了过去。

有人悄声开口,声音飘过空荡的草地断断续续流进阿隼的耳中。她说:“但愿小殿下和特勤他们出兵及时……乌兰巴尔的人还没从昭仑泊踏过来。”

“这一夜算是无法睡喽……”

“殿下上一次领兵是何时候?”

另一人默了半响,好像是在回忆,过后开口:“上一年春天吧……那时候小殿下在和东越交战,之后听说东越国好像就换新皇帝喽。”

“上个月可汗刚把乌兰巴尔打跑,怎么这月又来了?以往可没这般频繁,锲而不舍的。

“谁知道呢!”那妇女叹息,“不过这也不是我们能相通的,只要在小殿下庇护下一日,便能得一日安宁。”

身旁人突然想到什么,“嘿”了声:“你知道吗?前些日子苏合去哈丹部看他嫁过去的姊姊,最后是哭着跑回来的。据说啊这哈丹部因为中立,夹在穆格勒部和乌兰巴尔部中间左右为难,被乌兰巴尔部三番五次兵打,死了可多人呢!”

妇女立刻抚上胸口喃喃叹道:“天神保佑啊——那他姊姊……”

另人摇头,火光下的面庞黯淡无比,尽是怜悯。她什么也没说,却好像又什么都说了。

阿隼靠在木柱上,心中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他闭上眼,黑暗中仿若看见了兵马缭乱。如今各地都是战事,中原打中原,草原打草原,只有一主之下兵马强盛,前方打仗,后方且能安乐。

天边翻了白肚,昭仑泊的厮杀依旧不止。站在高地,能从穆格勒的营内还能瞧见缕缕灰烟钻入空中。

像是烧了一大片。

所有人都在担忧,烧焦的草原要何时才能重现生机?

彼时,阿木尔神情严肃的回来了。他停在高地处望向天际良久,最后掩着诸多情绪难开口般走了下来。

一转眼,看到了在外面站了将近一宿的阿隼。阿隼也看到了他,站直了身子。

阿木尔声音沙哑:“你一夜未睡?”

阿隼点头。

“也是,虽然你未生在草原,但如今战争就在眼前,换我我也睡不着。”阿木尔轻笑,“谁不担心自己的小命?更何况是你不会武连自保都难的人?”

“勃律会什么时候回来?”阿隼耳朵跑风,只顾着问他想知道的话。

阿木尔啧道,皱眉:“你这话问的……打仗又不是用个膳的事儿。”但见阿隼眼中落寞了几分,他不忍心还是替他猜了猜:“不过以勃律的勇猛来看,打乌兰巴尔部的人估计用不了多久。昭仑泊离这里有百里,现在怕是已经和对面碰上了。”

阿隼寻思着试探问:“乌兰巴尔部和你们打过几次?”

阿木尔吸口气,头疼地想了想:“这可数不清了……自祖宗起就在打。两部都是草原上的大部落,族人众多,跟你们中原一样都争地盘,自然打的也多。”他挠挠头,“不过多时间都是乌兰巴尔的人进犯——他们的人都是疯子,简直有病。”

阿木尔越过阿隼向前走了几步,又转身叫他:“我都不担心勃律,你担心什么?听说这次乌兰巴尔部只出了一支兵马,顶多三万。我们殿下和特勤都领兵去了,虽然这次勃律领的尽是狼师的精锐,但那些人一个能打三个,所以莫替他们担心,也不用替你担心,他们打不过来,你也死不了。”

阿隼沉默,心底还是发慌。他坐立不安,扭身要向狼圈去,想着做些事情能压抑住心底的慌乱。

“你干什么去?”阿木尔“诶呀”道,“勃律出兵定会带狼。你今日不用去了,狼圈肯定没有一只狼。”

阿隼哑然:“狼圈的狼只有六匹,何能替他赢下战役?”

“谁告诉你草原的狼神只能驱策六匹狼的。”阿木尔觉得一两句给他说不清楚,瞅着他张张嘴,愣是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狼圈里的狼早在勃律踏出穆格勒部的那一刻,就已经悄然跟在了兵队四周。它们分散周围,就像是将兵马护在了里层一样,跟随勃律一路到了昭仑泊。

狼圈篱木的用途从来不是用来困住他们的,他们把那里当成家,心甘情愿护着勃律,等待着战场烽火到来的那天,可以一跃而出快速到达狼神的身边。

同阿木尔而言,勃律能唤召的确实不下这六匹狼。在他狼哨的吹呼声中,瓦纳似听懂了般高声狼嚎依附,一时四面八方都是狼鸣,很快那些匍匐狼王的众狼群便隐隐现了身。

他们随奔进昭仑泊厮杀的穆格勒兵马一涌而下,开始撕咬着敌军。如那哨兵所说的,驻守在昭仑泊的穆格勒族人所剩无几,见到族军前来,纷纷看见了希望,高呼着勃律和海日古的名讳。

在这一刻,他们宛若天神降临。

海日古率领的万千鹰师的兵马坠入左侧的烽火中,而勃律则率领狼师精锐涌向右方,狼群也自觉四散开来,投入灼火之中。

一路杀下来,刀下多了数条亡魂,他们的人不过数刻便将入侵者可少年却越发感觉奇怪。

——为何仅有这些不足一万的乌兰巴尔部骑兵?

他没有看见乌兰巴尔部的任何一个将领!

他挥刀的手一滞,险些落到一个弯刀下。就在这瞬,瓦纳不知从何处跃出,对准那人的脖颈便是一张血口,将人撕扯着拽倒在地,血流不止。

符燚跟在他身后,瞄向又奔来的一人射出一箭,将那试图夺走少年性命之人射下马匹。

男人发狠喊:“勃律,你在发什么愣!”

勃律从思考中脱身,飞快环顾一周。他一刀划开了敌人脆弱的颈项,热血溅在了握柄的五指上,烫着他的神经。他怒道:“这里没有乌兰巴尔的任何将领!都是普通的骑兵!”

勃律染着血光,骤然驱马调转,欲向昭仑泊垂直的右方狂奔。从那里绕道,虽然费时费力,最后也能突袭进穆格勒部,这是他们谁都未曾想过的!

在马蹄扬起来的那一霎,他飞速冲身后的男人大喊:“符燚!让狼师随我走!”

符燚没多说,领着人马紧追而上。

他们从昭仑泊的众人旁穿梭出来,重新奔入茫茫草原。身后越跑越远的昭仑泊的火光在海日古的拼杀下愈发渐淡,不稍半个时辰便失了杀伐声。而狼师的精锐追着前方小殿下的乌骨,转首奔上了一处小高丘。

不知驾马又奔了多久,就在这时,勃律突然勒马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怎么了?”符燚并列停下,问他。

勃律眯住双目,在夜晚的昏暗下,那双浅淡的眸子划过一道明光。他看见,在高坡下的几里外处,有一队人马正快速前进,正如他所料朝着穆格勒部背后进发。

符燚也瞧见了,他愤道:“竟是没想到,他们分开行动了,想背后偷袭我部。”

“调虎离山。”勃律轻声冷笑。他口中下一刻传出一段涩滞的声调,断断续续,着实怪异。

然而就在这声音下,本以为还留在昭仑泊的狼群陡然从幽暗中现身,袭入了高丘下那支狂奔的兵队中!它们借助夜色掩了身形,陈其不备飞扑到一个个正策马奔驰的人的身上,亦或是扑倒了马匹,让人重重跌到马下。

恶狼的利牙咬破了肌肤,咬碎了骨头,粘黏的血液悬挂齿边,再去寻找下一个猎物。

顷刻间,惨叫四起,让这支行进的兵马速度渐缓,滞停在了硕大的草原平地上。

勃律立在坡上,冷眼俯视下方的惨烈,无动于衷。符燚抬起胳膊,两指微弯,伸出食、中二指,顿了一息后,果断挥下。

他替勃律下了进攻的指令,狼师众将士听命一举奔下高丘,杀入那方乌兰巴尔的兵队中。

两方刀刀相撞,厮杀不断,却形成了今夜草原上最悦耳的声音。

勃律和符燚很快也杀进兵马战乱中。少年的狠厉和英勇让敌人不禁退缩,手中的弯刀从没脱过手。他稳稳架在马上,在相杀中穿行,有预感般游刃有余地躲避了一招接一招。

十九载的少年所向披靡,百战不殆,这一役也不例外。

很快,他发现了一个被瓦纳困住的男人。这个男人一身雍服,辫发披身,银色发扣牢牢卡在发辫中,左侧耳垂上还坠着一颗红玛瑙石。他刀技精湛,正在与瓦纳来回周旋。横着刀疤的眉峰厌烦地拧起,像是很讨厌狼,也生怕狼咬到他的胳膊手指。

此人正是如海日古猜测的,率兵攻打穆格勒部的哈尔巴拉!

勃律一鼓作气冲上前,刀子横着擦过男人堪堪折下腰身的鼻尖。还没待他起身,宝刀又立即顺势斜起,扫过哈尔巴拉的脖子。

“勃律?”男人似是很意外此刻见到是这位少年。他声音低沉,嘴边翻滚着小殿下的名字,就好似在念着一个爱宠。

他痴迷这世间所有美丽的生物,当初和巴特尔一起第一眼见到那个胡姬和生下的穆格勒最小的殿下的时候,他就起了歹意。

貌美的胡姬得不到,就杀了。以为这个少年可以任他摆布的时候,一口尖牙如狼般咬破了他的手,也让他得以独自逃回了穆格勒部。

从此,人在不远方,心中念念,却无论如何也不能遂愿。

男人拉住绳缰,策马稍稍远离了勃律的刀子。他瞥眼立在勃律马侧呲牙凶狠的瓦纳,厌恶仇恨地眯起双眼,皮笑肉不笑道:“小勃律,你还是这般凶狠。”

“疯子。”勃律被恶心的心中翻江倒海,脱马飞身而来,刀刀贴着那人的刀刃而过,“当当”持久的声响来来回回。

二人过了不下十招,瓦纳就在这时趁机咬上了哈尔巴拉的右腿!

“啊——你个畜生!”男人痛呼,垂头挥刀要向恶狼的头颅砍去。勃律见状猛缩瞳孔,快手抓住一支箭羽向其手中投掷过去!

刀子脱手,瓦纳也顺势远离了哈尔巴拉的身侧。男人阴恻,拾过刀子重新翻身上马。他侧首见自己的人已然杀不过狼师,磨牙凿齿,但面向勃律的时候,又扯出一个森寒的笑。

“小勃律,我们后会有期啊。”

话音将落,在勃律的眼皮子底下,他快马加鞭,撞过数人数马,冲出了狼师的包围!

勃律咒骂,急忙领人策马追上。哈尔巴拉不顾其他还在拼死拼活刀杀的族人,独自驾马朝着一方狂奔。

“说袭就袭说跑就跑,你当我狼师是什么!”勃律喝声加快了速度,乌骨是顶尖的良马,脚程十分快,追了不一会儿便跑到了哈尔巴拉的前面,马身一横阻了男人前进的道。

哈尔巴拉见此立即想转向换另一方冲出去,可却没料到,就在这一刻速度减缓的时候,又追上几匹穆格勒的人马,将他团团围住。

五匹马绕着圈内一匹,使得里面的人根本没有空隙能趁机逃出来。少年策马大笑,甩着手中的缰绳,讽那被他们封在圈内的人。

“哈尔巴拉,还不快下马跪下来求小王,老子就让你爬着回去!”

“求你?”哈尔巴拉哼笑。他仰身戏笑盯着不远处的少年,目光中带着揶揄将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粘腻地贴在他身上。

那眼神让勃律浑身难熬,就好似是将他舔了一遍。

正当他恶寒的时候,哈尔巴拉突然起身策鞭,身下的马匹扬蹄迅猛地横冲直撞向着勃律身侧露出的缺口冲来。

少年哼声,丝毫不惊慌。他抽出羽箭搭起弓,对着哈尔巴拉的坐下马就是一箭。这一箭飞速射中马匹的致命,黑马嘶鸣一声,当即歪身倒了下去,这也让男人措手不及地翻身从马背上摔下了地。

他将一落地,四周立刻架上数把刀刃,白亮的映着他的脖颈。

哈尔巴拉怒目切齿地瞪着面前马上高高在上的少年,碎了一口。

小殿下驱马来到他脚尖前,傲然睥睨,扬声喝道:“把人给小王速速押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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