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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厌金杯 慕禾 3949 2023-12-13 11:39:55

勃律从白雪皑皑中醒来,入目的却不是漫天大雪,而是幽暗的帐顶。

他睁开眼睛,过了两息又昏昏沉沉地阖上,之后长呼一口气,像是把梦里的漫天冰冷呼出来一样。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再次睁开眼睛。这一次,遍身的疼痛骤然袭遍全身,疼的他闷哼一声。

“你醒了!”身边,一道惊喜地声音响在耳边,紧接着,阿木尔的脸就撞进勃律逐渐清明的视线内。

“天神保佑!你终于醒了!”阿木尔激动叫道,“你已经快昏迷一个月了,若再不醒来,怕是天神都救不回你。”

勃律张张嘴,嗓子干涩难受,口腔里又弥漫着苦涩,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忍着骨头里的疼痛,在阿木尔的搀扶下坐起身。

他往下咽了咽,在阿木尔端来水之前尽力润着喉嗓,手下意识握了握,一时间觉得空了什么东西。

勃律迟缓地低下头,看到空无一物的手心还缠绕着一圈圈干净的细布。

他潜意识里告诉自己,原本手中应该有着什么的。

“在我这儿。”这时,榻前一直不出声的符燚突然开了口。勃律一顿,缓慢地抬头看向他。

在看到符燚眸子里死气沉沉的一霎那,他想起了梦中覆地的大雪,想起了在雪地上头也不回奔跑的背影,也记起了昏迷前的最后一刻,看到的躺在血泊中丧失生息的衣裙。

他没接阿木尔端来的茶水,直愣愣瞧着符燚,似是还没从回忆里晃过神。

符燚注视着他苍白的脸色,先开了口,冷淡质问:“你为什么不救她?”

这是他想了好久,等勃律醒过来第一句想要问的话。

阿木尔听到这句飞快扭头,震惊地看着他,扬声斥道:“符燚!你在说些什么!”

男人的视线一瞬不瞬地扎在勃律身上,并不为其所动。阿木尔看不下去,想要把人赶出去的时候,榻上的人儿出了声。

勃律沙哑着慢慢低声道:“你说得对,一切都是因为我,是我没能救她。”他用力把身子撑起来,抓着床沿想要下地。

阿木尔见状急忙搁下杯子去扶他,怎料这一握上勃律软绵绵的手后,顿觉哪里不太对劲。他诧异地看了看,目光移上勃律毫无血色的脸,心立刻慌了起来。

他对符燚慌张说道:“你在这陪着他,我去找巫医。”说完,他火急火燎地跑出帐子。

符燚是和阿木尔同一时间扶上勃律的,在扶上他的一刻间也察觉出了异常。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榻上的人儿,张张嘴,半响不知道该如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

勃律坐在榻上垂下头,抬手瞧了瞧无力的手掌,虚握了一下,再张开。他神色黯淡,什么也没说,只是放下手后执意要下榻。

符燚站在他床榻面前挡住了去路,没有让他下地。他看勃律叹口气,自己抿抿嘴,嘟囔说:“方才我不该……”

勃律打断他:“你说的没错。你们都信奉我为狼神,是整个狼师的依靠,可到最后却连她都救不了。”

“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都认了。这是我欠你的,欠她的。”

这一瞬间,勃律肩膀塌了下去,就好像肩上扛着的一切轰然坍塌。

——他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连她的手都抓不住?

他痛苦的拧住面孔,眉头越皱越紧,背脊深弯下去,一口气没提上来,叫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每一声都咳的骨头颤疼,每一声咳得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勃律紧紧抠住床沿边,背越压越弯,咳得让符燚感到害怕。

他手忙脚乱地去拿阿木尔刚倒好的水递给他,勃律忍着咳意喝了两口,却没有用,依旧咳得厉害。

就在符燚急得团团转的时候,阿木尔和额尔敦塔娜身后领着三个巫医快步挤了进来。其中一个巫医正是小叶铁铊部的人,另外两个也不知道是被人从哪个部族里请过来的。

他们一掀帘往里瞧,见小殿下咳得都快趴到榻面上,随即哗啦啦的全涌了进来。也不知是不是被这架势吓得,总之勃律闻声抬眼望过去,倏然收了声,也就不咳了。

阿木尔赶到勃律身边,上下将人扫了一眼,又瞪眼颇为无辜的符燚,问勃律:“你现在感觉如何?”

小殿下吐出口凉气,斜着身子靠在床榻上,用气声喑哑说:“我冷……”

“冷?”阿木尔一愣。

额尔敦塔娜听见了,立刻转身快步往外迈:“我去叫人把燎炉搬来燃上。”

阿木尔回过神伸手碰到勃律的肌肤上。方才他醒过来自己太高兴,没怎么在意,现在再一感觉,发觉勃律的肌肤冰凉刺骨,寒意都能钻入自己掌中。

阿木尔蓦然收了手,赶紧把被褥往他身上裹,一层不够又去翻出来一层盖上,直到把人裹严实了才撤身。

勃律颤了颤,觉得缩在被褥里的身子确实比方才要温一些。他深知自己被哈尔巴拉下了毒,但还是平淡地问了一句:“我这是怎么了?”

“你中毒了。”阿木尔沉声告诉他,“西域寒毒。”

勃律闭了闭眼,一副了然的模样。他想起那个白衣胜雪、覆着白绫的男人,说:“哈尔巴拉身边有个中原样貌的毒师……这应该不是西域的毒。”

阿木尔听后,神色一变,立刻让身后待命的三个巫医上前来看勃律的毒。几个巫医团团围在一起,在勃律伸出被褥的胳膊上研究起来。

勃律身上到处都是伤,均被细布一圈圈包着。伸出的手臂上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他在烛光的照耀下,看到上面掩在皮下清晰可见的青蓝色纹路。

阿木尔紧张地在他们身上来回看,过了没多久就急着催道:“怎么样?”

一个巫医摇摇头:“这毒太奇怪了,分明就是西域的寒毒啊,但现在又不像寒毒。”

另一个说:“就是寒毒,就算是中原也能致这个寒毒。不过其中有一小味是只长在大漠的药草,中原没有,如此一来解药有了偏差,自然致毒的药草也有一些偏差。殿下体内毒未能除掉,一定是药弄错了。”

阿木尔听着听着急了眼:“那你们还不赶快去重新试药给殿下解毒?”

几个巫医忙弓着身子行了礼退下去,急急忙忙回药帐重新筛药。

过了会儿,额尔敦塔娜吩咐搬进来的燎炉被从库帐里抬了出来,还带来了一个手炉,都被细细擦干净,送到了勃律如今养伤的帐子里。符燚去往里面添火,让燎炉快速燃起来。他添着添着,手忽然一顿,想起来以往这种活,宝娜定是抢着做的。

他落寞地垂下眼睛。仅管已经过去将近一月了,他心中依然感到沉痛。

阿木尔看着虚弱到即将能支离破碎的勃律,嚅了嚅唇,到底还是问了出来:“是哈尔巴拉给你下的毒?”

“是。”勃律抬眼看他:“但他说过,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所以你们不用太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阿木尔抓了下头发,很是烦躁。

勃律静静看着他,忽然出声问:“阿隼呢?”

一时间,帐内另外两个人都僵直了身子。符燚始终燃着燎炉没回头,阿木尔无奈之下叹口长气,不太耐烦地挥手随意说:“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他一听这,就逃跑了。”

勃律听完沉默了许久,没说话。

阿木尔看着小殿下,犹豫到底要不要把阿隼去战场翻过他尸体的事情告诉他。正纠结着,符燚端着手炉走过来,递到勃律怀里。

他把暖烘烘的手炉揣进被褥中,寒冷的身子瞬间有了一点安抚。

勃律闭上眼睛,十分疲惫:“别把我还活着这件事传出去……”

阿木尔和符燚互相看了一眼,虽然不知道勃律用意为何,但还是应下了。

阿木尔想起一件事:“你被带回来前,二殿下忽然出现,找到小叶铁铊部,把大批族人带回了穆格勒。”

勃律睁开眼,盯着虚无的某一处,无声了良久,才问他们二人:“你们知道……父汗都战死了,他为何还完好无损的活着吗?”

阿木尔惊讶:“你知道大可汗……”

这话他没说完,就被勃律的缓声打断了:“我在乌兰巴尔看见延枭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站在身边的二人稍微一想,就全部清楚了。二人知道了真相,先是由惊愕转为愤怒,最后想起被延枭带回穆格勒的那些族人,不由担忧。

阿木尔想让勃律对现今的情况拿个定夺,可勃律却无意继续和他们说下去。

“这件事情,等明日我再和表兄商讨。”勃律说,“你们不用在这守着我,今晚都先回去吧,我想再休息休息。”

阿木尔把快要脱口的话咽了回去。他踌躇了一会,最后看着勃律叹口气,伸手扯了符燚一下,把人一起拽走了。

二人出了帐子,离帷帐稍远些,阿木尔才放开拖拽符燚的手。他看着男人的脸,想起勃律醒来他那句堪比责问的话,气的一巴掌想呼到这人脑袋上。

但他到底没这样做。阿木尔愤愤撇过头,深喘了几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对符燚说:“你不应该对勃律说那种话。”

符燚没吭声。

“你不要把气撒在勃律身上。你想清楚,宝娜的死和勃律没有关系。这几天我也很悲伤很心痛,但现在你想看着勃律也死吗?”

“我们已经给他送进过一次穆勒河了,你难道还要再送一次?”

符燚悲哀地颤声说:“我知道……”

阿木尔静了半响,转身离开,离开前他对男人说:“知道的话,就早点给宝娜送入穆勒河吧,她的灵魂不能一直徘徊在乌兰巴尔的上空。”

漆黑的夜晚下,男人站了许久许久,久到呼吸都变凉了,才迈步回到住处。

谁也不知道,帐中原本已经阖上眼睛的勃律强撑着身子下了榻。他扶着周围物件,一步步吃力地朝桌案上走。那里放着一把宝刀,在他醒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是他丢失在西处战场上的刀。

他不知道这刀子怎么会回到他的身边,但他想了想,应该是阿木尔他们带着人去过西处了。

那也一定见到哈尔巴拉给套上他的兵甲以示混淆的尸体了。

他每走一步就喘一口气,等到站在案边的时候已经大汗淋淋。他吸口气,拿起几面上的刀,退后两步在手上转了一圈。



他看着刀刃,在似是做了许久的准备之下忽然向前出招,哪曾想刀子还没完全挥出去就直接脱了手,重重砸在地上。

勃律一愣,不可思议地看着脚下的刀子,又看了看执刀的手掌。他呼吸愈发急促,猛喘一口后他难以接受地趴伏在桌案上,低吼一声,双手扫掉桌上所有的物什。

几个杯盏被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破碎的就如勃律此时的精神。

他因为浮了气,再一次猛烈咳嗽。咳着咳着,他慢慢扶着小几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抠住案腿,无声痛哭。

远在天边的另一人,背着辽阔,一步步远离了这片燃烧他又短暂给予了他温存的地方。他像是行尸走肉般徒步走过草原,不知疲惫的走啊走,途中搭了商人的车马,最终来到东越的边境外。

东越边境与草原相衔,却与最近的部族小叶铁铊部还有段不小的距离。因为离草原近,所以此处来往的不止有来自草原做生意的商人,还有不少逃难亦或是嫁娶于中原的草原人。

阿隼借着商队的车马进了凉州,入城后道过谢,只身寻了一家汤馆要了碗热汤。

他坐在幌子下一口一口喝着,忽然,头顶传下一道极小声的迟疑。

“公子?”

阿隼一怔,顺着声音抬眼向上看。谁知入目的脸自己极为熟悉,是曾经跟在他身边的昌王府亲兵,也是随他征战沙场的另一位副将。

“真的是您!”男人看清阿隼的面孔后,激动的不禁太高了点声音,但很快他又降下来,周身打量了圈,警惕地坐在阿隼的对面。

“属下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没想到竟会在凉州城看见您。”男人说。

阿隼看着他恍惚了许久,哑声张嘴问:“你怎么在这?”

男人凑过头低声说:“将军您与我们失散后,由于身后追兵太多,我们便先前往东越。”

阿隼听着听着,觉得这些都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男人继续说:“但将军您迟迟不与我们会和,我们生怕您遭遇变故,从别的城门进入东越,于是我们分散各地找您。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无意中找到了王爷薨后失踪的昌王兵。”

听到这里,阿隼这才正视起对面的男人,眼中带了点惊讶。

男人道:“将军,他们并没有和王爷一起战死在沙场,早在王爷薨后就里应外合秘密进了东越,此刻就在凉州内,就悄悄驻扎在城外。”

“王爷算准了您会来东越,只是没想到竟耽误了这么久。”

“将军,这是王爷留给您的后路啊。”

阿隼垂头看着碗里肉汤上来回漂浮的芫荽,呢喃自语:“原来义父是算准了一切吗。”

男人看了看四周来往的人,焦急道:“将军,我们都在等您,快随我们回去吧。”

回去了做什么呢?被大庆赶到东越,一辈子都待在这边境城里偷生?

阿隼抿起嘴,摸了摸怀中揣的东西,末了对对前面的男子说:“不,我要去上京。”在男人愕然的目光下,他语气坚决,逐字逐句道:“去上京,见东越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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