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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厌金杯 慕禾 2638 2023-12-13 11:39:55

草原已经步入仲春,地皮上的新草像是被浇灌了仙露,不夜间就长得拔高,嫩嫩的伸展着腰肢,在春风中一晃一晃。

阿隼坐在几颗树的不远处,盘腿瞧着在树间蹦来蹦去的一个人影,也不知道在那里干些什么。

看得久了,眼睛有些酸涩,他便收了目光,盯着身下的草出神。

片刻后,从远及近走回来一阵脚步簌簌声,他知道是小殿下终于舍得从大树底下钻出来了。

勃律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对面,手上抓着一圈零零散散的没几朵花的花圈,还在那费力编着。

阿隼凝噎:“你从哪摘得?”

“就在那些树后面啊。”勃律撇嘴,“现在有的都是一些叫不得名字的野花,等再过些日子,花田开了,我就带你再做一个。”

阿隼谛视着他手指间飞快缠绕的娇小花枝,冷不丁开口:“你让狼保护在了狼师周围,是不是也不会弃他们不顾?”

勃律听出他话里说的是谁,抬头瞥去一眼,继而垂首继续编着剩下一点。

他道:“阿木尔给你说的?”

阿隼颔首。

“我不做言而无信之人,我可不想哪天被延枭玩个干净,你再反嘴一口将我啄死。”他吹了口气,变戏法地将手里编好的稀松花环炫耀地在他眼底下晃了晃,然后趁人不注意,抬腰将东西扣在了阿隼的脑袋上。

他左右看看,笑着夸赞:“真好看。”

男人没跟他计较,就那样傻气地顶着花环,笑也不带笑一下。

见他没趣的样子,勃律哼嘁:“见到我就这般不开心?也不知道笑笑。”他看到阿隼嘴上还没愈合的咬口,不禁心想这厮不会记恨着昨晚那一口吧。

可阿隼心事重重,并不知道少年此时正在想什么。

不知怎得,他就想跟眼前这个异族的少年说说话。可能是无处诉怨,也可能是现在积压的怅惘只有这个人能听得到,但他又不知如何开口。

最终,他似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拉扯着破碎的声线轻说:“渝阳城失守了。”

“什么?”勃律听的一愣一愣。

阿隼揪眉,重复一遍。

这座城曾在他手里屹立,如今却划入了他人的囊中物,叫他心情一阵溃败。

勃律转转脑袋,很快反应过来。这消息并没有让他感到意外,就好像是早早知道了一样。

他眯住眼,很快又笑他:“这关你何事?城都被破了,就算你还在大庆也无力能让东越退兵,作什么徒劳这番不愉快。”

男子沉气,眼色暗晦担忧说:“渝阳城是大庆面向东越国的大城,百姓诸多……无论如何我也是出自大庆,我不愿看大庆百姓受苦。”

“你现在身在草原,是我三王子的人,那便是草原的人。”勃律纠正他,“况且照我看,落在那样的皇帝手里,还不如让东越一口吞了强,也好能少死几条人命。”

他停滞几息,眨眨眼:“让我们吞了也行,草原的将士总有一日会进军中原。”

阿隼嘴角一僵——当着他大庆人的面诋毁,还不忘加句鸿鹄大志,是真信他不会抽刀子捅他。

勃律盘腿坐在他面前,托腮盯着男人。见他仍旧抿着唇不出声,少年句句仿佛掺着网漏,筛着人坠了迷惘的心:“阿隼,你左右不了所有人的命运。你救不了天下人,现在只能救得你自己。”

“谁都想当那个举手摘月的人,可你现在只是一只徘徊在高空的鹰,你无能为力,甚至找不到一个能降落的干地。”

阿隼抬头看他,将少年神色自若的模样收入眼底,一眨不眨的,极度像是在认真思考这番话。

可下一刻,他指着勃律的头顶,突然说了一句题外话。

“你发辫歪了。”

嗯?

勃律怔住,被这句话震得僵了嘴角,半响后木然伸手往脑后摸。

通常在主帐都是宝娜给他束发,束了十几年,宝娜不在他就只会扎简单的马尾,今日也是如此。

他看不见自己的发辫现在是什么样子,一直用手来回掰扯,越掰越歪。

阿隼实在看不下去了,拍拍身前的草地,示意他坐过来,大有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

于是勃律真的背对着他坐了过去,从后面望来,整个人就像被圈在了怀中一样。

少年的浅色发丝顺着阳光穿过他的指缝,他以指为梳,半解了少年的发绳,将发辫往左边挪移了几分,随后重新系上。

“好了。”

勃律甩甩脑袋:“有点松,不过骑马应该掉不了。”话落,他笑脸盈盈,身子后倾,脑袋枕在阿隼的肩膀上,仰起脖子看到了男人雕刻般的下颌线。

“你想知道大庆这一月的情报吗?”勃律盯进他漆黑无声的瞳孔,逼问:“我们的探子前不久刚从大庆送回密报,你若想知道,说一声,我就告诉你。”

阿隼垂首静静望入少年的平静的眸中,沉默良久,眼中沉灰密布,摇了摇头。

他现在不想知道了。不是因为他背叛了他的国家,而是他的国背叛了他,听多了只会更加难过。

他和东越的新君在还是太子时的某次沙场上打过交道,这位谋略过人,兵道更不匮乏于从小习武习兵的他,更可谓的是比那老皇帝还有头脑,是个不可多见的贤主。若真如勃律所言,百姓笼罩在这样的天下,太平盛世必能延年百年。

“人儿小,操心的事儿怪大。”勃律笑他,头从他肩膀撤开,立直身子。

沉重从肩膀头挪走,叫他不免整个人松了一刻,好像心也失了重量。阿隼慌了神,站起来要走:“我该回去了。”

勃律转过身,瞧他干脆利落起身的姿势失落道:“一个月不见,你竟是一点都不想我,这么急着走?”

阿隼顶着花环低头看他,启合着一张破了洞的嘴,解释道:“二殿下现今就在狼师里,若知道少了一人很快就能查到。”

“真可惜。”勃律忿愤地托着下巴嘀咕,“早知道当时就应该让狼咬上去了,把他腿咬下来,丢的越远越好。”

阿隼见少年心情变得不好,他动动嘴唇,犹豫着开口抚顺情绪:“那明日,明日殿下再来寻我作伴,可好?我就在帐外等着殿下。”

他抬睫瞥向身旁站着的高大男人,嘴里牵强念着“行吧行吧”,终是郁闷不乐地慢悠悠起身。

“嗐,你一走,长夜漫漫呦。”少年突然想起了什么,动作快了不少:“符燚知道延枭已经住进了狼师的帷帐,气得不轻,摔了我两个酒坛子,我得赶紧回去让他赔我好酒喝。”他在男人的注视下拍去身上粘的草粒子,几步跨上了马,送他回去。

可是接下来一连过了四天,他都没等来勃律。

不知怎得,阿隼就有些郁闷。花环上的花都枯了,结果连狼毛都没见到一根。延枭近几日又寻人作乐,他依言躲在奴隶帐不去惹是生非,整日烦闷的很,想跨出去却没有小殿下的狼带路,生怕撞到守卫。

尝到了甜头,这几日便过的愈发像一个待在深院里的妻子,盼着望着夫君回来。

这样想,他心情更不好了。但又过了一天,难免染上一丝担心。

虽然是他主动提的意,但小殿下答应的好好的,不会无缘无故不再来寻他。难道是昭仑泊出了什么事?又打仗了?

他有些坐不住,结了手下的活想四处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阿木尔问上一问。

可还没开始迈步,就被一女人从身后唤住了。

银粟离他一步远外站定下来,支支吾吾地,手里攥着一个扁扁的丝绸布匹,在手指间里捏的不成样子。

看起来十分忐忑。

“怎么了?”阿隼蹙眉,心里忽地升了起来,忙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银粟摆摆手,让他松了口气。

“就是……”女子扭捏,抿唇勾勒着一抹娇羞的弧度。她在阿隼不知所以的眼神下面若桃花,说的小心翼翼。

“若……若不是你那天救了我,恐怕我已经……”她咬住下唇,听的阿隼眼尾一抽,似是好像猜到了接下来的话。

这女子眼一闭心一横:“我想了好久,此恩无以为报……便请你收、收下这个,这是我一直随身佩戴的。”说着,递上了一个让他想躲避的东西。

“不、不用。”阿隼大惊失色,吓得后退,可谁料这女子这时候勇得很,二话不说将手里的玩意儿死命往他怀里塞,随后垂着头红着一张脸转身就跑。

阿隼怔忡,愣愣瞧着手里的东西,大为惊骇。

这竟是一个少了香料,干瘪的粉红香囊布袋。

阿隼另一只手紧紧抓在衣料上,刚抬头想叫住银粟,却一眼让他看到了不远处这几天心心念念的狼匹子上。

狼盯着他,他看着狼。一时间,在那道幽绿的目光中,阿隼仿佛看到了勃律。

此时已濒临黄昏,手上的烫手山芋不仅烫更是沉甸甸的,一时间让他心虚地咽了咽,不知怎么才好。他在原地伫立片刻,最后咬了咬牙,将这个香囊攥进手心里,朝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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