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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厌金杯 慕禾 1892 2023-12-13 11:39:55

这一晚的京城,只有火光,没有人息。家家户户紧闭窗门,就连往日里夜夜笙歌的乐坊妓楼也传不出半点声响。

京城里谁人都知,却谁人也不说——老王爷的义子在太子麾下领兵征战,十五载上战场,十七载大胜东越功名赫赫,从此威信一度压过当朝太子,手上的兵马重权也宛如涛涛一涌入怀,借势为太子做了诸多不清不明的事。怎料老王爷薨后,在二十一载却被那头戴珠冠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蟒袍亲手推下了辉煌台。

而这一夜的火光,便是为他而起,也因他而熄。

宫内禁军已团团围住了昌王府,四爪蟒袍的男子踏进府内,缓步来到未及逃脱、被押在院落之人的旁边。他手中握着明黄的谕旨,刺入男子的双眸。

他似悲哀,又似惋惜地叹唤着地上那人的名字。

“小安啊。”

男子蓦然抬头,紧紧盯着那卷明黄,眸中尽是凄凉和悲痛。他哑音开口:“这究竟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这已经不重要了,小安。”蟒袍缓缓屈身,不顾尊卑蹲在他的面前,一寸一寸替他卷开了谕旨。

——昌王义子,拢重兵,疑存谋逆之心。如今收兵权,暂囚王府,待查明。

没了兵权的将军,空有昌王义子的头衔,又被冠上谋逆之罪,虽为大庆鞠躬尽瘁数载,可就算查明真相后今日不死,改日随手再安个罪名便也能让他永远走不出京城。

帝王家疑心最重,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而眼前这个慕了一整个儿时,又敬了十几载的人,竟是想要他的命。

男子转过目光,环视了一片院落。这里,曾经是二人一齐论剑长大的地方,此刻却成了遥不可及。

“小安,兵权于你太过沉重,失了也好。”

“如今说我握权繁多,这一切还不是殿下给予的?”男人苦笑,“我自知为大庆征战数载,威名赫赫。你们说我笼络了无数人的心,到底是威胁到了陛下,还是阻了你的道?无论哪一个,我都必死无疑。”

蟒袍薄怒:“你信孤,孤不会让你死。你接旨,孤便领你进东宫。从此以后,再没有昌王义子,只有孤的牧安。你就在孤身边,哪也不去。”

男子猛然望进他的瞳中,痛心入骨:“你是要把我生生世世囚在那暗无天日里?还是打算等我沉沦,再杀了我?”

“小安!”他气急败坏,“你就这般不信孤吗?”

男子凝噎,一腔凄痛。他瞧着面前的贵人,一霎那陌生至极,仿佛儿时的欢笑都是一场梦。

这时,杀声响彻耳畔,府外竟是打了起来。蟒袍立即起身,大声呵斥:“外头怎么回事!”

“回禀殿下,是昌王府的人杀进来了!”

下一刻,男人感觉被压制的双臂倏然轻松,回头一看,竟是副将飞身跃进府内,两步到了他的身旁,将人扶了起来。

“将军快走!”

蟒袍想去拽男人的胳膊,却被一剑逼得后退,眼睁睁瞧着人被救走。他庞然大怒,当下撕毁谕旨摔在地上,厉声下令:“陛下有诏——今昌王义子坐实谋逆之举,杀无赦!”

男人被副将与诸多将士护着一路杀出昌王府,鲜血零落滴进地砖,漾出一朵朵血莲。厮杀响彻耳畔,似是身后有人倒下。他想回头去看,想去看追随自己征战多年的部下还有没有伴在身侧护着他,但入目的只有血光,映着当晚的月色朦胧住双眼。

他们一路未停,跑过两个街角拐入一条小巷,巷中早已备好了马匹,四下均是等候他的亲信和部下。

“将军快上马!出了城北上,属下们会一直护送您到边关!”

“从此,将军莫要再回京城,莫要再回大庆!”

“你们呢?”他焦急地一遍遍问,“你们呢!”

“将军于属下们有恩,属下们拼死也要保护将军。将军放心,若弟兄们还有命活着,定会去寻将军。”

马蹄有力的在京城道上奔走,驮着他快速穿梭在街巷中。身后是追来的禁军,而扭头一望,不远处高耸入云霄的火光炸进他的眼中。

昌王府在今夜殒在一片火海之中。里面无辜的人,和老王爷一辈子的荣誉,全被他葬在了曾经最仰慕的人的手里。

这一晚的火光又热又亮,燃烧了半边夜色,也殆尽了他无望的心。

前方渐渐闯入眼中的城门早已被有心人打开,城外清楚可见漆黑且悠长的官道。他见状加紧马肚,加快了马下的步子,欲要一鼓作气冲出京城。

高耸的城门在身边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不是广阔的道路,而是身后一声划破天空的箭哨!

他心下紧缩,猛地回首去看。禁军举着火把已是追到了城门口,在火光的耀耀下,副将身中数箭,染着鲜血的面颊深深刻进了他的眼底。

他紧缩瞳孔,呼吸一窒。那一张尚还稚嫩的面庞,正笑着对他划着口型。

身边仍旧护着他的其余将士和亲信不断催促:“将军快走!将军快走!”

可无论身边人如何大喊他,副将那副面容仍吸着他的目光,那道被灼火吞噬的声音仿若能穿透嘈杂清晰地传进他的耳中。

他在说——将军快走。

大火瞬间埋没了他的呼吸,吞没他的视线。榻上的人仿若溺水了般,刹然睁圆了睡梦中的双眼,大口大口不断喘息着。

这场梦,激得他大汗淋漓。

阿隼缓缓坐起身,发现自己昨夜睡在了勃律的帐中。此时帐内燎炉中的炭火烧的正旺,可见已是有人清晨换了一次。

他望了一圈,没见到少年的身影。于是穿靴下地,走出了帷帐。

外头好似卯时将过半,雾蒙蒙的笼着天空,压抑着他喘不过气。他好像还陷在方才的梦中出不来,整个人还是后怕的。

他站在帐外,一扭头见到前方空地上的少年,此时正环胸而立,蹙眉瞧着地上摆了一排的尸首。符燚立在他身侧,指着地上的人不知说着什么。

离得远听不清,于是他打算走过去。

听到身后有声响,勃律回头一瞧,笑了起来。然而还没笑几下,待阿隼走近了,他便瞧见了男人额头上布满的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凝声问:“阿隼,你怎么了?”

男人顿住脚根,不太自然的重重喘了两口气。此时看见勃律,他还能想起梦中那张倒在火光与血泊中的副将的脸庞,和那万箭穿心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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