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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厌金杯 慕禾 4172 2023-12-13 11:39:55

祁牧安嗅到身边掠过的气息沾着淡淡的草香,是他曾经抱过和沉迷的味道,这熟悉的感觉就算过了百年他也不会忘记。

男人下意识伸手要去攥擦肩而过的人,然而却落了空。

他心猛地一缩,回头再看的时候身后已经没了青年的身影。

元胤斜瞧他一眼,喝口茶扬声道:“祁牧安,你在那儿傻站半天了,到底要给朕禀什么?”

祁牧安被他这句扯回神,也不知是顾不上答元胤的话还是没听见,总之直接撇下还在悠闲喝茶的二人,骤然转身直径跟着离开的人追了出去。

出了宅子,祁牧安按耐不住激动,飞快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寻找方才青年离开的身影。那人像是在逃避身后什么东西似的,走的急快,此刻已经走到了与这条道相交的商街上,即将没入人流之中。

祁牧安一眼抓住了勃律挤着人流前行的背影,能看出他的迟疑和迷惑,亦能看出他根本不了解上京城,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哪里,又要如何回到下榻处。

男子毫不犹豫地追上去,就在勃律四处观望辨认四周时,他已经拨开人群跑到青年身后,在还不待他查觉一掌先叩上其肩膀,把人摁牢了以后,另一手顺势滑到腰间,将人往怀中带。

他本以为勃律会在他手下反抗,也做好了就算挨打也坚决不放人离开的打算。然而怀中人虽然惊了一跳,也确实出了抵抗的招式,并用手去掰他的力度,可是他惊讶发觉勃律打在他身上的力道软绵绵的,根本奈不了何,也无法挣脱,更是锢的怀中人跳脚。

他隐隐感觉到男子从衣服下层透上来的寒气,不禁愕然。

这才初秋,为何他身上这般凉?

“你放开我!”勃律咬牙切齿,不断手脚蹬踢着拍打着,似是被勒疼了,开始皱着眉一阵一阵吸着气。

可祁牧安哪会轻易放开他,看向怀中人的眼睛通红可怖,怀里就像揣了块失而复得的珍宝,必须紧紧攥在手心里才能得以安心。

他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下无视纷纭,把一个男人强行抱回了宅子,于是,元胤和容瑾昱便看见去而复返的祁牧安搂着刚离开的穆公子风风火火地又重新闯了进来,看也不看他们便踢开一间屋子进去,关门前还能听到男子怀中人气愤骂咧的声音。

时隔三年,他重新触碰到这个让他梦寐不忘的、致使他沉沦下半生的人,很长时间都无法冷静,欣喜、震惊和诸多复杂的情绪一涌而上。

他立在勃律面前,抓着他的手臂束手无措,眼睛在他身上飘忽不定,四处瞄着,落在哪也不是,手更是离不得半寸,非要掌着有血有肉的人才能刺激他的神经,告诉他眼前并不是幻觉。

各种情绪交错混杂充斥着脑海,让他一时间想不明白,自己分明看到了勃律的尸体,为何现在会毫发无损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几年他夜夜做梦,有时会梦到五年前离开大庆的漫天追杀,有时能梦到血流成河的草原,梦的最多的还是被血糊满身也看不清脸的勃律。每每这时,他都会惊恐心悸的从梦中醒来,望着月亮再也难以入睡。

就好像是上天可怜他一样,不忍他煎熬,于是把人还给了他。

“真……真的……真的是你……我以为你死了……”祁牧安盯着勃律思念入骨的面容,语无伦次又喜出望外,“没有死……原来没有死……太好了……”

勃律最后挣动几下依旧无效后,索性便放弃了。他喘着气瞪着离自己十分近的男人,冷笑一声,说:“是啊,托你的福,我可不就是死了。”

他一手反扣住祁牧安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背,死死的抓着,一副要把手掌从自己身上掰扯下来的狠模样。

他凑近男人几分,讽道:“都是因为你,我已经死在了草原上,你为何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不怕我向你索命吗?”

“你……”祁牧安愣愣看着勃律,从那双黯淡的浅瞳中,他觉得眼前人和记忆里的有些不一样了,不笑了也不鲜活了,那个带着他无拘无束驰骋在蓝天白云下的小殿下好像不见了。

他心里刚升起的欢喜没来由的变成张惶。

“没想到啊,听说我死了,转头就跑,跑来这享荣华富贵了。”勃律打量了下祁牧安身上的衣衫,嘲道:“可你不是大庆人吗?不回旧主人身边,跑来东越?这是又换新主人了?”

勃律收回目光,嗤笑一声:“你摇尾巴的方向换的可真勤快。你这新主人知不知道你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昨日能抛了旧主子,今日能叛国转入敌国,明日指不定就能抛了他。”

“真是打的一手的好算盘。”他句句诛心:“捡到你,算他倒霉。”

祁牧安颤抖着肩膀,微微垂下头乞求道:“你别这样说……”

“那天是我错了,海日古说的对,把你留下来确实是个隐患,当初我就该一刀杀了你。”勃律继续冷声:“就当我眼瞎喂错了一条狗,时至今日也都是我自找的。如今我再发发善心,我不怨你,但此生也不想再看见你。”

说着,他去打落祁牧安的手。以为这番话能让这个男人放开他,哪料话起了反效果,这人竟是把他抓的更紧了些,一掌将自己捞进了他的怀里抱住,力道大的仿佛要把他嵌入体内。

男人发了疯似的把他锁在双臂间,在他耳边促道:“你说的都不对,我不是……我不是跑来享什么荣华富贵,我以为你死了,我……胤承帝他能帮我……”

他说的颠三倒四,勃律着实没听懂,却听懂了下面的话。

“你别走,别再离开我了……我错了,是我不对,你若生气,怎么说我都行,骂我也好打我也罢,千万别说自己……”

勃律讥笑:“你是觉得我死一次不够,打算再杀我一次吗?”

祁牧安双臂顿时一僵,趁着机会勃律用力推开他逃离了怀抱。他直冲冲越过男人要推他身后的门离开,然而手还没搭上门板,后头的男人便反应过来再次拽住他。

勃律被他三番五次的动作激怒了,扭头大吼:“你到底想干什么!非要亲手杀了我才满意?”他瞥去祁牧安腰际悬挂的剑,两步上去不待人制止,就把剑拔了出来塞到男人手上。

他说:“来啊,杀,你现在就杀!我在这天底下多留一天就难安一天,死了也好,反正我早该死了,三年前就该死了!”

祁牧安手一抖,剑摔到地上,发出宝剑的惊鸣。他顾不上拾,把勃律在手心攥得死死的,半点都不松。

“你不会死,没人让你死,我也不会让你死。”他说:“我带你回去,我们回去好好说。你告诉我,既然你没死,为何不来寻我?你又怎么来东越了?符燚和阿木尔也在吗?宝娜也和你们一起来了吗?”

“闭嘴!”

这句话彻底让勃律失了理智,再也控制不住地崩溃咆哮起来。祁牧安愣住,手也僵在了半空。他诧异地看见勃律湿了眼眶,泪水转瞬汹涌地翻滚下来。

男子狠狠瞪着他,抖着肩膀斥道:“谁让你叫她名字的?你不许提宝娜,你不配提她!”

“都是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你明知道实情你不告诉我,你说过要护我的,你食言了!”

“可是我又想你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我想了好久好久,我猜你为什么离开猜了三年!他们说我死了你就信了?你竟然就敢这样跑走了?你怎么能离开呢?你不应该离开啊!”

他从没见过勃律哭的这么厉害,哭的浑身都在颤抖。

勃律吼着吼着开始猛烈咳嗽,声声咳得吓人。他双手死命地扯拽住衣袖,顿觉一片寒冷,冷气入骨,骨头开始钻心得疼,啃食的疼,疼的他直打哆嗦,两眼发黑,不断抽气。

他咳嗽着,再也喘不出一句话,咳得五脏六腑都在震动。

祁牧安环着他慌张失措,怀里人儿的温度从一开始他就发觉很低,现在却愈来愈冰冷,冷的他都打了个寒颤。

勃律只觉浑身的体力都被抽离干净。意识再次失沉的那一刻,他觉得抱着他的人的温度好温暖,四周都裹着他,让他无边安心。他感觉到自己被搂着站了起来,身边人大声向外催促喊着什么,很是着急。

不一会儿,他就彻底什么都感知不到了,陷入一片漆黑。

这次他晕得彻底,再次醒来已经是翌日了。

勃律觉得全身上下疲惫不堪,只能先幽幽睁开眼帘。他迷迷糊糊中盯着屋顶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方才慢慢吐出一口气。

——他怎么又换地方了。

勃律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艰难地坐起身子,刚坐直,身边便伸来一只手臂,手上端着一个温热杯盏,碰到他的嘴边。

勃律愣了愣,顺着手臂看过去,看到阿隼担忧的面孔。

男人垂了垂眼睛,往下咽了咽,觉得喉嗓干燥至极。于是他抿抿嘴,不太情愿地把杯盏接过,一口一口饮尽温水。

祁牧安盯着他把水喝完,接过杯子放回手边的桌上。

两个人静默了许久,勃律到底待不下去,慢吞吞坐到床榻边要穿靴下地。也就在这时,榻旁的男人忽然沉声开口:“你身上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中毒?”

勃律猛然一顿,随后不着痕迹地漠然说:“关你何事。”

“谁下的毒?”祁牧安当没听见,继续追问。

勃律不答,穿好靴就要起身,却被人轻轻拽住拉回榻上。

“难怪你身上这么冷,推我都推不开……”祁牧安抓住勃律的双手带进怀中捂着,“太医告诉我,你这是西域寒毒之相,能治。”

“不是寒毒。”勃律轻声开口,手往回抽了抽却抽不动,无济于事。

这下换祁牧安愣住了,他张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勃律皱眉,趁机把手缩了回来,下地往外走。

祁牧安赶忙抓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厚裘衣追上勃律的步伐,从后替他披上,双手转到身前拢好。

他宽慰勃律:“没事,不管什么毒都能解,胤承帝答应太医来给你医治了,所以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勃律淡淡瞥一眼他,没出声。他收回视线的时候看了看身上挂着的长裘衣,鼻尖环绕着一股清香,是他从未闻过的香味。

他眨眨眼,顺着又悄悄往祁牧安身上嗅了嗅,发现和他身上如今的味道比较相似。

他没拒绝祁牧安披上的裘衣,总归是不能折磨自己。

勃律没闲心去看这间屋子长什么样子,找到了自己的佩刀,抱着推开门走出去。祁牧安紧跟其身后,就像在草原上时那样,勃律去哪他去哪,他满心满眼都只有这个人。

“饿不饿?我们先去用饭吧。”祁牧安凑到勃律耳边问,就仿佛他们昨日没有经历过重逢的喜悦和悲哀,又仿佛他们从未分离过,还像在草原上相处时的那般。

可勃律没回他的话,始终在院子里来回走转,他走到哪身边的阿隼就跟到哪,也不说话,只是默默陪着他。

他在找大门。

可找着找着,勃律开始不耐烦。这院子怎么这么大,连个门都没有,怎么出去?

他丧气地站在了原地,不再走了。

祁牧安小心翼翼看着他,问:“你要去哪?我带你去。”

勃律这才正眼看过来。他慢慢转着刚清醒过来的头脑,哑着嗓子说:“门,我要走。”

“你要走?”祁牧安变了脸色,果断拒绝了,“不行。”

勃律的脸色也黑了下来:“为何?”

“你就住在这,太医明日还会来给你医治,何况我在这里,有我在能照顾你,你现在一个人在上京城太危险了。”

勃律瞪着祁牧安:“符燚和阿木尔在上京,我不用你照顾。”

祁牧安蹙眉:“那他们昨日为何没护好你,让你一个人出来?”

勃律怒不可遏:“若不是有人从客栈追我,我也不至于碰见你。”

“追你?”祁牧安稍一想就明白了昨日的事情。他暗自庆幸昨日巧然抬头的那一眼,也暗自谢过元胤救了勃律,但他仍是坚定不移地说:“不行,你哪里都不能去,他俩那边我会让人告知的。”

勃律瞪着他,手握紧佩刀却心知自己现在干起架来谁也打不过。他争辩无果,瞪完后,怒气冲冲地想要原路走回去,结果竟在院子里绕起圈子迷了路,最终还是祁牧安牵着他领回屋子。

勃律挣扎不得,紧闭着嘴被人给重新带了回去。然而主院前不是何时来了人,三个人明晃晃地坐在屋外院中的石桌旁,听见有人过来,其中一人先望过来,这眼睛却笔直的越过祁牧安,落在其身后的男子身上。

常衡愣了一瞬,下刻笑起来,指着勃律说:“呦!我记得你!怎得是你小子!”他兴致勃勃地给来到面前的祁牧安介绍,“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拿刀的小子!”

勃律站住脚根不动了。在这里能看见这个人实属意外,他和这位东越的将领曾打过几仗,有过罩面。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另两人身上,发现竟然是昨日救他回来的二人。

突然,他听身边的祁牧安拱手向那个金衣男子唤道;“陛下。”

——陛下?

勃律眼尾一抽。

——那个东越新君?

他脸色骤然更黑了,黑的仿佛能滴墨。

——他这是竟然直接进了虎穴?

勃律面色不善,眼睛把笑眯眯看过来的元胤打量了一个遍,再看下去就能钻孔了。

打量完后,他冷笑一声,怪声怪气地朝祁牧安挖苦:“原来是找了个皇帝当你的新主子。”

祁牧安刚要做解释,勃律轻飘飘地目光就撤了回去,视线转到对面的常衡身上,先找到了个出气筒。

既然东越的皇帝在这,两个知道他底细的人也在,那他的身份定是泄露了。于是干脆敞开了身份,他冲常衡啧了一声,冷道:“你怎么还没死?”

这一句直接噎的常衡僵了脸,阴晴不定。

元胤笑起来,眯着眼睛问勃律:“你就是那个穆格勒部的三王子,也是新可汗?”

勃律感觉好笑,偏过头直视道:“你看我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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