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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厌金杯 慕禾 2078 2023-12-13 11:39:55

宝娜掀开帐帘踏进来时,一眼就瞅到了笔直地站在勃律榻前的阿隼。男人高挺的背脊挡住了日光,暗沉的阴影将暖榻笼罩的严严实实。目光再一转,只见陪伴了十几年的少年正安静的躺在毛毯上,仿佛失了生气。

她顿住身形,瞳孔骤然放大,一颗心“咚咚咚”地猛烈敲了起来,直立的男子的背影在她眼中刹然间成了一把害人的刀刃。

“你在干什么!?”

这道声音夹杂着惊恐和强忍的镇定传进耳中,让阿隼不由一愣。还没来得及回头,身后便紧接着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我问你在干什么!”宝娜飞快上前推开阿隼的身子,焦急的去看仰面在榻上的少年。

随着莫大的动静,勃律只是难掩地蹙了蹙眉。英气迸发的面容渐渐搅在一起,仿佛是被梦魇住了,迟迟不见转醒。

见小殿下安然无恙,只是熟睡在毯上,宝娜心中这才宛如巨石落地,沉了一口气。她乜斜着阿隼良久,敌意颇深。最后,还是轻声开了口:“殿下昨夜一夜未眠,你别在这扰他。跟我出来,符燚交代你有事要做。”

离开前,宝娜替勃律点上了一株安神草,这才放心的离开帷帐。阿隼犹豫了一下,又不自禁瞟了眼帐内的人影,一息后,他才转身顺从地跟在宝娜后面,掀开布帘走了出去。

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了,朦胧的日光穿过远处高耸的山脉,最后落进穆格勒的土地上,将地上的雪粒照亮,泛起点点晶光,耀眼极了。

这是在中原看不到的景象。

主帐外不远处停驻着一辆装满木炭的推车。宝娜领着身后的男人踏步过去,随手将车上遮盖的帘布掀开示意让阿隼瞧一眼,之后道:“这些是要分到各个帐内的炭火。符燚说了,若你从狼圈回来便将这车挨帐发下去,每帐只发三枚,万不可多发或少发。”

阿隼抬头向四周晃了一圈:“我知道了,从哪开始?”

“塔娜姑姑的孩子最近染了风寒,新发的炭火需要及时送过去,就从那里开始吧。”宝娜指向百步开外的一间小帐。

阿隼一顿,扭头顺着方向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问道:“为何不先从殿下帐内分起?”

“殿下这里以女人和孩子为重,这是殿下亲下的命令。”女子收了手后,死死盯住身侧的男人,咬牙警告他:“你千万不要动什么歪心思——你的命是殿下救回来的,我认为你应该好好报答他。”

尽管日光不那么艳足,但光亮耀在白皑上还是灼疼了阿隼的眼睛。他望着宝娜折身返回勃律帐内的身影,张了张嘴,始终没吐出来一句话。

待金乌落进穆勒河底的傍晚,阿隼才勉强分发完车内的炭火。剩下的几枚是主帐和议事帐的。他拍了拍双手沾上的炭灰,寻思了片刻,还是将车先驻在了主帐外。

帐内的炭火早就熄灭殆尽,阿隼进来将手上的几块添置进去重新点燃,不久周身便再次暖和了起来。

帐内早已没了勃律的踪影,榻垫冰凉一片,看来人已经离开半响了。

于是他转身出去,打算将剩下的朝议事帐送去。推车吱吱呀呀的碾压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道深印子,和他的脚步相互交叠,一路从主帐蜿蜒而来。

还没离近,阿隼发现议事帐亮着灯火,十分通明,里面还有两道身影反复交叠。待再近一些,便能听到一些里面的声响。

一道声音他不认识,另一道却已然熟悉。

——是勃律。

虽然听不清楚双方都讲了些什么,但隐约着了点语调,似乎是在讨论一件重要的事情,以致帐内气氛极其严肃。

阿隼开始犹豫,他站在帐外,不知道此刻自己应不应该进去。若是里面当真在商讨要事,依照如今的局面来看,十有八九是和中原有关。他毕竟是个中原人,对家国相关的情报消息是刻在骨子里的敏感,所以此刻他对里面的对话十分好奇。

是在说大庆,还是在说东越?要打仗了吗?怎么打?和谁打?……

男子瞥眼光秃秃的帐外,连个通传的人都没有,瞬间头疼起来——他不是个偷窥情报的小人……再者,说到底他从中原逃到这里逃了这么久,对背叛自己的皇帝早已心灰意冷,如今探听到再多的消息又与他何关?

难道他是能救了大庆满国百姓?还是能让大庆皇帝迷途知返?

他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到大庆,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重新拎起兵刃为国杀敌。

他被信任了半生、忠诚了半生的帝王遗弃,如今只不过是个弃子,是个能够威胁到他位的“死”人罢了。

阿隼死死捂住面孔,抄起身侧推车的把手,想要离开。谁知,帐内的人似是察觉到了外面有人,又似是透过帷帐看到了外面晃动的人影,总之一道声音叫住了阿隼的身形。

“谁在外面?进来!”

这道声音沉稳坚定,这不是勃律的声音。

阿隼垂下手臂,仅仅默了一瞬,便任命地搬起车上最后的木炭,掀开帷帐踏了进去。

帐内有两人,除却勃律,还有一个高大的男子。他面容较肃,手上握着把宝刀,此刻正立在桌边,与少年一道望来审视的视线。

“是你?”勃律却蓦地笑起来。目光在阿隼手中的木炭上打探了一会儿:“来送炭火?”他双手撑在桌面上,朝帐内角落的燎炉扬扬下巴:“喏,在那儿呢。”

阿隼也不回话,默不作声地颠了颠手上的几块木炭,正要朝勃律所指的方向走去,可刚抬起脚,他的视线就不由自主的被桌面上的东西吸住了。

于是霎那间,他整个人宛若定在了原地一般,动弹不得。

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他曾经用指肚摩挲了不下千遍,再清楚不过。

阿隼就那样直勾勾、毫无遮掩的瞪着桌面上的那张牛皮纸,那里绘制了中原与草原的疆土,上面用朱砂点缀的路线死死卡在大庆疆土的四周,将其遏制在穆格勒的笔锋下。

鲜红的朱砂色彩让他仿佛已经看见了草原万千猛士与大庆骑兵交锋的景象。陡然间,双目前一片狼烟四起,残垣断壁,枯黄的麦草沾上的灼热血液正不断浇灌着边疆的荒芜。或许千年万年后,那里会成为茫茫一片、茂盛的草坡。

勃律察觉到异常,撇头望向他,顺着那道犀利的视线落回手下这张看似平平无奇的地图上。

他忽然恍然,失笑起来:“怎么?想从我们手里救下大庆?”

跟前,海日古猛然抬起面颊,那双饱受鲜血灌涌的眸子毫不留情地撞进阿隼的双眸中。只一刻,他便大骇——这男子的眼中,有着不输于他的兵戈血色。

而那男子,在听闻勃律的质问后,却淡漠地落下眼帘,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就好似他失了希望,也失了光亮。

他喃喃:“大庆气数已尽,早已救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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