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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厌金杯 慕禾 3046 2023-12-13 11:39:55

大帐里灯火通明,可勃律的心却莫名悬了起来。阿古达木带人去狼师领人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他端着水置在唇边,眼神在帐中飘忽不定。一会儿落进对面海日古的眼中,一会儿又瞥向上方的大可汗。

少年垂下眼帘,压住心底的不安。热水渐升的雾气缠在他的眼前,徐徐朦胧住一片景象。

这时,帐外脚步凌乱,惹得帐内众人闻声均望了出去。不多时,阿古达木通报进来,先是看了旁侧坐着的小殿下一眼,在其疑虑的目光下,冲上座的大可汗面色沉重道:“禀可汗,人跑了。”

“你说什么?谁跑了?”海日古摔下银杯“噌”的站了起来,瞪着他惊呼。他话音将落,就注意到对面的少年二话不说起身疾步出了大帐。

勃律心里落了一空,自从坐在大帐内就心神不宁的思绪此时勃然喷发。他先一步奔出帷帐,瞧见去狼师的兵卒们押着一个人立在夜阑寒风的雪地上,而在一众人的后方,则慢悠悠走上来双手揣袖面无表情的必勒格。

那人神情如水,对身边的一切熟视无睹。目光扫向背着大帐烛光的小殿下时,好似若有若无的弯了眼眉。

夜太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弯了眼,藏了嘲。

勃律顾不上理会,视线重新落回眼前。空地上的人影全部埋进漆黑的夜色里,叫他瞧不清那些人手下到底押着是谁。他屏息半阖目,稍稍向前挪了一寸,想看的更清楚点。

可这一眼,就让他心中警铃大作,又仿佛是谁一榔头砸在他的头上,让他整个人懵愣在原地,震惊到思绪久久不明——

为什么阿隼会在这里?!

男人跪在雪地上狼狈至极,头脑昏沉沉的,还没从不久前吸入的迷雾中回过神绪,就被人拖拽着押到了大帐。他浑身无力,努力抬眼皮朝前方模糊的光亮摸索,隐约能瞅见一个熟悉的轮廓。

勃律盯着他双眉紧蹙,启唇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阿隼喘着寒气扬头瞧他,在逐渐清晰的视线里终于锁住了少年的身姿。他张张嘴将要出声,下一瞬被另一道声音堵在了嗓子眼里。

海日古扯过少年,悄声咒骂一句:“该死,他怎么会在这里?”

勃律来不急回答,舒利可汗稳健的步伐就由远及近,直至他们二人身后停止。

“这个中原人是谁?哈尔巴拉呢?”大可汗凛然的嗓音回荡在夜空中,鹰似的眸子一眼便锐利地射向前方有着不同相貌的男人。他看了一圈,将目光落在阿古达木身上,等他解释缘由。

勃律沉息,在海日古抓着自己小臂的手掌下往后退了退。

阿古达木又一次望眼小殿下,方才开口回道:“禀可汗,我们去的时候哈尔巴拉已经逃走了,牢帐内空无一人。帐外躺着四名守卫,还有打斗的痕迹,这个中原人也是在不远处发现的。”他捧着一个物什举到大可汗面前,“发现时,他手里握着这个东西。”

勃律听闻立刻眯眸看过去,想在黑夜里瞧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大可汗手上捏着一根细管子,正常男人的食指长短,像是由什么植颈做的。

舒利可汗的眼神刮向中原人,却是喝问阿古达木:“这是什么?”

“已经验过了,是西域迷烟。”男人看向地上被押着的其余四位兵卒,“这管西域迷烟药效大,那些狼师守卫也是着了这迷烟的道才晕倒的。”

“所以就让哈尔巴拉逃了?”大可汗凌声诘问,手中的细管瞬间掰断。他勃然变色,大发雷霆:“狼师连个人都看不住吗!”

海日古死死拽着勃律,免于让他冲动顶撞上大可汗。下一刻,少年见他将那断成了两截的细管仍在中原人的腿边,如烈兽般怒吼:“就是你,把人放走的?”

阿隼直视舒利可汗,严色反驳:“不是我。”

海日古当即啧声,单手攥紧勃律小声道:“这小子胆子未免太大。”

舒利可汗双眼眯细,眸光仿佛在这句话想起来的时候就已经穿透了男人的身体。勃律见状暗道不妙,生怕大可汗下了杀心。他急忙推掉海日古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刚要上前为其解脱,就听身后有人淡淡飘来了一句。

必勒格怠惰瞟眼勃律的背脊,淡然插了一嘴:“可汗,今日我去拜见小殿下未果,回来时曾看见这男人在狼师的牢帐前转悠……只怕此事多数与他有关。”

勃律霎那扭头,锐利的眼神深深扎在男人款款现身的身影上,扎地严严实实的,宛如长着利刺戳进那人的身体里。

男人从暗处走到火光下,面上依旧裹着处之泰然,让他这时瞧了心里憋着一肚子吐不出来的火。

这件事情的发展愈发不妙。少年不顾海日古阻挠,慌忙向前一跨应声开口:“父汗,狼师的人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此事有待查明。”

“哈尔巴拉已经逃走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怎么查狼师!”大可汗点着狼师的方向斥他,语气里不容置疑。他瞪向自己的小儿子,怒不可遏:“要我从你查起吗!”

勃律气息一凝,脚下好似被硬雪粒子冻住了般僵直。一旁,海日古大气不敢喘。他从未见过大可汗当着旁人的面向小殿下发如此大的怒气,此时此刻像是涛涛怒火全砸向了勃律。

只听大可汗继续道:“这是你狼师的人吧?”

“……是。”勃律气息微颤,垂了眸光。脚下的雪茬子晃的他眼涩头疼,呼吸都有些不畅。

他这次好像真被人摆了一道。

他小心翼翼瞄向被押跪在雪地里的中原男子,上方继续传来舒利可汗峻厉的语调:“一天之内给我丢了两个乌兰巴尔的人……勃律,你真是好样的!”

“不是我!”阿隼突然怒喊,双瞳中布满血丝。他用力想挣脱开押着他肩膀的草原士兵的手,气愤重申:“我说了不是我!没有做过得事儿我不会承认!”

“你可知那逃走的人是谁?又可知我怎会不知道你是不是存了歹心才入得我部?”舒利可汗睨他,冷哼:“中原人,你的话倒是句句勇气可嘉。可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怕掉脑袋!”这话道完,阿古达木随身佩戴的宝刀便应声出鞘,在寂静的周遭显得格外刺耳。

勃律心惊,生怕下一瞬那柄宝刀就会不由分说地落下来,急忙高声阻止:“父汗!狼师的人,理应由狼师按照规矩处置!”

舒利可汗抬手拦住了阿古达木的动作,静静瞧了小儿子半响。

“勃律,你太大意了,你应该知道此次哈尔巴拉能给我部带来什么利益。如今你放纵一只猛虎归山,叫穆格勒接下来的处境该当如何!”

少年当即俯身负罪,昔日高傲的头颅深深低埋,这是他受宠数十载,第一次在父汗面前担这般大的罪。

他不敢说别的,也无力说别的。人确实是在他的狼师里逃走的,真追究起来狼师代罪连锅端。可他宁愿折一人救百人,也不愿狼师在大可汗的嘴里永远落下话柄。

此时谁都知道,大可汗还坐在大帐一刻,今日从狼师牢帐外抓回来的人就没有一人是无辜的。

勃律浑身发冷,终是在大可汗的示意下起了身。

上头人的话让他心里天寒地冻,血液凝固。

大可汗道:“你的人,就交给你处置了。”

黑夜雪茫茫,人围寂无声。不知从何时起刮起了刺骨的寒风,激得人手脚发凉,更是激得勃律满腔风雪难以停遖颩喥徦歇。

风里夹杂的雪粒子在这一霎将他所有的风骨和傲气全埋平了。

少年无声无息得低头注视着他,欲言又止。嘴唇不断嚅嗫启合,最后轻声问:“人真是你放的?”

“我没有。”阿隼瞪着勃律,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

“东西都是在你手上找到的,还说不是你?”

男人怒目而视,狠道:“你信我,不是我放他走的!”

勃律静默两息,突然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高高抬手管海日古要了一个物什:“鞭子。”

“什么?”特勤一怔,摸到自己腰际捆着的一卷皮鞭,蹙了眉小声飞快劝道:“勃律,这玩意儿可能会要了他的命!这件事情有古怪,等我们查明了再罚也不迟!至少他现在罪不至死!”

“我说,鞭子!”少年怒色,见男人没有如意将东西递给他,转首直接从其腰间将鞭子抽了出来。

“勃律!”海日古惊唤,试图去拦下少年的动作,可还没待他伸手,少年的一鞭就已经扬了下去!

“啪!”

凌冽的声响抽打在皮肉伤,响彻整个夜半。男人身躯一震,险些被打的歪倒在地,好在他及时用手肘撑住了地皮,才没至于完全倒下。

但紧接着,第二鞭随之落下,这次抽在了另半边肩膀上,顿时火辣辣的疼痛蔓延全身,仿佛皮肉绽开了花,顷刻间鲜血染满了胸膛整片衣衫布料。

第三鞭,第四鞭……少年足足连续抽打了十鞭,一鞭比一鞭狠,袍服裂了口,出血的肌肤暴露在寒风中,粘稠的血浆一滴滴溅开在雪地里,形成了开在草原上独一无二的血莲。

男人死命咬唇,再也不为自己辩解,只固执地锁住面前少年的身影,哼都不带哼嗓,仅管舌尖尝到了腥甜也没有屈服。

冬风瑟瑟,吹麻了他的神经,也吹散了他的意识。胃里一天没吃什么东西,饥肠辘辘,又顶着草原的阴冷和刑法的疼痛,就算身强力壮也难以再熬下去。

就在他意识涣散而阖目的前一霎那,他模糊瞧见少年收了手,被身后那个男人唤回了头。但到底说了什么,他便再也听不见了。

“行了,别脏了我帐前的雪。”大可汗忽然出声,叫停了少年不知挥了多少次鞭子的手。勃律气喘吁吁,松开颤抖的手掌,任凭鞭子无声话落在雪地里。

面前的男人浑身是血,刺痛着他的双眼,混淆着他的脑海。他听到身后大可汗传来仿若虚无缥缈的声音,听在耳中显得格外遥远。

他说:“勃律,你这次太让我失望了。带着你的兵,去昭仑泊驻守吧,无召不得回来!”

少年弱气,无可申辩。他酸楚地闭上那双浅淡的双眸,哑声应下。

“是……父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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