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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失声雨(04)

心匣[刑侦] 初禾二 5040 2024-01-15 17:12:03

安巡在重案队走廊上风似的吹过。自从市局有了凌猎, 做事向来慢半拍的安巡也开始踩风火轮了。

楼下,凌猎已经在警车边等待。

这案子按理说不至于让重案队出马, 但一来张春泉是大学生, 死在夏榕市最好的大学里,影响很复杂,二来他之所以在浮起来之前就被发现, 是因为夏榕大学报警称他失踪。

失踪案。

季沉蛟这阵子对“失踪”相当在意,一看到分局的报告, 就决定让安巡去参与解剖。

安巡在警车边来了个急刹, “猎, 猎哥!”

“上车。”凌猎说:“我也去看看。”

二十一岁的青年躺在解剖台上, 散发着腐臭, 虽然秋冬季湖底温度很低,保存着部分死亡前的特征, 但泡了那么久,尸检起来难度仍是不小。

安巡和分局法医工作时, 凌猎穿着防护服, 绕着解剖台打转, 一边看他们解剖,一边分心看现场的勘查报告。

湖心岛上足迹不少,虽然校方已经锁上游船, 但堤坝一旦高于水面,就一定有学生不听劝阻去湖心岛。那岛在学生们眼中似乎是个谈恋爱的好去处,低矮的树上绑着不少红色丝带和铃铛, 上面写着要和谁谁谁白头偕老之类的话, 还有学生将那儿的树当做锦鲤, 考试之前绑条丝带祈福, 保佑自己别挂科。

张春泉的足迹前半段叠着其他人的足迹,但在靠近湖边入水处的那一段,没有他人的足迹,他的最后两步足迹尤其深,有犹豫,但没有退回。

凌猎想象当时的场景——张春泉由堤坝来到湖心岛,摇晃的湖水沾湿了他的鞋子和裤脚,他穿过一片飘荡的丝带,和在风中吟唱的铃铛,来到湖心岛的另一端,那里地势很低,可以直接走入水中。

他起初步伐很快,好像迫不及待要去做某一件事,走到后来,他的步子越来越慢,每一步都一半是决绝,一半是不舍,它们像是要将他撕裂开。

最终,他站在湖边潮湿的泥土里,向下的引力紧紧抓着他,他盯着洒满月光的湖面,身后不远处的学习桥上路灯清冷,已经没有经过的学生了。

他正在与一个朝向死亡的冲动抗争,但他输了,他又往前迈出一步,然后长久停留,或许还仰头看了看并不圆满的月亮。他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欲坠,也许他是乘着风势,跃入水中。

站在湖边时,他在想些什么呢?凌猎半眯着眼,视线仿佛穿过冰冷的现实,看到了张春泉的眼睛。青年的眼睛空无一物,就像解剖台上的这具尸体。

在他走上投湖这条路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法医们完成尸检,安巡换掉防护服,洗掉手上身上的味道,“猎哥,是溺死,而且在他的身上没有打斗、束缚之类的痕迹。接下去我们还要做一个微生物比对,看他是死于湖中,还是在死后被转移到湖中,后者的可能性其实微乎其微。另外,我们还要拿内脏去做药理检验。我初步判断他是自杀,但有没有受到药物控制,就要看这项检验的结果了。”

凌猎来到夏榕大学,这季节本就萧索,风刮得人脸痛,枯死的树叶落得满地都是。

要是在平日里,这番秋景还挺吸引人,但现在,校园里出了这么大一件事,很多校园活动都停止了,学生们步履匆匆。尤其是连接宿舍和教学楼的学习桥,因为是从景观湖上横跨,怎么走都看得到湖心岛,大家不由得加快步子,往日在学习桥上打闹的景象不复存在。

警方在湖边拉了警戒带,湖心岛上也有警员值守。湖水已经把堤坝淹没,警员们上岛都是划船划过去。凌猎在堤坝边看了看,水不深,也就淹了几厘米。

他找校工要来雨靴,一脚踩在堤坝上。

派出所的片警吓到了,“凌老师,危险!”

凌猎摆摆手,示意自己有分寸,缓缓向湖心岛走去。

他是重案队的人,片警当然不敢管,但此时湖上风大,他看着又很单薄,脚一滑,风一刮,那是要掉到湖里去的!片警看得心惊胆战,不明白明明有船,为什么非要淌水走到湖心岛上去!

凌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自杀的方式有那么多种,就算只是投湖,也可以在十点多以后从湖边入水,为什么非要走过这条根本不好走的堤坝?

因为湖心岛上更隐蔽吗?但是张春泉是十点多才跳,那时岛上和湖边没有什么区别,都没人。而且张春泉是八点半,接近九点时从湖边往湖心岛走,那时正是下课下晚自习的高峰区,很多人看见他走在堤坝上。

如果有特别热心的,或者好奇心、责任心旺盛的,在桥上冲他喊“喂,别这个时间上岛,危险”怎么办?如果有人直接跑上堤坝,把他拉下来怎么办?最可能的是,有人在桥上看到他。

后一种已经是事实,警方起初调查时就是得到目击信息,才将搜查范围缩小到景观湖。

想到这儿,凌猎忽然停下脚步。张春泉要的就是这种种效果?他希望被看到,希望在自己走向绝路时,能有一个人来阻止他?他无法阻止自己,只能寄希望于别人?又或者,他并不想被阻止,但渴望在死去之后,能够尽早被发现?

湖水撞击着雨靴,像是从死的世界蔓延而上的力道,它们看似很轻,但是只要定力不是那么稳,很容易就被它们推入湖中。

凌猎低下头,看了看那些表面柔软平和,本质上却凶悍无比的水,看得久了,甚至觉得它们有一种怪异的吸引力,让人想要走进它,成为它。

一个正常人尚且会在凝视水面时有如此荒诞的想法,那么一个心中本就千疮百孔的人呢?

凌猎走上湖心岛,站在一片风铃声中。这里白天也许浪漫,但在深夜,万籁俱静之时,它可能是整个夏榕大学最诡异的地方。

它可能催促着一个求死的人走向自己的命运。

凌猎转过身,背对张春泉入水的方向。张春泉好似迎面向他走来,身后是浓郁的夜色,沸腾的湖水,破裂的月光,它们构成一幅诡谲的画面,好似张春泉是从这幅画面中奔逃出来。

死亡在张春泉的死亡里,只是一个最微不足道的结果。

凌猎深呼吸,肺里充满湖水的潮湿。这案子的核心,恐怕存在于那道将张春泉推向死亡的力量。

此时,比学生们更紧张恐惧的是校方,几个校门紧急关闭,任何媒体都不允许放进来,领导们反复叮嘱老师,出校后不可以乱说话。

凌猎没穿制服,来到材料学院时,被保安拦住,出示证件后,对方才将信将疑说去问问主任。

一刻钟后,来了四个老师模样的人,其中一人是张春泉的辅导员,一人是后勤主任,另外两人则是材料学院的领导。

凌猎来之前就看过分局和派出所的初步调查报告,里面提到张春泉出生外省小城市,父母都是工人,经济条件不好,但学习刻苦,性格开朗,转变发生在几个月前的暑假,开学后他就变了个人。

凌猎问:“暑假如果留在学校,住宿怎么安排?”

辅导员用手肘碰了碰后勤主任。后勤主任是个戴眼镜的女老师,很紧张,“我们,我们住校的本科学生不多的,为了统一管理,会把他们集中到研究生宿舍,按照系、学院来划分。一般住在一个宿舍的都是同一个学院的学生,彼此都认识。”

凌猎说:“张春泉住的宿舍有多少人?都是材料学院的吗?”

后勤主任打出一张表格,张春泉住在四人间,另外三人和他同学院不同系。

凌猎将表格对折,又问:“暑假打工的事,是学生自己去找,还是学校安排?”

“学校也有安排,但是放假后学校的事本来就少,钱也不多,绝大部分学生都是自己去找。”后勤主任露出为难的神色,“我们,我们会要求他们来登记,这主要是为了避免他们为了钱而去做一些危险的、不符合道德的工作。如果他们遇到纠纷,学校也可以出面协调。但,但是……”

凌猎挑眉,“但是有什么例外?”

后勤主任看看副院长。

副院长说:“是这样,有的学生不听劝,非要做我们禁止的工作,于是不来登记。这种情况我们确实不好管啊。”

凌猎说:“那张春泉登记的是什么?”

后勤主任支支吾吾,“是家教。他在家教机构报了名,去哪里上课是机构那边安排,安全也是由那边负责。”

凌猎看出后勤主任欲言又止,问:“其实张春泉还有别的工作?他没有登记,你们也没有追问?”

“同志,这我们真的管不到啊,大学生都是成年人了,他们执意不让我们管,我们也没办法。”副校长摆摆手,“这么跟你说吧,这事一出,我们就紧急开了会,也从学生中得知,张春泉过了一个暑假,人就不正常了。我们派人去家教机构问是不是出了事,对方一查工作表,张春泉只是在那儿挂名,但一节课时都没有!”

凌猎说:“你们也不知道他暑假真正打工的地方在哪里?”

副校长:“不知道啊!”

这么点时间,校方查不到正常,但警方肯定要查清楚。凌猎给季沉蛟打电话,说了这边现在的情况,季沉蛟说这就安排人手查张春泉暑假的动向。

分局正在对张春泉的同学做问询,也包括暑假和张春泉同宿舍的学生。凌猎听了会儿,跟分局刑警打了声招呼,挨个把他们叫出来。

“我和张春泉是在学生会认识,他,他人挺好的,我当时才大一,只有我一个大一的留校,他主动来找我,叫我跟他一个宿舍,可以照顾我。”

小全说,觉得张春泉像哥哥一样,刚放假时,他们一起去找工作,他倒是什么工作都肯干,但是张春泉毕竟年长一届,想找个正经点的工作。两人碰过几次壁之后,找到了家教机构,经过面试笔试试讲,他们都通过了。有挂名的基本工资,和家长双相选中的话,就有上课费了。

让小全不解的是,自己很积极地和家长交流,不到一周就签下一个高二的学生,张春泉却在挂名之后就懈怠了,根本不去争取家长。

但小全已经忙起来,无暇顾及张春泉到底在做什么。只知道他虽然没给学生补课,却也每天早出晚归,可能是在做别的工作。

到七月底,家教机构问小全,张春泉还来不来,小全回学校找张春泉。那天张春泉很晚才回宿舍,同宿舍的其他两人都回来了。张春泉请大家吃烧烤,说八月要出去几天,小全忙问那你还去机构上班吗?张春泉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哥有别的活儿。”

大学校园不像高中,高中同学尤其是室友之间都是知根知底的,大学却都有秘密。而且假期舍友连同学都算不上,大家听了,知道张春泉不想说做的是什么工作,便都默契地没有继续问。

过了几天,张春泉果然不见了。大家只当他是去外地搞钱了,他们都是家庭不富裕的学生,别人问到,也都帮张春泉掩饰,说张春泉在做家教。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张春泉说是出去几天,但等到八月下旬还不见人。

小全有些担心,觉得张春泉可能出事了。他人小、单纯,想找后勤和辅导员反映一下,万一张春泉真的出事了,比如掉进传销陷阱什么的,校方可以联络警察,尽快把人救出来。

但另外两个舍友阻止了他,“张春泉这事明显不想让人知道,你现在给后勤说,他要没事回来了,你不是害了他吗?”

小全觉得是这个理,思来想去,放弃了。

八月底,开学,大家各自回到自己原本的宿舍,小全还是不放心,跟大三的打听,终于听说张春泉回来了。

他高兴地跑去找张春泉,张春泉看了他一眼,却像根本不认识他。他愣在原地,觉得这太奇怪了,张春泉离开前还勾着他的肩膀,和他一起去食堂打饭,怎么一个月不见,就变成这样?

但他不敢多问,更不敢接近张春泉。他想,张春泉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是他没有及时告知后勤,张春泉变成这样,有他一份责任!

小全说着哭了起来,凌猎递给他两张纸巾。

另外两名舍友比小全老成许多,凌猎是分开和他们三人聊的,有些问题他们回答得含糊不清,似乎是害怕祸及自己,不愿意多说。但大体上,他们的回答没有矛盾的地方。

在被问询的学生中,小米无疑是重点,她已经没有第一次接触警方的紧张,大着胆子一遍一遍叙述那天晚上见到张春泉的情形。

凌猎抱着手臂,在一边听她说。

“你们找到张春泉的手机了吗?他可能看了我给他安……不,我给他推荐的小说。”小米神情变得有些沮丧,“不知道是不是我害了他,他的同学都说他这学期变得很怪,我可能不该给他推荐那种小说。”

张春泉的手机还没找到,很可能掉在湖底,一个小小的手机很难找到。沈栖正在按照张春泉注册的账号,查保存在服务器上的内容。

凌猎问:“无限流?为什么不该推荐给他?”

小米看一眼凌猎,立马缩了缩脖子,这个人是个警察,但和她想象中的警察完全不同,她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警察。

“那个……”小米绕了下头发,有点卡壳。

凌猎拖开一张椅子坐下,“这样,我吃你的安利。”

小米眼睛亮了下,忐忑逐渐缓解,在自己手机上点了几下,找到一本小说,“就是这本。无限流是个流派……”

她科普了一会儿,眼眶开始变红,“有些在我们的世界看上去离奇的、突然的死亡,就是因为他们在战斗的世界已经死去。我觉得,我觉得……”

凌猎很快明白她的意思,“你觉得张春泉的死,很像书中描绘的死?”

小米说:“我知道这不可能,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我还没有傻到那种地步。但是,但是我越想越觉得蹊跷。张春泉以前不是这样的人,怎么这学期一开始他就这样了?他同学说他暑假消失了接近一个月,这也太像书里面写的情况了。”

“那天我们遇到时,他可能就想死了,但是他还没有下定决定,而且被我打搅。”小米接着说:“这本书里就有投湖的情节,天哪,我不会是火上浇油了吧!”

凌猎轻嗤一声,“小米同学,你是个大学生。”

小米平常就很情绪化,刚才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听见凌猎的笑声,这才缓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对,对不起。我确实觉得张春泉的死,不,还有他死前的过程,和小说里很像。”

凌猎不相信什么里世界表世界,但小米的话给他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思路。

坐在车上,他下载了几个阅读软件,搜索无限流小说,男频女频都草草翻了下,又看了一些无限流的科普,得知这种流派在网文里算是热门,很多年轻人都看。它的设定令人着迷,这种设定会不会被罪恶利用?张春泉失踪的一个月,是不是就是去参加了一场类似的“游戏”?

从这条思路延伸的话,雍辉豪去年十一月失踪,之后被作为“风水鱼”杀死,唐旗也是去年十一月失踪,跳楼自杀,物证中也有符。他们失踪也是因为参与过类似的“游戏”?

这个假设十分脱离实际,就连对凌猎的跳脱习以为常的季沉蛟都感到不可思议。

且不说组织这种“游戏”需要多么大的能量,背后的人怎么保证每一个活着离开的不把事情原委说出来?将文学中的流派搬到现实里来又是为什么?

凌猎倒也没有固执己见,却说:“让他们死去,是不是就能守住秘密?”

雍辉豪、唐旗、张春泉确实死了。

但说他们是死于喻潜明的迷信,都比说他们死于所谓的无限流游戏更可信。

凌猎想着案子,插了句:“‘浮光’有动作吗?”

季沉蛟说:“在外国动作不少,但境内好像真的偃旗息鼓了。”

调查一刻不停,安巡拿着两份报告冲到重案队办公室,“微生物比对显示,张春泉就是在景观湖里溺亡,不是死后搬运。药理毒理结果也出来了,没有‘雪童’,也没有其他毒物,但他长期服用褪黑素。”

凌猎:“褪黑素?他有睡眠问题?”

这时,沈栖也来了,“褪黑素是他在药店买的,他没有就医记录,在一般药店很难买到安眠药,买褪黑素比较容易。”

安巡说:“他并没有大量、集中服用,应该只是用药物来帮助睡眠。”

凌猎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动,“看来张春泉这几个月来的精神压力很大啊。”

不久,梁问弦传回消息,查到张春泉背着学校和舍友打的什么工了——他在一个电竞会所上班,当服务员,有时也帮忙打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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