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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少将行 十七场风 3879 2024-01-17 10:43:20

霍松声手往上一抬,按在林霰后背上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溯望原的天气比中原要冷一点,虽然入了春,天还是凉,林霰怕冷总比别人穿得多。所以乍一看没觉得,霍松声一搂便察觉到不对,太瘦了,比分开时还瘦得多。

他顿时冷了脸,朝后一仰,端详着林霰的脸,皱眉问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霍松声做了十年将军,没点脾气压不住人,但他不管怎么跟林霰闹,很少真的生他气,不舍得,也不忍心。

霍松声本就因受伤脸色难看,一冷脸更是叫人发怵。林霰的身体是他最在乎的事,瘦这么多必然是大病一场,这样还不好好养病,千里迢迢跑来漠北苦寒之地,这简直是在往他心窝子里戳。

不过林霰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倒不是身体不舒服,全赖霍松声将自己折腾成这个鬼样子。

林霰压抑着沉重气息把霍松声推到春信手上,拂开挡在面前的布条走上前去。

白玫饶有兴致看着林霰,觉得他有几分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林霰自越过边境线开始便本能的产生一种抵触情绪,当年溯望原一战,赵渊给回讫递了一把刀,回讫便当起了这个刽子手。回讫杀他父兄,侮辱他的母亲,屠杀靖北将士无数,此等血仇,林霰不是什么高风亮节之士,面对仇敌无法做到宽宏大量,他在射杀那齐律的时候,久违的感受到了一丝快意,那是杀戮带来的快感,来自仇人的血让他感知到自己还活着。

可他也深知,两国交战,边境百姓是最无辜的牺牲品。那年巴兰因为燕秋的一句话,徒步千万里去溯望原报信,所以林霰愿意相信,这个国家并不都是残暴恶劣之徒。战争只会让仇恨无止境的延续下去,让更多人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沉沦。

和平是故去的十万靖北军终其一生未能实现的梦,林霰希望自己可以做到,这是他作为靖北军一员的使命。

“没见过。”林霰视线冰冷,像一尊毫无感情的石像,“你们想见赵时晞,可以,我来安排,不过不是在回讫。”

白玫轻笑一声:“为什么。”

“就凭我镇北军主帅罔顾个人安危亲临回讫以示诚意。”林霰冷冷瞥了霍松声一眼,道,“你们若真心要人,三日后来溯望原,过时不候。”

霍松声被林霰那带冰碴的眼神颤住心肺,禁不住打了个抖,往春信身上靠了靠。

春信架着他:“你冷啊?”

霍松声老实点头:“你看到没,他吓唬我。”

“……”

林霰说完便走,一副你爱来来,不来拉倒的架势。

回讫军队刚遭重挫,没有讲价的资本,白玫叫住林霰:“阁下何人?我总要知道你说话有没有分量,比如,你们的将军会不会听你的号令,溯望原十万大军,若是弄起刀枪,这仗我该找谁清算?”

说白了,白玫就是要林霰一句准话,我们去溯望原可以,前提是你们得讲武德。

林霰顿住脚,却没回头,而是眼睛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的霍松声,沉声说道:“他连调动兵马的虎符都能轻易交到我手上,你说他听不听我的?”

话音未落,林霰不做停留从祭坛走了出去。

两军将士都守在祭坛外,就等着里面的人谈崩了好冲进去增援。

林霰的马车停在外面,他一声不响上去,符尘仰靠在车门前给他搭了把手:“走吗先生,霍将军呢?”

林霰微微掀开窗纱,见霍松声掐着腰在那跟骁骑营交待事情,说道:“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半晌,霍松声讲完话,一眼找见林霰的车,符尘难得给他好脸,兴高采烈冲他挥手。

霍松声不急着上去,老远对符尘勾勾手,符尘不疑有他,忙弃了车跑过去。

等人到跟前了,霍松声跟符尘打听道:“庭霜最近有生病吗?他瘦了很多。”

符尘出门前应当被交待过不许多嘴,不过这是霍松声,符尘一见他就忍不住,把前些日子的险象环生一字不落的全说了。

霍松声越听脸色越沉,最后话都不想多说:“我知道了。”

林霰撩开窗纱,露出阴沉的半张脸,不大不小地叫了声:“霍松声。”

霍松声背着剑都觉得重,卸下来丢给符尘抱着,应道:“来了。”

符尘差点被剑砸着,扛在肩上去驾马。

马车门“砰”地合上,符尘感觉情况有点不对,趴车门边偷听。

车内没人讲话,好半天传来衣物摩擦声响。

符尘一头雾水,耳朵贴得更紧,听见他家先生没好气地问了句:“你脱衣服做什么?”

妈呀。

吓得符尘赶紧坐回去,目不斜视驾车往回赶。

车里,霍松声把自己上半身脱了个精光,敞露的胸膛上有不少伤,新的旧的,淤青深处呈暗紫色,最严重是他的肩膀,有个不算小的创口,新伤叠在旧伤上,流了不少血。霍松声身上浓厚的血腥味就从这里来,血液已经干涸,成一块块的血痂黏在皮肤上,看起来很骇人。

林霰呼吸微滞,冷淡的眸子里翻涌起阵阵波涛。

霍松声那混帐还在气人,他抬脚把挡事的衣服踢到一边,惹火道:“你不是生气么?脱光了让你一次看完,气也一次撒完,反正我身上零零总总就这么些伤,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有本事你也说说你的,怎么就能瘦成这样?”

林霰心肺都被霍松声堵严实了,有理也成了没理,火气冒到头顶在胸腔里,憋得他气都喘不匀。

霍松声也快冒烟:“临走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给我写的信里是怎么说的?你真够可以的戚庭霜,把我瞒得密不透风,你嘴巴真紧啊。”

林霰呼吸沉重,转过去不看霍松声:“把衣服穿上。”

霍松声光着膀子走近他,俩人一站一坐,霍松声靠近时的阴影能将林霰完全罩住。他从后捏住林霰的后颈,强迫他转过来仰起头。

瘦的脸颊都陷进去了,整张脸就剩一双眼睛还残留几分气人的功夫。

霍松声觉得自己浑身所有的疼痛都敌不上心口的疼,他看着林霰这样都快疼死了。

“戚庭霜。”霍松声咬牙说,“你存心要我的命。”

后颈处的手微微用力,林霰轻“嘶”一声,霍松声朝他逼近,狠狠吻下来。

大将军气势逼人,看着像是要将林霰生吃了。

可惜他到底不是铁打的,狠了不足眨眼功夫便败下阵来。

马车晃了一下,霍松声脑子里跟灌了一桶水似的,也跟着晃了一下。

旋即他两眼一黑,腿一软栽倒在林霰身上。

“松声!”

林霰郁结在胸腔的不悦被一个野蛮的吻化解的七七八八,继而又被突然倒下的霍松声揉碎的七零八落。

他费力捞起霍松声,让他躺在自己腿上,拾起放在身边的毯子盖住霍松声的上身。

这一身伤什么颜色都有,精彩极了。

林霰打开窗,他的马车有人跟着,窗一开就能叫到人。

他对外面的人说:“将军伤得很重,我们就近先找个大夫。”

天苍山位于回讫纳什部管辖内,部落里有巫医。

林霰不放心回讫的大夫,简单找人处理了一下霍松声的伤口便快马加鞭往溯望原赶。

为了照看他的身体,符尧也跟着来了。

林霰都没让符尘休息,日夜不停,终于在第二天黄昏回到了溯望原。

彼时强撑一天的霍松声已经开始发热,烧得迷迷糊糊抱着林霰说胡话。

春信和秋和合力把霍松声弄回营帐,就离开林霰这么一会功夫,霍松声吵个不停,一直在喊“庭霜”。

后来林霰就没再走了,霍松声滚烫的手一直握着他,摸到人了才安心。

霍松声身上大多是皮外伤,肩伤要严重些,他之前被箭矢射中,一直没养好,伤口反复撕裂,昨天又被乎和日珥拿毛笔扎了,牵着筋骨。

符尧仔细给他包扎上药,要林霰转告霍松声,三个月内不能有大动作了,否则要留下病根。

林霰点点头,再晚些时候,符尧将熬好的药汤送进来。

一人一碗,他先看着林霰喝完,剩下一碗林霰负责给霍松声灌下去。

天色已深,暂时停战的溯望原万籁寂静。

林霰放开霍松声的手,端起药碗吹了吹,再转回去发现霍松声醒了,正睁着一双烧红的眼睛看着他。

溯望原资源稀缺,蜡烛就点了一根。

林霰说:“醒了?”

霍松声还在耍无赖:“没有。”

林霰轻声叹息,用勺子舀了一口药:“还说我瞒你,你中箭的事也没有告诉我。”

霍松声理不直气也壮:“忘了。”

林霰把药喂到嘴边:“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忘了?”

“你不行。”

“为什么?”

“你比我精贵。”霍松声翻了个身躺平,抹了把额上的汗,“好热,待会再喝吧。”

林霰把药放下,起身去拧了条帕子过来,替霍松声擦掉脸上的汗。

霍松声闭上眼睛,拍了拍床:“上来。”

林霰说:“不上。”

霍松声又睁眼:“你上来。”

那眼睛透着高烧的疲惫,湿漉漉的,林霰抗拒不了,脱了鞋子外衣躺上去。

霍松声朝他靠过来,从背后环住林霰的腰:“别用胳膊肘顶我,我浑身都疼。”

林霰没打算动:“你别撒娇,我心软。”

霍松声生了病也不老实,细细亲吻着林霰的头发:“你心哪软了,这么硬,谁你都忍心丢下。”

林霰微微一顿:“我没有。”

霍松声收紧手臂,肩膀上的伤在动作下撕裂般疼痛。

林霰皱起眉:“你别乱动。”

霍松声非要将林霰搂紧,不留一点缝隙才罢休。

“怎么来的溯望原?”霍松声问起来。

“我在长陵收到开战军报,放心不下,当天便坐船赶来。”林霰怕他担心,说得平淡,“这一路没怎么波折,我离开长陵时病已好的七七八八。”

“嗯。”霍松声听符尘说了,路上林霰的身体倒没出什么状况,“那之前呢,病得那样厉害。我在溯望原看到天下告示,听闻要重审戚氏旧案,还在想你是怎样高兴。可你呢?你在病榻缠绵,差点……”

霍松声说不出“死掉”二字,喉头一哽,颤抖着呼出一口灼热气息:“这世上还有你在乎的人吗,你怎么敢一口气松到底的?连后路都给我想好了,给我留一个赵时晞就能一劳永逸?你算无遗策,事事都在你掌控之内,那你能不能算到十年二十年后,赵时晞是狼是虎,姓赵还是姓那齐?我告诉你,没那么好的事情,这摊子你弄出来的,你自己管,我明天就挂刀卸任,回南林做我的小侯爷去。”

说到后面又是气话了,林霰面对生气的霍松声总是很有办法,只要态度放软,那人很快就好。他摸摸霍松声的手:“我没什么都丢给你,我原本想着,若两军交战,你可以利用赵时晞的身世拖延到我带他来溯望原。”

林霰顿了顿,揪了一路的心才放下一些:“我没想到你会为时晞考虑这么多。”

霍松声亲自带兵上阵,杀上回讫,为他扫清障碍,这是林霰计划之外的事。

霍松声说:“我那是为他吗?”

林霰都知道:“你是为我,更是为了大历。”

林霰知道的,霍松声首先是镇北军的主帅,其次是大历的子民,像他们这样的人,感情要留在最后,可能最后霍松声才是林霰的伴侣。

赵时晞这条路走不走得通,以后要怎么走,怎样才能缓和两国关系,最大程度的减少战争和牺牲,这是霍松声知道赵时晞身世后第一个要考虑的事情。等他将前路一一理清,确定这条路确实可行,他才会去考虑,他要做哪些事才能让赵时晞不恨林霰。

这是一道门槛,因为只有赵时晞不恨林霰,才不会对这个国家失望,不会站到大历的对立面,才会有林霰设想的所有可能。

乱世之中,他们眼前是飘摇山河,可能数到末尾,才是无法割舍的彼此。国是大家,为了江山稳固所做的一切牺牲是大爱,只有大家稳了才有小家存在的可能,只有大爱无疆,才能绵延出子孙后代的幸福。林霰被这样考虑的霍松声吸引,也为他动容。

他托起霍松声的手放到脸侧,贴上去蹭了蹭:“我的将军,你是大历的英雄,也是我的英雄。”

现在大事了却得差不多了,他们才终于从大我回归小我,在这狭小军帐内,将那些恐惧一一消解。

霍松声深吸一口气,说道:“别再丢下我了,庭霜。”

林霰拉起霍松声的手抵在唇边,亲吻他的手背:“我回来了,是你把我拉回来的,我梦到你带我去溯望原跑马,你说我是你的,所以我来找你了。”

林霰抓着霍松声的手,转过身。

昏黄光线下,霍松声的目光很专注,眼里只放得下林霰一个人。

林霰抚过霍松声面颊上的汗珠,缓缓抱住他,遍体鳞伤的身体撞入瘦削的胸口,林霰疼惜道:“我不走了,属于林霰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无愧于父母兄弟,无愧于大历。今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哪里都不去,只做你一个人的戚庭霜。”

“我会努力活下去,活得久一点。”林霰终于能给这个承诺了,原来那样好听,“松声,我想和你一起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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