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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少将行 十七场风 2999 2024-01-17 10:43:20

此时千里外的长陵城中是另一番景象。

红绸自城门楼一路铺进了广垣宫。

赵渊一袭烫金龙袍,缓缓自殿内走出,接受百姓朝拜。

长陵今天天气并不算好,阴沉沉的,巍峨的宫门是正红色,地上的绸缎是红的,百官的朝服亦是红的。

河长明立在最前面,淡淡看了眼手中不停转动的星盘,默默掐了掐手指。

赵渊向他伸出手来,河长明立刻接住,清冷的声音响彻九宫:“白鹤朝圣,陛下万福齐天。”

随他话音,一只红顶白鹤不知从何处展翅而飞,它飞过宫檐,消失在了西方。

天子寿诞,民间同日出生的百姓要避讳吉日。

“哦。”林霰神色淡淡,“将军说的是戚家二公子。”

二十八年前的今天,戚家二公子出生。

也是那天,一名江湖术士经过长陵靖北王府,驻足逗留,留下一句:“真龙降世,兴国运,大吉。”

不少百姓听得这句,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道靖北王生了个小吉星,大历有福。

这些话传入宫中,传入皇帝耳朵里。

后来靖北王去漠北,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带着长子与妻子,唯独将小儿子留在长陵。

戚庭霜生在长陵,长在长陵,借住在南林侯府十七年,未曾离开长陵半步。

长陵是他的囚笼,流言是困顿他的枷锁。

他无法离开这座囚牢,除非死。

“你也听过这个?”

林霰说:“听过,听闻戚家二公子不仅被判了卦,而且生肖是龙,不巧的是,当今圣上属蛇,刚好被压了一头,如何能不忌惮。”

真龙假龙一说在当年广为流传,后来随着年岁增长,戚庭霜愈发亮眼,在长陵城那么多贵公子中分外夺目。

霍松声无意识转了下手上的玄铁戒:“我与庭霜……仅仅只差一天出生。”

霍松声很久很久没有在人前提起这个名字,他以为说出口会很难,没想到真的念出来,竟比想象中要轻松。

从小到大,霍松声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早生那么一点点,被困顿于囚笼中的人,也许就不是戚庭霜了。

只是这些藏在心中的假象,他未曾和父母袒露过,也没有告诉过戚庭霜,他将心思捂得严严实实,每日在戚庭霜面前惹他不快,气的他跳脚。

霍松声笨拙地想,如果戚庭霜因为他而烦恼,是不是就没有空闲去想其他烦人的事了。

许多话不用说得明白,“差一点”三个字饱含了多少遗憾与无奈,叫人听了心颤。

林霰缓缓转过脸去,目光落于霍松声微微下压的唇角,沉声说道:“将军可曾想过,或许那副卦象从一开始就选好了主人,与生辰八字没有关系。”

霍松声闭上了眼睛,这是他最不愿想的一种可能,却也是时隔多年后,他逐渐认清的一种可能。

当年戚时靖手握十万大军,雄踞漠北一方。漠阳关以北,漠北十城,只认戚时靖,不认赵氏天子。他的存在是大历最大的威胁,赵渊要拴住他,就必须握有筹码。

戚庭霜无疑是控制戚时靖最好的工具,只要将他留在长陵,就等于扼住了戚家一道命门,无论戚时靖在北方声望多高,有多大权力,他不可能不管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些道理霍松声小时候不懂,长大后是不想懂,直到不得不懂,他才明白皇家眼中,根本没有君臣之道,赵渊只看自己想看的东西,只要自己想要的结果,就是这么简单。所以不止是戚庭霜,还有戚时靖,整个靖北军,十万条性命,早已有人为他们编写好了结局。

霍松声突然坐起来:“那封文书上究竟写了什么?”

林霰手指轻动,方摸到文书一角,忽然听到一声惨烈嘶鸣。紧接着马车剧烈一晃,整个车身向一侧倾倒过去。

霍松声脸色一变,接住滑向他的林霰,牢牢护在怀中。

“轰”地一声,马车翻倒在地,俩人随车狠狠摔在地上,车内碎瓷片崩裂飞溅,划破了霍松声的额角。

马车不会无缘无故翻倒,是一支箭射中了马蹄!

数十道脚步声纷至沓来,霍松声一肘击碎车身,用力撞了出去。

大雪连天,大道上没什么人,仅有的几个商贩早已被变故吓得四散奔逃。

十多个蒙面人左手横刀,疾步而来。

霍松声扔下一句“别出来”,立即拔剑迎击。

在长陵的时候,聆语楼接大公主命令取林霰性命,其实是林霰计划中的一环。包括那次,林霰和霍松声遭袭,聆语楼杀手半道出现,以杀林霰为饵,实则将他们引去大理寺,发现章有良杀燕康灭口,那也是林霰有意为之。

这些是霍松声在符山那两天想明白的,后来知道林霰是聆语楼背后的主人,霍松声就没再担心过林霰的安全问题。

可今天这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明显和聆语楼不是同一拨,他们全部用的左手刀,出招利落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但招式衔接上又不是完全流畅,就好像惯用右手的人,突然有一天用左手拿了筷子。

这只有一个解释,这些人是故意用左手出招,目的是掩藏自己的路数,怕被霍松声识破!

霍松声拔剑出鞘,专攻他们左侧,打他们的弱点。

黑衣人并不欲和霍松声纠缠,他们的目标是车里的林霰。

他们几个人与霍松声斡旋,拖延住他,另外几人削掉车顶,直逼林霰!

霍松声心神一慌,两把刀同时落下,他抬剑去挡,重压之下,他左膝着地,重重砸在雪地上。

而此时林霰那边,闻得几声惨叫,就在黑衣人向林霰出手的瞬间,林霰右手一滑,掌中藏着的锋利匕首立刻割断黑衣人的手筋。

林霰冷冷偏过脸,一行血珠飞溅在他下颌到脖颈间。

霍松声后撤收力,一个跟头翻起来,松霜剑削铁如泥,他按住一个黑衣人的肩膀,用力刺了过去,并压着对方快速后退。

长剑上叠了两三个人,剑尖抵到坚硬的墙,霍松声狠一抽剑,雪地上多出几具尸体。

林霰正被几人围攻,他手中的匕首已经掉了,刚刚有人一个手刀劈在他手腕上,他那截脆弱的手骨登时便断了。

断骨刹那的痛让林霰眼前一黑,就是这时,一人从后勒住林霰的脖子,迫使林霰仰头挺起胸膛,另一人趁机在他身上摸索,他们在找那封文书!

林霰一只手扒着黑衣人的小臂,抬脚一踹,将身前那人踢出老远。身后那人见状加重力道,林霰呼吸一窒,那力道足以将林霰勒死。

“松……”林霰只能发出嘶哑的气声,“松……声……”

说时迟那时快,一根不规则的竹签正中黑衣人的太阳穴。

束缚的力道霎时消失,林霰急喘一口气,全身的重量极速下沉,致使他腿软的无法直立。

“林霰!”

霍松声飞奔过去,被林霰下坠的力量一并带倒。

林霰意识都模糊了,脸上沾着血,细白脖颈间是一片骇人的绞痕。

余下几个黑衣人还不死心,等他们冲到近前,却被霍松声异常恐怖的眼神骇住。他们同时感到后背发凉,还没来得及害怕,腰间一道血刃,几乎要将他们拦腰斩断。

霍松声手上有血,他在雪地里揣了揣,弄干净了才去拨弄林霰的脸。

“林霰……”霍松声的手不明原因地抖,一股恐慌从心底蔓延开来,“林霰,你醒醒……”

林霰目光涣散,像是醒不过来的样子。

“林霰,”霍松声心如擂鼓,手在林霰胸口抚着,“能听见我说话吗?”

林霰的眼睛跳了一下,突然张开嘴,仿佛无法呼吸。

霍松声都不敢碰他,林霰煞白的脸迅速涨红,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猛抽一口气,紧接着爆发出强烈的呛咳。

林霰咳得撕心裂肺,霍松声觉得林霰咳出的每一声都戳着他,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林霰咳到眼角自动分泌出眼泪,鼻子嘴巴一起喷血。

“药呢……”霍松声手挡着林霰的下巴,那血就聚在他掌心里,“你的药在哪?”

霍松声胡乱摸着,腰间,胸口都没有,林霰的药随身带着,不久前他还摸出来喂过,身上没有就只能是刚才弄掉了。

霍松声四处张望,用手在雪里翻找。

林霰把血咳出来反倒舒服一些,他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只是眨眼的频率很慢,好像随时都可能睡过去。

“松声……”林霰几乎发不出声。

霍松声惶恐地看向他:“我在!”

“文书……”林霰想抬手,可他的右手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霍松声这才注意到林霰的右手正以一种扭曲的角度垂着。

林霰用左手指了一下,说:“文书在,在车里……”

然后他手一落,霍松声想接没接住。于是,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霍松声几乎经历了一场十年前溯望原上的风雪。

岷州城防营的人姗姗来迟,陈泰平听说是林霰和霍松声出了事,亲自驾了马车过来。

霍松声不敢耽搁,将林霰抱上车,又折回去在破碎的车轮下面找到了林霰说的文书。

长陵来的特使和南林小侯爷遇袭的事儿很快在岷州传开了,人人都说这回陈泰平乌纱帽肯定不保,保不齐项上人头都保不住。

杨钦也明白事情严重,林霰身体有多差大家都看得出来,今天还好是霍松声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事上面肯定要追责,岷州在他管辖范围内,若要追究,他也脱不了干系。

杨钦亲自进城请来岷州最好的大夫,下了死令,必须要保住林霰的命。

好在林霰的情况看起来凶险,但并不算太严重,与别的相比,他那只多灾多难的手反倒不好处理。

大夫话说的明白,这手是肯定无法恢复原样,只能尽力保,日后能恢复几成要看林霰怎么保护,若还是这么造,基本就能宣告残废了。

为了保住他的手,大夫在他手骨上打了钢针,又束上夹板固定。夹板要带三个月,钢针要等一年才能取出。

打钢针的时候林霰还没醒,应当感觉不到疼痛,只是霍松声在旁边看着,没忍住说了句:“给他喂点药吧,我怕他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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