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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少将行 十七场风 2672 2024-01-17 10:43:20

“这是什么?”

赵渊攥着那一截卷轴,白色绢纸在他手中破皱撕裂:“你告诉朕,这是什么!”

卷轴两端以竹柄封住,赵渊狠狠砸下,柄端击中杜隐丞的侧首,有血瞬间冒了出来。

杜隐丞头上一痛,一行腥热的液体漫过眼睛,他急吸一口气,顾不上擦掉脸上的血,狼狈地伏在地上:“皇上息怒!草民……草民不知这是何物,定是有人栽赃陷害!皇上明鉴!”

“栽赃陷害!”赵渊怒火中烧,气地呼呼喘气,“你且告诉朕,西海战船何故会一击就沉?清欢阁的地下春城是怎么回事?无望海与回讫之间何时冒出一条航道?!”

那卷轴上最后一行字所书实在惊人,所有人只要看到这句话,立刻便能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因为无望海与西海相连,滋扰大历多年的海寇就漂浮在无望海上。

想要打通无望海到回讫之间的航道,就必须自回讫西北海域开凿,一直向南,绕过大历西北与西南海域,呈半包围之势,在西侧与无望海交汇。

霍松声与回讫打了十年,最远深入过回讫南部大陆,剿灭其三个部族。可就在他无法窥探到的西北海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航道,那条航道沟通了西海海寇,只差最后一点打通无望海,就能直抵西海。

西海常年有海防卫驻守,与无望海邻海相望,想要在不惊动海防卫的情况下,于无望海挖出一条航道几乎不可能,除非海防卫全部倒戈。这就是西海爆发海战的原因,只要海寇占领西海,侵入岷州,就能将大历西部沿海一带纳入掌控。那时候,再要在无望海修航道便易如反掌。

一旦航道修成,回讫与西海海寇便可互市不说,大历西南与西北部也暴露在外敌眼下,敌人轻易便可登陆,直接进入中原腹地。

而岷州作为西海港口,无数暗中交易皆可由此流往西海,甚至是回讫。

由此观之,或许两年前西海海战爆发时的沉船并非无意,甚至是更久之前,西海海寇来犯皆有所因。

有人在很早之前就与外族勾结,他们想要西海失守,想要在几族之间建立一道暗线,权色交易尽在于此。有人因此飞黄腾达,而这些,却是用沿海将士的性命所换,以拳拳爱国之心所换。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为了一己私利,背弃自己的国家与子民,眼睁睁看着一条条年轻的生命为此牺牲,眼看战争降临,却将屠刀落在自己人的头上。

霍松声双目赤红,沙哑说道:“飞仙楼与清欢阁,一个拉客,一个接客,所有交易皆在清欢阁地下城。”

杜隐丞摇头抵赖:“皇上,草民从不知什么地下城,也从未去过清欢阁!小侯爷,草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陷害我?!”

霍松声闭上双眼:“是与不是,皇上派人一探便知。”

几名舞姬正是出自清欢阁,那座楼下有什么,她们比谁都清楚。

林霰看向她们:“几位姑娘若是知道些什么,不妨当着皇上的面讲出来。”

赵安邈闻声转头,毒辣目光似乎要将林霰扒皮抽筋。

林霰自然没被她吓住,几个舞姬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别怕。”林霰缓缓说道,声音轻柔,“陛下在此,无人能伤害你们。”

舞姬们面面相觑片刻,俱已泪流满面。

其中一名咬了咬牙,突然冲上前去,跪在皇上面前,喊道:“皇上!”

那叫声凄厉,仿佛受了极大冤屈。

杜隐丞指着她:“你休要胡言!”

更多人跑了过来,转眼皇上面前便跪了一排。

“我没有胡言!我六年前被拐入清欢阁,杜隐丞将我卖给前任工部尚书康祺,我在康祺身边跟了三年,直到他病重离世才重回清欢阁!当年杜隐丞新造战船,康祺奉皇命验收,签字当晚杜隐丞的人将三箱黄金抬入康府,这是我亲眼所见!康祺在见过杜隐丞后突患重疾,没多久便一命呜呼,他死后,府中黄金不翼而飞,那些黄金去了哪里,康祺的真正死因是什么,杜公,你敢说与你无关吗!”

“胡言!胡言!”杜隐丞吼道,“一派胡言!”

“她是胡言,那我呢!”另一名女子站了出来,“杜公,我可是实实在在陪了你三年半!你敢说没有吗!”

更多的女孩子站出来发声,揭露杜隐丞的罪行。这些姑娘最接近黑暗,见过、亲历过罪恶,被杜隐丞视作最“无害”的存在,却在今天全部倒戈。

久在名利场,笑脸逢迎是为了生存,可不代表她们忘记了仇恨。

她们本是好人家的姑娘,天真烂漫,是杜隐丞将她们拉入深渊的,自然要让杜隐丞付出代价。

杜隐丞发丝凌乱,满脸是血,看起来相当恐怖。

他突然开始放声大笑,模样极其疯癫:“感人,真感人!”

杜隐丞摊开手中卷轴,被血糊住的视线并不清晰。他眯着眼睛努力分辨,想要看清纸上记录的数字,一行行,一字字皆是他这么多年所付心血。

他猛地撕烂卷轴,用力甩开。

“墙倒众人推,昔日你们跪在我脚边,求我临幸时可不是这般模样。”杜隐丞一一看过她们的脸,“你们倒是姐妹情深,偏我是个恶人。”

杜隐丞又一颠一颠的笑起来:“你们可知,是谁出的主意,将你们送到我床上的!”

赵安邈双手攥住裙摆,脸色难看至极点。

“是她!”杜隐丞疯狗般向前一扑,扑到赵安邈桌前,“同为女人,你怎么如此恶毒?!”

几名官兵抓住杜隐丞的手臂,将他向后拉扯。

杜隐丞力气极大,毫无人样可言,边往前挣扎边吼:“我替你卖命这么多年,你却为自保将我供出!我口袋的黄金白银,有多少送入你公主府,你今日荣华富贵,手中权力荣柄,有多少是我为你挣来的!赵安邈!你好狠毒的心,竟然过河拆桥!”

“啪”一巴掌。

赵安邈尖利的指甲在杜隐丞面上划出红痕。

章有良一脚将他踢出老远:“公主清誉岂是你能诋毁的!”

“诋毁哈哈哈哈哈哈哈!”杜隐丞满口是血,形容可怖,“大历的公主不也在我脚下匍匐,求我帮她登上至尊宝座?!你们以为你们的公主有多干净,不也是个被别人玩过的贱货!‘我有多不幸,就要让她们和我一样不幸’,赵安邈,这话你亲口说的,没忘记吧!你嫉妒赵韵书,要将她送去回讫!你爱慕你的姐夫,年年在公主殿内设灵祭拜罪臣,做梦都喊戚庭晔的名字,你——”

话音戛然而止。

杜隐丞吐出一口血,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腰腹。

一把剑穿透身体。

章有良双手一松,跌坐在地上。

杜隐丞口中的血滴在剑上,他捂住自己的伤口,可血源源不断从他手中淌出。

他双膝软倒,瞪着一双猩红的眼,怨恨地盯着赵安邈,一字一句将话说完:“你、好、不、要、脸。”

然后脖子一歪,断气了。

大殿内安静的只能听见林霰阵阵咳嗽声。

那声音起初还很低,后来愈演愈烈,逐渐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

一声接一声,撕扯着人的心肺。

霍松声离他最近,过去扶住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赵韵书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双眸震颤地看着林霰。

林霰摇摇头,手无力地推在霍松声胸口:“放、放手。”

霍松声说:“我帮你喊太医。”

“不用……”林霰抓住他,“我没事。”

霍松声摸他的腰,熟门熟路找到林霰放药的瓶子。

林霰手抖得非常厉害,什么都拿不住。

霍松声倒一粒出来,塞入林霰口中,端起桌上的水喂给他。

林霰脸色惨白,额头浮起一层虚汗。

霍松声就用手给他擦,赵韵书适时递了自己的帕子过来。

霍松声微微一愣。

赵韵书的动作不是要给他帕子,而是要替林霰擦汗。

霍松声感觉自己的腰被人很轻地捏了一下,接着他条件反射的截住赵韵书的手,从她手中抽走了帕子。

赵韵书自觉失态,垂下眼睛,坐去旁边。

霍松声给林霰擦完汗才发现皇上一直在看着他们。

若是被皇帝发现赵韵书刚才的动作……

一个守寡的公主,一个外男,林霰怕是要没命。

赵渊此刻倒也想不了那么多,杜隐丞的话早已让他心海翻腾。

他一时不知大公主结党营私、大公主失贞、大公主私自祭拜罪臣,究竟哪个更严重,这其中任何一个传出去都是丑闻,都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赵安邈安静许久,已无不久前扇杜隐丞巴掌的气势。

她看着地上的尸体,杜隐丞的血流到脚边,染红了她素白色的纱裙。

赵安邈鲜少在人前穿的如此素净,可还是被血污弄脏了衣服。

她嫌恶地皱起眉,伸手捞了一把衣角,于是连手上也是血渍。

太脏了。

赵安邈用力擦着手,养尊处优的公主皮肤娇嫩,稍微用点力便变得通红,再用力便红肿破皮。

章有良心疼地拦住她,悲切道:“安邈!”

赵安邈停了下来,歪歪斜斜地扯起嘴角,紧接着掉了一行泪下来。

“老师……”

赵安邈轻声说:“我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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