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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少将行 十七场风 3687 2024-01-17 10:43:20

霍松声后背的伤到了午夜痛得更加厉害。

他几乎一夜没睡,浑身一阵阵的冒汗,天亮了才觉得痛意减轻一些。

吴伯打水来替他擦洗换药,霍松声铁打的骨肉,此刻也难抵疼痛,被折腾的白了脸色。

春信把煎好的药端进来,吴伯看着他喝下去,喝完袖兜里变出一颗桂花糖,把霍松声当孩子似的哄。

霍松声含着糖,没精神讲话,听吴伯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小侯爷,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每次生病不肯喝药,我只要塞一颗糖,你立马什么都忘了,药也肯喝了,眼泪也不流了。”

小孩子都怕苦嗜甜,霍松声懒懒地回他:“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你还要说。”

“那是自然,这些都在老奴心里。”吴伯布满皱纹的手轻轻理着霍松声的头发,“我的小侯爷,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霍松声知道老头儿又开始伤春悲秋,感慨人生过得太快了,赶忙冲他傻乐:“吴伯,好爷爷,您要不再给我拿个糖吧。”

吴伯就是怕他觉得苦,袖子里揣了好几颗,他又倒了一颗出来,喂霍松声嘴里:“你想吃多少都有,我可不跟二公子似的欺负你,不给糖吃。”

甜腻腻的桂花糖鼓在颊边,霍松声的笑意也凝住了。

春信用力清了清嗓子:“咳咳,吴伯!”

老头儿说完才反应过来,也好,不用霍松声支开他了,自己心虚地端着盘子走了,溜得比兔子还快。

霍松声满口糖却不觉得甜,受了伤的人精神不济,也容易多想。

春信打量着,看霍松声在发呆,便轻声问道:“主子,你再睡会儿?”

霍松声应了声,半张脸揉进了枕头里。

春信将门窗都掩好,房间只剩霍松声一个人,他倒不觉得困了。将昨日的卷宗又拿出来看了几遍,感觉再看下去要会背了才放下。

霍松声心中憋闷得很,房中也不透气,他掀了被子,龇牙咧嘴地走下床开窗通风。

今年冬天来得早,也格外冷。

窗一开,风能吹的人打摆子。

霍松声折回床上趴好,床帘被风吹的不停地晃。

霍松声的头发也吹乱了,凌乱的贴在面上,铁骨铮铮的大将军难得看起来有几分脆弱。他盯着窗外几株光秃秃的桐树,眼睛也不眨,时间长了,眼圈干涩发酸,染上一层鲜明的红,直到盯不动才睡着。

半梦半醒间,霍松声感到有人进了他的屋。

房间被冷风灌满了冷意,来人替他关了窗,又将搭在腰上的被子向上提了提。

之后那人坐在霍松声床边,慢条斯理将他挡脸的乱发一一梳理整齐。

热乎乎的手掌落在后脑,对方揉弄他的脑袋,担忧道:“傻子,你疼不疼啊?”

霍松声毫无顾忌地向他抱怨:“疼啊,我快疼死了。”

那人轻叹口气,温热的指尖点住霍松声的鼻尖:“知道疼还刺激老皇帝?这些年挨的打还不够多吗?”

霍松声鼻尖一酸,他吸了吸鼻涕,茫然地问:“那我应该怎么办?”

“大历已经烂透了,你拉不回来了。”那人循循善诱道,“回溯望原吧,回漠北去,远离这个乱局,靖北军的英魂永远守护着溯望原,永远陪着你。”

“那你呢。”

霍松声微微睁开眼睛,面前一道朦胧的身影:“你在哪里?”

“我也在溯望原。”那人的手指抚过霍松声红透的眼尾,抹掉一层湿热的水气,“溯望原的风是我,每一粒雪是我。”

霍松声勾住那只要离开的手:“戚桐语!”

视线在握住手的瞬间清晰起来,那人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寡淡无波的脸。

松声涛涛,桐语凄凄。

霜霰雪满天。

霍松声听见林霰说:“松声,我在溯望原等你。”

·

霍松声猛地睁开眼睛,空无一物的手掌附着一层汗水。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喘息,用力按住胸口,企图平息暴跳的心脏。

霍松声踉跄地爬下床,几乎是跌在桌上,撞击下他后背上的伤口撕裂般痛,但这样能让他清醒。

他提起桌上的茶壶往自己口中灌水,来不及吞咽的液体顺着唇角滑下,与脖颈上晶亮的汗液混合在一起。

霍松声脸色煞白,显然被刚才那个梦境骇住。

吴伯一直守在门外,听见屋里有不小的动静,出声问道:“小侯爷,你醒了吗?”

霍松声揪着袖口擦嘴,双手撑在桌上,不停地吸气吐气。

“嗯。”霍松声声音嘶哑,“我喝水呢。”

吴伯还是推开了门,老脸皱成一团:“那茶壶里都是冷水,喝水你喊我啊。”

再一看,屋里窗户开着,霍松声鞋都没穿,光脚踩在地上。

吴伯老命快被霍松声葬送了,赶紧扶他上床:“我的爷,你不想好了吗?”

霍松声后知后觉到冷,不禁打了个寒战。

贴身的内衫被冷汗浸透了,霍松声说:“给我换个衣服吧,怪冷的。”

吴伯去柜子里给他找干净的衣服,操心道:“你真的一个人不行,太不会照顾自己了,这样我怎么放心让你回漠北?这次既然回来,我们就把亲事定了吧,还是说你有心仪的姑娘,吴伯替你说媒去?”

“我们南林侯府虽然沾着皇亲,但也不是捧高踩低之辈。门当户对固然好,可若是小侯爷实在喜欢,普通人家也并非不可接受。”

霍松声一阵阵的出汗,还打着抖。

他一言不发听吴伯念经,脑子里想的都是刚才那个梦,和梦里林霰的脸。

“只要待你好,别有太多心眼。”吴伯一本正经道,“我看你这样八成也不会纳妾,将来后院安稳,倘若娶个性情张扬点的也未尝不可,这样家里还热闹些。但也不能找太凶的,我看过相了,老侯爷就是个妻奴,你多半承了这点,若是内子太凶,传出去堂堂南林小侯爷惧内,实在难听。”

“当然了,身子不能太弱,漠北风沙大,万一底子不好,折在漠北,你岂非又要一个人了。还有样貌,我瞧这长陵城能配上你的屈指可数,在这些人里头找个体质好,性情好,又对你好的……嗯,我还得再去打听打听。”

霍松声被念的头疼,终于求饶:“吴伯,饶了我吧。”

吴伯将霍松声领口的扣子扣好:“那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霍松声觉得林霰就跟印在他眼睛里似的,不管吴伯说了多少句,扯出多远,他睁眼闭眼,眼前全是林霰。

“早知当年应该多给你定几门娃娃亲,也省的你孤家寡人,一剩就剩到现在。”

“我怎么就剩了……”霍松声被老头整无语了,“而且娃娃亲有多不靠谱,你不知道吗。”

吴伯觑着霍松声的脸色,他不久前才说错话,不敢多言,此刻看霍松声神情自然,好像又不在意了,便提起来逗霍松声开心。

“当年确实闹了个大乌龙。”吴伯笑得憨态可掬,“戚夫人当年那肚子,宫里的御医见了都说是怀了个姑娘,谁知亲定完了,名字也起好了,最后来了个公子。”

说着,吴伯又摇摇头:“不过你们俩从小打到大,若二公子是个姑娘,你更要挨欺负。”

老头儿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这些鲜活存在过的往事,终究只是记忆中一抹退了色的尘埃,提起来总是伤感更多。

吴伯讲不动了:“算了算了,不提了。小侯爷,明日就是观星日,皇上今夜便会出宫前往司南鉴,子时一过,观星祈福。你身上禁令未解,还有伤在身,就别去凑热闹了。”

霍松声调整一下姿势:“那可不行,皇上口谕在前,我就是爬也要爬过去。”

司南鉴长河长明,这大好的机会,霍松声说什么都要见上一面,亲眼看看他是真神仙,还是在弄虚作怪。

夜幕降临。

白日有太阳,晚间有小星。

霍松声洗漱一番,后背撒了一层镇痛的药粉,换上藏色朝服,乘着骄撵入宫。

此时长陵城中张灯结彩,街市人群来往络绎不绝,皆是在等观星日的到来。

宫里更是不得了,自午门开始便点着五色灯笼,整座皇城挂满了七彩经幡。宫中官员,一律朝服出席,按官阶列队站好,等待皇上搭上龙轿才能走动。

私家的骄撵不能进入午门,霍松声忍痛步行入宫。

宸王快步走来,一掌拍在霍松声后肩上,差点没把他拍趴下:“松声,听闻你昨日才被父皇杖责,还以为今天见不到你了。”

霍松声脸色虚白,咬着牙笑了一声:“表哥哪里的话,观星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在漠北便算了,如今我人都在长陵城,怎么可能不来。”

“也对,这是你第一次参加祈福大典吧?”赵珩说道,“这典礼要从子时办到明天晚上,你若是撑不住就说,我给你请医官。”

霍松声皮笑肉不笑道:“多谢表哥。”

二人假意寒暄着,忽闻一缕幽香,几个太监抬着一顶花轿,落于广垣宫前,长陵大公主赵安邈一身环佩珠玉从轿中走出。

赵安邈容颜艳丽,虽不及当年赵韵书大历第一美人的风采,可也是大历数一数二的佳人。

她一身鹅黄色纱裙,头顶珠翠,额间勾着花钿,一颦一簇美的惊心动魄。

赵安邈来到人前,过路官员纷纷跪下行礼,对宸王都没有此等礼数。

“皇兄。”赵安邈歪头浅笑,目光落到霍松声身上,“松声表兄也来了。”

霍松声拱了下手算是拜见:“表兄今日身体不适,就不行那些虚礼了。”

“一家人行什么礼,表兄能来观星,安邈很是高兴。”

言谈间一副皇城主人的架势,宫里任何人等不得乘私轿,可赵安邈却大摇大摆被抬了进来,由此可见其权势滔天。

赵安邈笑着看向赵珩:“皇兄,听闻你近日新收了一名幕僚。”

赵珩回以微笑:“幕僚算不上,不过是有幸认识一位朋友,请他来长陵做客罢了。”

“哦。”赵安邈拨弄鬓发上的珠花,“那皇兄可要将人看好了,以免他有命来,没命回去。”

赵安邈说完便踏着碎步走了,身后跟着两个提裙的小太监。

霍松声偏过头:“表哥,你在跟安邈抢人?”

赵珩冷哼一声:“松声,你就别装了吧。”

“我可没掺和你们的事儿。”霍松声耸耸肩,无辜道,“人也还给你了。”

话音刚落,赵渊身披龙袍自广垣宫中走出,一眼看见了站在前面的霍松声。

赵渊眉头一紧,底下百十号官员候着,他没说什么斥责的话,狠瞪了霍松声一眼便上了龙轿。

礼部在前面开路,皇帝难得出宫一趟,随行的侍卫就有几百人。

霍松声如释重负般松口气,出了宫门后也乘上骄撵,进去就趴那儿了,动也不动。

司南鉴建在长陵西南角丘山之上,地势高耸,从宫里过去,少说要两个时辰。

皇家列队出行,此去丘山的必经之路几乎全部清空,道路两旁重兵把守,严防刺客。

霍松声在马车上睡了一觉,快到时被春信叫醒。

司南鉴高塔遥看直入云霄,这楼是河长明上任后新建的,也不知弄的什么玄虚,刷的是黑漆,嵌的是金体,每层楼外侧围栏裹着黑色轻纱,顶角悬着红绳金铃,风动铃响,恍若仙乐。

霍松声搓了下胳膊,觉得司南鉴阴气怪重。

赵渊已经率先上楼去了,随行的官员紧随其后,士兵倒是没全上去,只跟随几名精锐保护皇帝安全。

霍松声身上带伤,走的便慢了些,没一会儿就落在最后。

他扶着木梯扶手,边往上行边打量这高楼。

司南鉴每层楼各有不同,算星、卜卦、望风、盘水,分的非常清楚。

及至顶层,视野开阔。

霍松声踏上最后一阶,回身一望,整座长陵城尽收眼底。

河长明头戴兜帽立于星盘之上,他的长发天然带卷,帽檐兜不住的地方翘曲出来,更添几分神秘。

今夜月色正好。

星盘上反复的轨迹闪动着金色光芒。

河长明身后是大历至高无上的君主,和他的群臣。

而此刻的河长明更像是暗夜游神,一抬手,掌间安放着几枚墨绿色的星石,天下命运似乎接在他股掌之中。

微风拂过,卷起河长明及地的长袍。

他微微侧过脸,暗夜的星光勾勒出精致如月牙般的轮廓。

霍松声忽然动了一下。

他看见河长明的星盘边坐着一人。

那人一袭干净无垢的白衣,长发半束,面色如皎月般白净。

林霰的眸色很深,似深不见底的黑洞。

他安静坐在河长明身边,宛如被幽灵裹挟的一道虚影。

虚影缓缓抬头,尖翘的下巴对着赵渊。

林霰举起右手,轻轻在左肩拍了一下,算作行礼。

然后说:“草民林霰奉诏前来,祝皇上龙体安泰,福泽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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