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松声醒来时,窗外正在下大雨。
他被恼人的雨声吵醒,一睁眼,头疼的天灵盖都要飞了。
“嘶——”
霍松声敲着后脑勺爬起来,环顾一圈,房中只有他一个。
他下床找水喝,昏蒙的思绪在冰凉的液体中一点点清明。
然后霍松声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
他低头一看,身上只有一件单薄中衣,在去铜镜那儿照了一下,脸上的易容也被洗掉。
霍松声从见到那姓方的地方开始想,一直想到林霰的手……
他狠狠“啧”了一声,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推开。
林霰提着食盒与满脸冒热气的霍松声撞个正着。
大将军没忘昨晚说了多少遍要杀了林霰,当即便杀上去。
他从林霰手里截胡了食盒,重重放在桌上,然后揪着林霰的前襟,直接给人按在床上。
“林霰!”霍松声咬牙切齿地念出林霰的名字,“你藏得够深啊!看我笑话好玩吗?将我耍的团团转好玩吗?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杜隐丞干的那些勾当,满江沉船是你一早就算好的吧?还有那个李暮锦,她也是你的人吧?是你让她来找我的对么?故意溺水装柔弱,演这么一出大戏,将那些人一点点露给我看,费了不少心思吧?昨晚也在你的计划之内?给我下春日宴也是你指使的吧!”
雨劈里啪啦地下,霍松声越说林霰脸色越冷,讲到最后,林霰竟然一扬手将霍松声从身上掀了下去。
“将军以己度人,越说越离谱了。”
霍松声拽着林霰不让他走:“那你说我哪里冤枉你了?”
林霰扭头看向霍松声,冷淡的眼睛含着不明显的怒意。他第一次用这样凌厉的目光看霍松声,一字一顿道:“春日宴不是我让人下的,我也不知道你会找去飞仙楼。”
霍松声根本不信林霰的话:“哦,你不知道我去了飞仙楼。那你怎么知道出现在清欢阁的人是我?”
这点确实说不通,霍松声去飞仙楼和清欢阁是易了容的,林霰没道理认出他来。
果然林霰不说话了,他保持着面朝霍松声的姿势,眼尾狠狠跳了两下。
霍松声怒极反笑:“林霰,别告诉我你神通广大,掐指一算就能知道是我。”
林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绷紧的脊背慢慢放松下来:“将军信也好,不信也罢。”
这是要破罐子破摔了。
霍松声:“好一句信也好,不信也罢。先生从头到尾就没有诚心待人,如今也别怪我心狠手辣。我且问你,你到底知道什么?杜隐丞及其同党究竟是谁?你出现在长陵所为何事?今日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
罕见的一道闪电划破初冬的天空。
只听惊雷乍起,霍松声脸色骤变,一把将林霰拉在身后,下一刻数十个黑衣人破窗而入。
又是聆语楼的人!
霍松声昨日就没带佩剑出门,此刻赤手空拳根本不是对手。
走廊上的客人四散奔逃,符尘闻声而来,他腰间有一条牛皮长鞭,“噼啪”一声,长鞭破风而来。
霍松声趁机一脚踢断了床柱,折下一块木头算作兵器。
杀手个个拿着长剑,左右削几下,便将木头削断。
符尘挡上前来:“带先生先走!”
霍松声紧抿着唇:“你自己小心。”
然后他拉起林霰就跑。
林霰跑两步脸就白了,反扣住霍松声的手臂:“客栈后院有马。”
到了后院,霍松声让林霰先上马,他原本想解另一匹,但杀手已经追了过来。
林霰回头看了一眼,将手递给霍松声:“上来!”
霍松声从没觉得林霰那手这么糟心过,他抓住了,长腿一跨坐到林霰身后。
清晨的长陵街头人烟稀薄,许是因为这场大雨。
二人一路纵马狂奔,穿过无人的街道,一路向郊外疾骋。
聆语楼的杀手在身后穷追不舍,霍松声被雨势浇灌地睁不开眼。
“姓林的,你到底惹了多少麻烦?”
林霰不停喘着粗气,这雨对他来说太冷了,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霍松声似乎意识到这一点,将林霰往怀中按了一按:“冷就抱着我!”
霍松声只穿了件中衣,此刻俨然湿透,白色布料裹在身上,勾勒出健壮身形。
他手上用力,将林霰从跨坐的姿势变成斜坐,一手握紧缰绳,一手紧紧搂着林霰。
他们已经远离长陵,进入城外荒山。
阁王寺便在这座山上。
马儿不住嘶鸣,霍松声回身张望:“这样不行,山上有无辜僧侣。”
林霰在霍松声怀里哆嗦,颤声问:“山上有藏身之处么?”
霍松声想起一处:“有个山洞。”
他在半道中弃了马,又嫌林霰脚程太慢,索性将他背在身上。
荒山上有许多可供藏人的洞口,随便一处都被藤条掩盖,十分隐蔽。
霍松声凭着记忆找到一处,破开遮掩的藤条,等二人都进了洞,再从内将洞口掩上。
不过霍松声多年未来,山景变化极大,他要找的并非眼前这个洞口。
他们现下藏身的地方过于狭小,俩人不仅不能站立,还不能同时坐下。
霍松声说:“找错了,我们先……”
凌乱脚步出现在附近。
霍松声噤了声,既然站不行,坐也不行,而且还走不了,干脆将林霰拽到身上,让林霰坐在自己腿上。
洞中昏暗,霍松声透过藤条的缝隙观察外面情况。
雨天可以掩盖许多声响,也可以模糊视线,这为他们躲藏提供了很好的条件。
林霰不太敢整个人都趴在霍松声胸口,单手撑着粗粝的石壁。
有身影从眼前晃过,霍松声一惊,一掌按住林霰的后脑,将他的脸压在颈间。
一瞬间,纷乱的呼吸与鼓噪的心跳齐刷刷冲击耳膜。
霍松声起初还在留意外面,但很快,注意力就被这些细碎的声响分散。
他不禁想起林霰的手,某些感官在这一刻复苏。
昨夜,他亲身体验了一把这只手的温度是如何从冷变热,再充盈着汗水。
霍松声的呼吸加快了,起伏的胸膛顶着林霰。
他忽然觉得口干,面前闪过林霰那双迷雾一般的眼睛。
身上的林霰倏然抖了一下,压抑至极的咳嗽沉闷的砸在肩上。
林霰忍得脸都红了,抬手捂住嘴唇。
几个杀手就在洞外来回走动,此刻任何声响都会令他们置于危险之中。
霍松声感到林霰在极力忍耐,小幅度的抽动。
“找到了吗?”洞外有人问。
“没有,但应当就在这附近。”
一柄长剑自洞外戳了进来,霍松声反应极快的将林霰压倒,剑梢堪堪从霍松声身侧划过。
剑锋寒光凛凛,林霰忍到极致,额上青筋暴起。
洞内原本昏暗,剑光却让霍松声看清林霰难受的脸。
落雨纷纷,腥臭的泥土混合着植物腐烂的气味。
霍松声鬼使神差的摸上林霰的脸,用潮湿的手指不算轻地捻他的下颌。
那动作就好像在林霰脸上寻找些什么。
可惜他一无所获。
林霰张开嘴巴,小心地吸了一口气。
霍松声绷紧的弦就是在这一刻断的。
他捧起林霰的脸,将所有的痛苦一一堵了回去。
林霰耳中发出长久又悠远的轰鸣,他在柔软的触感中生出了万劫不复的错乱感。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嘈杂声都褪去。
霍松声微微抬起身,低声问了一句:“手,还疼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一直惦记。
事实上他都不确定林霰昨晚到底用的是哪只手。
林霰勾动小指,不小心碰到了霍松声的手背。
大将军似乎终于知道“良心发现”四个字怎么写,别别扭扭地说:“你可别又大病一场,符尘那小子能吃了我。”
林霰顿了顿,撑起上身:“人好像走了。”
霍松声爬起来,不确定那些人会不会在附近埋伏:“再等一会儿,雨停了再走。”
俩人浑身湿透,形容狼狈。
霍松声挺怕林霰着凉的,毕竟这人刚从鬼门关出来没两天。
“过来。”霍松声展开手,招呼林霰。
林霰面带迟疑,看起来并不想离霍松声太近。
霍松声嫌他磨蹭,一把将人拽过来:“怎么,怕我要你命啊?”
俩人并肩坐着,与其说是坐,不如说是蜷缩。
霍松声拧了把袖口的水:“这山虽然是荒山,但山上有座寺庙,平日里没什么人来,香火也不旺,我恰巧认得里面的僧侣,待会可以去避一避,换个衣服。”
林霰垂下眼睛,没出声。
俩人静坐一会儿,霍松声问道:“大公主还没放弃追杀你?”
林霰眼睛已经合上了,半晌才应了一声。
“昨日从侯府出来,你去见什么人了吗?”霍松声搓着自己的手指,“宸王?”
林霰又不出声了。
霍松声等了半天没听到回应,侧目看了林霰一眼:“林霰,你知道我在溯望原是怎么审犯人的吗?”
林霰僵冷的指尖泛着青,不太提的起兴致,但也配合地问:“怎么?”
霍松声说:“扒皮抽筋都是轻的,再硬的嘴到我这里都得求饶。”
林霰说:“我不是你的犯人。”
“我也希望你不是。”霍松声笑了声,“就你这破烂身子,审起来一定很无趣。”
林霰无言以对。
霍松声似乎又不要他回应了,兀自说下去:“林霰,你是聪明人,这朝局之中,哪头轻哪头重你心里有数。确实,我南林侯府不如大公主和宸王势盛,但你别忘了,开朝四将的威望还在,我手中还有十万兵马。我虽然不想趟长陵的浑水,可我也不介意让长陵更乱一点。”
霍松声拨开一片藤条,光透了进来。
“无论你是有意还是无意,我已经在乱局之中了。”霍松声说。
--------------------
我愿称小霍为我文里最猛的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