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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少将行 十七场风 4303 2024-01-17 10:43:20

霍松声在赤禹待了三天,在幽泽待了四天。

从长陵出来前,他带了两箱原本给赵安邈准备的嫁妆,都是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一箱给了赤禹,一箱给了幽泽。

赤禹和幽泽与回讫不同,他们对大历没有过强的侵略性,更贴切点说,他们有贼心没贼胆。

霍松声来这一趟不光为了买粮,从赤禹、幽泽到大历的那片海域迟早通航,后续几国之间怎么走,这条航道能给彼此带来什么,他要提前把话讲明白。

赤禹和幽泽一个盛产名贵药材,一个盛产丝绸,这是他们的筹码。

为此,霍松声代表大历开出自己的条件。

等到海上互市,除了资源互通以外,大历还特别允许符合条件的赤禹和幽泽人进入大历境内,允许他们在大历生活、农耕、务工,所得亦可带回本国。但若其在大历境内行凶作恶,必须受到大历律法惩治。

对于赤禹和幽泽这样资源匮乏的国家来说,大历开出的条件让他们找不到理由拒绝。

三国代表很快决定在赤禹和幽泽各个海峡关口设立海市司,为日后海上交易做好准备。此外,霍松声以两箱金银珠宝换取两国粮草共三百万石,同时为了试航,两国同意用本国货船为大历运送粮草到通州,预计通航时间为两个半月。

事情一谈妥,霍松声便随着航海队上了船。

这是他第一次体验海上航行,蔚蓝海域令人敬畏,霍松声在船上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对着大海发呆。

殷涧雷看他这样也不好受,他本想继续留在赤禹搜寻火蛇草,但霍松声说不用了,将他们都带了回来。

霍松声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他说不用了,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船在海上航行了十个日夜,下了两场大雨。

那两次霍松声都以为自己会命丧于此,后来有惊无险,万幸粮草也没有受潮。

那之后,霍松声便给林霰写了一封信。

信上没有过多的花言巧语,也不够长,短短几行写尽愁绪。

他仍在为没有带回那些碎片而后悔。

写完,霍松声将信揣进心口。

他想着,如果真死在海上,尸体沉入海底,这信怕是怎么也无法送到林霰手里了。

他跟林霰分开快两个月,太想他了。

·

林霰从梦中醒来,惊觉身上湿淋淋一片冷汗。

房里点着灯,符尘趴在桌上已经睡着。

林霰动了一下,谢逸从那边榻上走了过来。

“醒了?”谢逸搀扶林霰坐起来,把水递给他,“喝点水,我去喊符尧。”

林霰此刻仍在都津。

他病了半个月,处理完河长明的后事便一病不起,几次险象环生。

没一会儿,符尧来了。

符尧给林霰把了把脉,什么都没说,让他好好休息。

河长明的死对林霰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因为没有河长明,林霰就活不到今天。

房间里面气氛沉闷,连谢逸都不怎么说话了,懒懒靠在一边,要么就歪在榻上。

符尘揉了揉眼睛醒过来,很懂事的没吵没闹,安静陪在先生身边。

林霰坐了一会又乏了,侧躺下去,睡不着。

符尘趴在床边,虚虚握着林霰的手,停了很久才发出声音:“先生,霍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林霰轻轻眨眼:“怎么了?”

“我想他了。”

符尘哪里是想霍松声,不过是想霍松声回来陪着林霰。有霍松声在,林霰病都好的快一点。

林霰说:“还要很久。”

符尘心中蔓延开无边无际的恐慌。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先生的状况很不好,连一贯爱絮叨的符尧都不说话了,终日沉默着闷在药房里,试不同的药,可是都没有用。

谢逸走过来:“霍松声寄了封信给你,前些日子就到了,你不在家,聆语楼便将信送给我了。”

林霰听见这个才算是有了精神。

他再次坐起来,符尘取来外衣给他披上。

林霰摸着信封,觉得有些厚,将信打开后发现足足有三张纸。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夜晚光线不好,看起来有些费劲,符尘把灯摆在他手边,让林霰看得更清楚。

林霰一字儿不落的看完,又回过头再看一遍,过了许久才慢慢将信放下,仔细还原,放在枕头下面。

他躺了回去,手压着枕头闭上眼睛,仿佛借此汲取着霍松声身上的温度。

林霰身体状况令人担忧,睡时多,醒时少。

西南军已经押送赵珩先一步回长陵,林霰现在不宜舟车劳顿,必须留在都津养病。

一日谢逸问起林霰,说是否要将河长明葬在他父亲身边。

林霰摇了摇头,念及河长明死前说过的话,说道:“我要带他回溯望原。”

谢逸曾猜测过河长明的来历,但知道的也不多,他原以为河长明是靖北军的后人,但连河长明这个身份都是假的,可如果不是靖北军后人,河长明为何对溯望原抱有执念。

谢逸说:“长明看起来不是汉人。”

林霰这几日有了些力气,正随谢逸一起在院中散步。闻言,他点点头:“长明的母亲是回人,他娘死在溯望原,所以他才想回去。”

汉人与回讫有世仇,大历极少有汉人会与回人通婚。

谢逸问道:“他母亲是怎么死的?”

那些年的往事总是折磨人的神智,林霰深吸一口气,缓言道:“冻死的,为了救靖北军。”

·

为了争抢漠北这片土地,进一步入主中原,也是为了自己的族人能够有一个稳定适宜的居住环境,回讫与大历已经交恶几十载。

在前朝,甚至是赵渊刚登基那些年,回讫与大历的关系十分恶劣,两族严禁通婚,并且朝廷设下了非常残酷的刑罚用以处置那些私自通婚的人。

靖北十万大军,其中近一半人来自漠北,他们生长于这片草原,忠心驻守着自己的家乡,生命中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和回讫人打交道。两国立场不同,战时多,和时少,就是在这样的局势下,有些不该发生的感情还是发生了。

河长明的生父姓燕,单字秋。

燕秋在军营里出生长大,十五岁便被靖北军收编,二十岁认识了河长明的母亲巴兰。

巴兰是一个普通的回讫姑娘,长了一双大眼睛,头发天生带卷,阳光底下皮肤白的发光。

那几年溯望原还算太平,两国交界处偶尔会有对面的农户过来跑马。

燕秋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巴兰,他对巴兰一见钟情。

草原上的感情来的热烈而汹涌,又因为是禁忌,所以更添了一份隐秘的悸动。

燕秋很爱巴兰,因此十分希望战争结束。

他总会在群星璀璨的夜空下拥着巴兰,和她一起畅想和平的日子,他想名正言顺的带巴兰回家。

可惜事与愿违,溯望原上的太平是短促的,战争才是它的常态。

两国前前后后打了两年,那两年燕秋与巴兰思念爱人度日。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到处可见思想可怖的尸体,往往前一刻还在身边说笑的人,下一刻便身首异处。

说燕秋软弱也好,说他是懦夫也罢,他厌倦了战争的生活,迫切的想要逃离这个战场。

燕秋不是个伟大的人,他固然想为国家荡平所有来犯的劲敌,但同时,他也有自私的一面,他想和喜欢的人白头到老。

二十五岁的燕秋已经晋升军队前锋,前途光明,很受靖北王重用。

可他却在这个时候做了“逃兵”。

燕秋找到戚时靖,坦白自己与巴兰的爱情,恳求戚时靖放他离开。

那个时候逃兵被抓住是要处死的,与回人通婚也要处死。

戚时靖不可置信地看着燕秋,告诉他,不可能。

燕秋对这个回答是有准备的,大环境就是那样,戚时靖会放他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燕秋以为戚时靖会下令将他入狱,毕竟他越了界,不光触动了军纪,也犯了大历律法。

可是戚时靖没有,戚时靖让燕秋离开,要他往后不要再想这件事。然而,就在燕秋走出营帐前,戚时靖问了他一个问题。

戚时靖问:“大历的好女子那么多,你为何偏偏喜欢回人?”

燕秋没有思考很久,他反问戚时靖:“回讫也有可爱的人,不是吗?”

我们可以定义一个国家对我们有威胁,与我们敌对,但我们无法肯定,敌国的百姓都是坏人。

燕秋在靖北王漫长的沉默中离开了。

后面的日子便过的浑噩起来,戚时靖没有问罪,燕秋也没能离开。

直到那一年夏末,回讫率兵来犯,混乱之中,燕秋抓住了逃走的机会。

他做了此生最可耻的一件事,辜负了靖北王的信任,也辜负了全军,只做一个人的逃兵。

逃走的路异常顺利,燕秋与巴兰在边境会合。他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带巴兰回了家。

起初燕秋和巴兰躲躲藏藏,担心靖北军营会传来追捕他的消息。

可是没有。

燕秋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逃兵的路有人帮他清扫过。他和巴兰在漠北乡下住了一年,也是在那一年他们有了一个孩子,他给孩子起名“敬时”,以表对戚时靖的尊敬和感激。巴兰也给孩子起了一个名字,回语译过来是星星的意思,她始终向往燕秋带她到的那片星空,那是巴兰此生最好的回忆。

巴兰生下孩子没多久,漠北闹起了饥荒,他们逃难来到都津,从此在这里安家。

巴兰的回人身份不能见光,终日头巾遮面,也不怎么出门,一门心思在家里带孩子。为了养家糊口,燕秋在城中粮仓找了份工,负责上粮下粮,出的苦力活,可一家人在一起十分幸福。

如此过了十一年,他们的孩子敬时已经长成小大人的模样。燕敬时遗传了母亲的回人特征,但并不算明显,皮肤比中原孩子白一些,头发要卷一点,可还是像个汉人。

燕秋原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但一个意外彻底打破了他们平静的生活。

那晚燕秋已经下工,回家途中想起给儿子编的风筝忘在了粮仓,于是回去取。

他没想到会因此撞破大历皇室的秘密——朝廷要运送五百万石霉变的粮食去往漠北。被发现的时候,燕秋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要死了,而是他必须要把这件事告诉戚时靖。

赵珩在他身上捅了三刀,确定燕秋气断了才走。

燕秋没死,或者说他没立刻死,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了家,到家时巴兰刚刚做好晚饭,燕敬时在灯下读书。

稀稀落落的鲜血蜿蜒出一条路来。

燕秋断断续续将事情告诉巴兰,用昔日恳求戚时靖放他离开一般的语气恳求自己的妻子,救一救漠北的将士。

燕秋曾是一名战士,后来变成一个逃兵。

他离开战场太久,却在这天以逃兵的身份重新“站”了起来。

燕秋死了。

当天夜里,巴兰带着十一岁的儿子奔赴溯望原,立誓要将皇室的阴谋告诉靖北王。

都津离溯望原很远,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这一路注定不顺。

这个国家对回讫的恨是根深蒂固的,燕秋还在的时候,巴兰几乎很少在白天出去。

可是现在,她不得不为了自己和孩子的生存抛头露面。

他们要活下去,需要吃东西,要见人,要挑选合适的马匹赶路,这一切的一切都给异族的巴兰造成了巨大的困难。

从都津到溯望原如果顺利要一个月,可巴兰这一路足足走了一年零三个月。

太迟了。

她到达溯望原的那天下着漫天大雪,鲜血将冰封千里的草原染成红色,冲鼻的腥味突破天际。

巴兰耗尽所有来到这里,经过丈夫过去的家,途径他们曾幽会过的草场,仅仅一步之遥就能跨过边境线回到自己的国家。

巴兰倒下的时候,燕敬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上一刻还攥着他的手的母亲,转眼便失去了生息。

巴兰是个普通的女人,并不聪明。她很笨,徒步万里只为传递一个消息。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国家正在和这个国家打仗,她帮了靖北军,等同于帮了自己的敌人,但她还是这么做了,不仅因为这是她丈夫用命换来的情报,还因为她深知,侵略和战争之下的普通人活的有多么艰难。

当年戚时靖放走燕秋,给了他们一个可能。

所以她愿意相信,戚时靖可以平息战火,给大历和回讫千千万万个普通人一个可能。

这也是她愿意付诸生命,为之换取的一个可能。

只可惜,她来的太晚了。

回讫大军压境,溯望原上不见一丝生机。

巴兰永远的沉睡在冰雪之上,十二岁的燕敬时亲手埋葬了自己的母亲。

那天,燕敬时站在一望无际的白幕之间,发誓要让杀害他父母的人血债血偿。

或许是老天爷听见了他的声音。

燕敬时在溯望原碎裂的冰隙之间救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戚庭霜。

两个无法自渡的人从那一天开始便站在了同一阵营。

戚庭霜从冰层上摔了下来,全身骨头差不多都断了,他的右手还有一道贯穿伤,因为在冰天雪地里待久了,皮肤也冻坏了,身上大片大片的淤黑。

很多次燕敬时都觉得戚庭霜活不下去了,可每一次他都挺了过来。

燕敬时知道,支撑戚庭霜活下去的唯一动力是仇恨,他要报仇,一笔又一笔,数不尽的血仇。

他也一样。

他们靠着仇恨度日,无数个难眠的夜晚抱团取暖,一步步走到今天。

与戚庭霜不同的是,燕敬时是真的无挂无碍,他的世界只有父亲和母亲,他从报仇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想过最后要活着。

“长明对这个世道毫无期待,我料想他会做傻事,所以才要你跟在他身边。”林霰情绪被调动起来,闷闷的咳嗽着,“我感激长明的救命之恩,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我欠长明的太多了,他连回报的机会都不给我……”

谢逸深深吐出一口气,拍了拍林霰僵硬的肩膀:“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我们是拉不住的。你也别太自责,这是长明想要的结果,我们应该尊重。”

燕家似乎都爱一条路走到死。

燕秋是这样,巴兰是这样,燕敬时也是这样。

现在是白天,天上看不到星星,可谢逸还是抬头看了一眼,低声说:“他现在应该已经变成了星星,就让他自由自在的在天空闪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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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书唯一恋爱脑:燕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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