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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少将行 十七场风 4383 2024-01-17 10:43:20

新换的“历”字大旗在角楼随风飘扬。

一墙之隔的长陵城灯火绵延,那光仿佛烧透了天,将夜色浸染出一些红来。

霍松声微微眯起眼睛,看清了,这是正规编制的皇室羽林,为首的是当今羽林军总统领元丰。

元丰与霍城差不多的年纪,二人是老熟人,对霍松声也很客气,他会出现在这里确实令人意想不到。

毕竟羽林军是皇室护卫队,不被军部收编,只保护皇帝和长陵,非必要不参战,羽林军总统领向上直接汇报皇帝,往下就是军队各部,没有中间人。所以想要调动羽林军,假传圣旨是不管用的,因为根本没有圣旨,一切调兵全是皇帝亲口传达。

可现在这么多羽林军出现在城门口,穿着军甲,冷兵对着霍氏父子,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皇帝要跟霍城撕破脸,一是羽林军统领已与赵珩沆瀣一气,打算将霍城回长陵一事彻底捂死。

霍城身形高大,坐在马背上腰板又直又挺,他笃笃驾着马,从马上俯视拦路的羽林军,赫赫威压十分逼人。

当年在军中有两大“恶人”令军队闻风丧胆,一个是靖北王戚时靖,一个就是南林侯霍城。他们二人都以铁血闻名,治下异常严苛,戚时靖是出了名的凶,霍城看着脾气比他好点儿,不那么凶,但是他嘴巴讨厌,特能挖苦,常将部下弄得面红耳赤。

“怎么。”霍城冷笑一声,“羽林军什么时候成宸王的狗腿了?”

羽林军有些骚动,元丰抬手示意他们安静,对霍城客客气气地说:“侯爷,我等奉皇上之命,请侯爷去大理寺坐坐。”

大理寺是什么地方,那是大历最凶残的刑狱所在,为赵珩掌控。

“哦,大理寺。”霍城又笑了一声,像是不明白般问道,“大理寺向来只收有罪之人,敢问本侯何罪之有啊?”

霍城虽然人至中年,但气场还在,若是寻常人听见他这么一句,估计能吓得尿裤子。元丰倒没什么反应,相反的,他底气很足,讲话也不像统领几万羽林军的统领,更像宫中那些趋炎附势的大臣。

“侯爷有没有罪,有什么罪,等到了大理寺自有分晓。”

羽林军不涉政,什么大理寺、内阁都不沾,元丰此话已经分明,是公开站队赵珩的意思。

“若本侯不去呢,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元丰毕恭毕敬道:“侯爷,别叫我们为难。”

元丰话音方落,身后的羽林军忽然大喝一声,精兵铁器唰唰亮出,被月色折射成无数光影碎片。

“元丰,好好的脑袋待在脖子上不好吗?”霍城说道,“怎么偏要找死。”

元丰油盐不进:“侯爷,得罪了。”

他说完,后退一步,缓缓抬起食指向前一指,羽林军倾巢而出!

霍松声眉目严肃,羽林军公然反叛,只怕广垣宫已经被赵珩把控。

聆语楼不是正规军制,即便进的了皇城,也进不了皇宫。退一万步说,就算霍松声今天让聆语楼进了宫,老皇帝立马就能以和江湖组织私下勾结为由,治他们得罪。可如果没有聆语楼,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去面对已经投靠赵珩的羽林军。

正当霍松声一筹莫展之时,马屁股忽然被人踹了一脚。

霍城凶道:“臭小子,还在发愣?”

事到如今,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赵渊并非明君,但大历江山决不能落入赵珩手中!他必须要让霍城安全进宫!

“爹!”霍松声抽出长剑,“你先走,我掩护你!”

·

广垣宫

酒过三巡,殿内气氛总算热闹起来。

赵渊喝的脸色绯红,神色激昂大谈国事。

座上的皇子亲王多是中庸之辈,能与赵渊接上话的寥寥无几,林霰饭菜没吃几口,一直在陪赵渊说话,眼见着赵渊眼中的欣赏之色越来越深,看在别人眼里,也越来越忌惮。

赵渊偶尔也会问赵冉一些问题,似乎是想借机打探他这些年是否沉迷佛法钻研,于政事没有长进。可意外的,赵冉对世事并非一无所知,相反,他的许多见解和眼光都很独到,答得也在点子上,赵渊明显高兴许多,到后来,反而不同林霰说了,还叫人给赵冉挪个位置,让他坐到前面来。

赵渊兴致很高,殿内不少人已经坐不住了,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赵渊没说散,他们也不敢走。

夜渐渐深了,宫内烛火换过一遍。

林霰晚上喝了点酒,心里火烧火燎,灌下许多凉茶也没能缓解半分。

直到赵渊问赵冉:“今年雪灾,北方许多州府都落了灾,不知南边怎么样?”

“南边”二字就像一枚火炮悬在赵珩的脖子上,他当即变了脸色,抢在赵冉之前开口:“父皇,南边气候温暖,没受灾害影响。”

赵冉的视线淡淡从他面上扫过,说道:“确实受雪灾影响不大,部分乡县受了灾也及时得到了救治,相信朝中会处理好善后事宜。不过……”

赵渊见赵冉面露犹疑,便追问道:“不过什么?”

赵冉低头思忖半晌,说:“不过南方最棘手的还是流民问题,儿臣一路从梅州过来,沿路几乎都是举家远行的弃耕农。”

他说完,赵渊重重“嗯”了一声。

赵珩紧盯着赵渊:“今年北方受灾严重,农田庄稼尽毁,农民弃田南迁也是无奈之举。”

此话是想将南方骤然爆发的大量流民祸端嫁祸到天灾之上。

赵冉的头巾有些滑落,他抬手理了理,淡淡道:“也不尽然吧,北方十里八乡都受了灾,许多路仍堵着,人根本不出去。况且年关将至,谁想在这时背井离乡,说到底,还是南边自己的问题。”

赵渊常年待在长陵,每隔五年才会南下一次,距他上次南下已近五年。那次赵渊刚从南方回来,便被南方流民问题困扰的夙夜难免,而后便下令整肃,将那些生事之人要么下狱,要么发配到偏远地区,这都是老方法了,治标不治本,反倒弄的西海不平。

既然赵冉提到这个,赵渊也来了兴致:“老二,你且说说,南边有什么问题?”

赵珩手心微微汗湿,轻笑一声:“皇兄清修多年,对时事恐怕并不那么了解吧。”

“恰恰相反。”赵冉说,“正因多年清修,没有俗世烦扰,才有大把时间静下心来思索国事。”

赵珩眼尾猛跳,笑容快要挂不住。

赵冉起身,缓步走入大殿中央,淡然表情逐渐被肃穆取代,沉声说:“儿臣以为,南方流民之患的根源,在于土地。”

·

清晨,城北宝华寺。

竹园清幽,一方棋盘,林霰与赵冉相对而坐,一人执白子,一人执黑子,正在对弈。

“殿下可有想过,大历流民问题自开朝延续至今,屡次清肃,一直无法彻底解决的原因是什么?”

大历自开朝第一任首辅霍霖开始税改,再到他的学生李勤,再到章有良,一步步演化成如今的局面。

赵冉答道:“税改之弊端日益凸显。”

林霰手中捻着白色棋子,目光落在棋盘上,没有多少犹豫便落下一子:“税改是导火索,但霍乱根源并不在此。”

当年霍霖税改,以白银替代粮食纳税,起因是想促使货币流通,将财政大权收归中央。霍霖死后,李勤接他的班,改按土地面积征收田税,并开展长达半年的土地清算。

“当年赵渊给李勤设了时限,命他半年内完成清算,为此李勤拟了一套奖惩制度,各地官员为了逃脱惩罚,牟取私利,谎报、多报土地面积,将无主荒地纳入纳税范围,任务是完成了,可税负却落到了百姓头上。”林霰说,“殿下说的不错,税改有弊端,可税改为了什么,牵动的又是谁的利益?”

赵冉抬起眼,睫毛振动着:“权贵地主?”

“不错。”林霰轻轻点头,“当今圣上在乱世中继承大统,对皇权军权极为看重。未免前朝封王与军官勾结之内乱重演,圣上登基时便收回了各地封王的军事指挥权,也不授职任事。封王多是皇帝手足弟兄,为了安抚他们,皇上便将田地赐给这些王亲贵族,同时,还给了他们置买土地的权利。”

大历经济发展主要还是依赖农业,拥有了土地的亲贵们就等于拥有了取之不竭的钱袋子。被剥夺了权力的皇室宗亲逐渐将目光从国政转移到了土地上,既然皇上不让他们有参政的机会,那便安心当个蛀虫,反正有皇帝养着,保证一生荣华也是个合算的买卖。

他们在各自封地耀武扬威,当地官员谄媚巴结,纷纷向他们投献土地,以求庇护。

于是,日益贪婪的贵族们不再满足于皇家赐予的田地。

他们将自己的庄田向外扩展,不断圈占土地良田,甚至抢占农民的土地,据为己有。

无权无势的百姓没了田地,要么为权贵耕地,获得糊口报酬,要么流离失所,沦为无主流民。

“各地虽然人口减少,但朝廷赋税是实打实的,于是官员只好将赋役转嫁到还未流亡的农民身上,致使这些人也不堪税负,变成流民,如此恶性循环。”

赵冉总结道:“流民越多,普通农民的负担越重,才会导致有更多的流民出现。”

林霰放下最后一子。

赵冉看向棋盘,发现自己已经被白子包围。

林霰说:“所以流民之乱,祸不在税改,而在权贵无底线的侵占农民土地。国家用农民的血汗养这些寄生虫,垒好的地基从内里就已经被蛀虫腐蚀殆尽,怎能不塌。”

如同这环环相扣棋局,醒悟时已被围困至绝路。

·

广垣宫

赵冉讲完自己的见解后,赵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赵珩摇头笑道:“皇兄此言莫不是在怪罪父皇,不该用土地代替政权补偿诸位皇叔?”

赵冉看向他,目光平静:“人心不足蛇吞象,父皇赐地是皇恩,但人性贪婪并非父皇能够度量。宸王不必事事与我针锋相对,这些不过是我的一些拙思罢了,是非对错父皇自有评判,也毋需你我多言。倒是宸王,似乎很不想谈及流民,这又是为何?”

“本王何时不想谈流民?”赵珩脸色铁青,“皇兄可不要信口开河!”

“我有没有信口开河,时间自会证明。南方流民再不加以清肃,迟早招致更大祸患,泉州血案便是前车之鉴!”

赵珩脸色大变:“你休要胡言!”

赵渊拨弄念珠的手指骤然停顿,老皇帝的醉态像是被这句话打散了,浑浊的双眼也清明起来。

赵渊问道:“什么泉州血案?”

泉州血案至今快二十日,一点风声都没漏进长陵。

这消息从赵冉口中说出来再合适不过,他可是正经从南方过来,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是证据。

赵冉一脸疑惑:“父皇不知?”

赵渊说:“朕该知道什么?”

赵珩后背浮起一层冷汗。

赵渊看向他:“宸王,你来告诉朕,朕该知道什么?”

赵珩握紧双拳,咬住的牙关令下颌线条非常生硬。他默然不语,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赵渊极有耐心,势有一种赵珩不开口便不罢休的架势。

赵冉见状说道:“儿臣来说吧,二十天前,泉州农民与官府爆发冲突,死了十几个农民和三个官兵。”

赵渊手中的念珠发出很清脆的一声,竟是被他生生捏碎了。

秦芳若大惊,跪在赵渊脚边:“陛下,使不得!”

赵渊抬手挥开秦芳若,只盯着赵珩:“宸王,可有此事?”

赵珩用力掐了一下掌心,步入殿前跪下:“父皇,确有此事。”

赵渊此时还未爆发:“那你为何不报?”

“请神节在即,儿臣不想父皇被此事滋扰。”赵珩说道,“况且儿臣已经第一时间命人处理,对伤亡百姓亲属加以安抚,给予优厚补偿。”

在天家眼里,命如草芥,死了几个农民根本不是什么大事。赵渊在意的点根本不是泉州出了事,他在意的是,已经出了人命,惊动了官府,可赵珩竟然私自将消息拦下了。

今天他可以拦下泉州血案,明天若是梅州、遂州、或有一日,溯望原出了事,是不是只要他赵珩捂着驿站,消息就一点到不了御前?现在摆在赵渊眼前的大历,究竟是真实的大历,还是赵珩想让他看到的大历?他被封锁在长陵之中,与外界隔绝,来日若是江山多了个君主,是不是只要赵珩不想让他知道,他就能一辈子被蒙在鼓里?

这性质可太不一样了!

赵渊脸色阴沉,半晌,重重说了句:“宸王,你胆子太大了。”

赵珩心里一凉,无边寒意顺着毛发向皮肤表层渗出。

“朕将大历驿站交到你手上,不是让你这么用的。”赵渊冷冷地说,“朕早说了,你若无暇顾及,便同朕说,朕交给别人做一样可以。”

赵珩膝行两步上前:“父皇,儿臣没有!”

“罢了,以后你不用管了。”赵渊顷刻间下了决定,“林霰,你来接手吧。”

赵珩双目大睁:“父皇——”

赵渊主意已决。

林霰从位上起来领旨,刚站起身,忽然一阵有节奏的号角声传来。

他猛地抬头,向门口看去。

一名太监连滚带爬地闯入广垣宫。

号角声是从城外传来的,响彻整个长陵,传入广垣宫时声响不是特别强烈,但能听出来是两军交战时吹的战奏。

太监发着抖,上气不接下气地通报:“皇……皇上,开战了!南林侯带着兵,闯、闯进来了!”

赵渊骤然起身:“你说什么?!”

本该在南林的霍城突然出现在长陵,还带着兵马,这事儿如果放在半个时辰前,赵渊会毫不犹豫的派兵将人拿下,并非常武断的给人定下谋逆的罪名。

但现在不一样了。

泉州血案被赵珩拦下,刚巧霍城在此时回来,那不是要造反,而是南方出了更大的乱子传不到长陵,南林侯亲自回来报信了!

赵渊疾步从座上走下,新打的皇靴又明又亮,一脚揣在赵珩肩头:“你到底背着朕做了什么?!”

就在此时,广垣宫的大门缓缓打开。

南林侯霍城和着一身血气走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只见他步子迈的极稳也极重,暗含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霍城走到大殿中央,没跟赵渊行礼,也没看他,只是将手中一团染血的锦书往赵珩身上一扔,沉声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遮掩过去的了,宸王,自己向你父皇解释吧。”

说完,霍城转个身,走到离他最近的桌子上,将旁边人撵走,腿一盘坐了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他逡巡一圈,挑人伺候似的,最终将目光定在林霰身上。

他向林霰勾了勾手,等林霰来到他身边,又用指关节在桌上敲了两下。

林霰缓缓蹲下,很好说话的给他添了杯热茶。

霍城端起来喝了。

喝完微微一顿,这是他在家里要茶喝的习惯,喜欢用指关节敲桌子,这点小习惯只有跟他一起生活过的人才知道。

霍松声连这个也告诉林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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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喝媳妇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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