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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少将行 十七场风 3791 2024-01-17 10:43:20

赵渊在琴声中睡着。

林霰与河长明一道退了出来。

河长明的轿子就停在殿外广场上,他邀请林霰:“大人要一起吗?”

林霰没有拒绝:“那我就蹭一蹭河鉴长的轿子了。”

俩人上了轿子,抬轿的是司南鉴的小官,也是河长明的心腹。

河长明将挡风的帘子放了下来,最后一丝风也隔绝掉,才转过来面对林霰,低声唤他:“楼主。”

林霰比河长明大了整整五岁,初见那年,河长明才十二岁。

“最近还好吗?”

河长明点点头:“皇帝命我主持请神节,楼主若有安排,务必提前让我知晓。”

林霰按了按胀痛的额角:“北方大雪,南方动乱,现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长明,我要你替我办一件事。”

河长明正色说道:“楼主请说。”

“务必让皇帝推迟举办请神节。”林霰说,“至少半个月。”

“半个月后就是农历新年。”河长明算着日子,“我去办。”

林霰上轿子就是为了跟河长明说这个,他们平日里没有交集,若非皇帝今天将他们凑到一块,还要再找机会传信。

林霰叮嘱河长明小心行事,讲到最后,他略带担忧地看着河长明:“赵珩做事狠辣,我不放心你的安全,确定请神节的日子后,我让谢逸安排你出宫避一避。”

河长明在赵珩身边待了三年,知晓他是个什么脾气的人,狠心、冷血,河长明知道他许多秘密,若是赵珩倒台,未必不会对他下黑手。

可河长明摇了摇头,目光坚定:“我要亲眼看着他沦为弃子。”

河长明与林霰在某种程度上十分相像,林霰懂得他的感受,于是没有多劝。

林霰还要回翰林处理事务,河长明将他送过去。

进了门,周旦夕迎上来,说宸王送的东西到了,搁在林霰桌上。

林霰应了一声,提步走入自省堂。

周旦夕在身后跟着,林霰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看他:“还有事?”

“嗯。”周旦夕说,“宸王的人走了之后,皇上身边侍奉的大太监秦少长也来过,托我将此信转交给大人。”

林霰只瞥了一眼便知道这封信和前天那封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第一次秦芳若找了个不知名的小太监送信,第二次找了秦少长,只怕再有第三次就是他亲自来了。

“知道了,你去吧。”

林霰将门关上,对照赵珩送来的请神节预算,拟了一份朝廷向民间借贷的文书。

待写好已经日薄西山。

伏案太久,林霰浑身骨头泛起酸涩之感,他将文书收好,待会让符尘送去宸王府。

翰林院的人走的差不多了,林霰慢吞吞捡起挂在屏风上的披风,单手系不好防风绳,只能敞着脖颈,到外面被冷风一吹,喉头刀割似的痛,他伸手将领口抓紧,瘦削的手背上鼓起青筋。

今天被赵珩闹那一通,林霰身上不怎么舒服,特别是被碰到的右手,一直在隐隐作痛。

林霰的手也吊了些时日了,符尧不肯帮他去掉绷带,就是怕他不在意又磕着碰着,没想到防来防去,没防住赵珩。

翰林院不管有没有人都很安静,这儿的人都文质彬彬的,讲话很客气,也不大声,可想而知今天赵珩那么大的动静被多少人听了去。

林霰关上门,刚步下台阶,撞见周旦夕抱着几本书从对面出来。

“还没走?”林霰问道。

周旦夕点点头:“正要走。”

俩人是最后走的,翰林藏书万千,还有许多不便公开的文书信件,为防失窃,最后走的人要将门上锁。

林霰单手不便,周旦夕提起铜锁:“我来吧。”

林霰垂眼看他锁门,等周旦夕弄完,问道:“你住哪,我有车来接,送你一程?”

周旦夕与人交往始终保持距离,他犹豫一下:“不麻烦大人。”

林霰走在前面:“没事,顺路的话。”

周旦夕的住处离林霰家不算远,恰好在林霰回去的必经之路上,林霰自然邀请周旦夕同路,周旦夕没好意思拒绝第二次,厚着脸皮上了车。

马车内燃着熏香和暖炉,林霰闻着味道才觉得舒服一些,主动攀谈起来:“小周大人今日替我守门,有心了。”

周旦夕轻轻摇首:“只是怕宸王在翰林闹事,有损皇家颜面。”

“无论如何,我欠你一声谢。”林霰说,“我初入翰林,还需要你与李为多帮衬。”

“大人不必客气。”周旦夕有礼有度,“叫我名字便好。”

林霰便改了口,他说:“旦夕,你可知今日宸王来找我是做什么?”

那时赵珩来兴师问罪,俩人关上门说了些什么,其实周旦夕和李为在外面模模糊糊能听到一些。零星字句,强行拼凑也能拼出一个故事,可周旦夕不敢妄言。

“旦夕不知。”

林霰看人很准,他笑了笑:“你心里不是有主意么。”

周旦夕警觉地看向他。

林霰说:“否则翰林院那么多人,负责接待的学士那么多,再不济还有门童,怎么也轮不到你一个司长去接外宾送来的东西。”

今日周旦夕将赵珩的东西送过来时林霰便有了猜测,周旦夕此举不是巧合。

林霰微勾起唇,温声问道:“打开看过没有?”

周旦夕惶恐抬眼:“绝对没有!属下可以立誓!”

“嗯,即便看了也没什么。”林霰摸摸胸口,将自己一个下午拟好的文书拿了出来,“他给我送的是请神节开支预算,我还他一份借贷书契。”

林霰就这样将东西明晃晃摊在周旦夕眼前,周旦夕按下文书,压低声道:“大人,私自以朝廷之名放贷是死罪,大人就不怕我向户部告发你们吗。”

白天林霰与赵珩在自省堂谈话,周旦夕就在外面,零零散散听去一些,甚至不敢往下深想。

林霰将文书丢在小桌上:“你若要告发,现在便不会在我的车上。”

周旦夕哑然。

林霰左手轻搭着桌沿,指尖不紧不慢地敲了敲:“你不告发我,赵珩送来的东西亦不假于人手,为什么?”

周旦夕低下头,手指绞紧没有说话。

“我经历三次科考,对你所撰题目记忆尤深。第一年考法,第二年考制,第三年考人。一国之根基是百姓,一国之尺度是法,一国之依托是制。长陵是最大的名利海,在其间沉浮者甚众,能同时看到这三点的人却不多。”林霰说道,“旦夕,我相信你是有抱负的人,也是清醒的人。”

对林霰来说,他已足够坦诚。

地方到了,马车缓缓停下。

林霰将文书重新叠好,拢在手中:“你看到的比别人多,想的也比别人多,这样的人注定要承受更多的痛苦。”

周旦夕的胸腔剧烈震动着,胸口微微发麻。他的那些疏远和距离,与同仁之间保持的分寸,何尝不是因为世人皆醉我独醒而产生的败馁?

“谁想一直活在痛苦之中呢。”林霰轻声问,像是自嘲。

周旦夕被刺激个透,咬住牙关也挡不住愤懑难平:“若我想痛苦呢?”

他说着,抬掌按住了林霰手中的文书:“大人,如果清醒的代价是痛苦,那我愿用自己的痛苦,换一个清平盛世。”

林霰一点点将视线定格在周旦夕脸上。

周旦夕拿走了文书,决然道:“这个我替大人交给宸王殿下。”

马车门开了又关,只剩下林霰一人。

他拨弄桌上的香炉,看青烟蜿蜒而上。

世人诟病长陵宫中文官懦弱无能,却看不见,文人自有风骨,在每一副文弱身躯中熠熠生辉。

·

长陵城的夜晚总是热闹的,符尘驾车驶入人多的地方,堵住了,闲来无聊便敲敲门问里面的林霰:“先生,今晚霍将军还来吗?要给他带糕点吗?”

霍松声不像林霰有官职在身日日需要当差,远离沙场的将军就是个大闲人,他每天就等着林霰回家,这几日更是天天往他这儿跑。

“买点松子膏,他应当要来的。”

霍松声岂止是要来,他比林霰先一步到家,已经来来回回在房中转了好多圈,以至于远远听见林霰的脚步声,便箭一般冲了出去。

林霰看见他,还未开口,肩膀先一步被霍松声抓过去。

霍松声就着门庭下稀疏的光影打量林霰的面容。

“赵珩今天为难你了?”霍松声一脸着急,语气沉沉像是在生气,“他碰你哪了?你有没有受伤?”

林霰微微一怔,先回答他说:“没有,他没碰到我。”

霍松声仍不放心,低头看看林霰的手:“有没有碰到手?”

“没有。”林霰疑惑地问,“你怎么会知道?”

霍松声下午进宫请安,出来的时候正赶上官员下值,那些翰林文官一一从他身边经过,霍松声本来还想看看能不能碰上林霰,谁知从他们的三言两语中听到赵珩今天怒闯翰林的事。

霍松声去翰林院找林霰,到那儿正好看见林霰和周旦夕一道离开。当下他无法打扰,只能悬着一颗心回家问个究竟。

“是出什么事了吗?”霍松声问道。

林霰不愿多说的样子:“一点小摩擦。”

霍松声将眉皱的很紧,在回岚山的时候,林霰就透露过自己要在此次请神节拿下赵珩,但他究竟有什么计划霍松声不知道,林霰似乎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什么小摩擦都动起手来了?”霍松声心里不是滋味,“还是你不想我知道?”

“没有。”林霰说。

霍松声看着他,觉得林霰今日面色不如昨天,不知是在赵珩那儿受了什么罪,也不肯同他讲实话。

外面天凉,霍松声拉起林霰,终究是心疼他更多:“进屋说吧。”

房间里的地龙开了有一会,林霰这会儿进去正暖和。

屋内灯火通明,霍松声又仔细将他看了一遍,仍是不放心:“我找下符尧。”

“哎。”林霰轻轻拉住霍松声的手腕,“不急,晚一点他会过来。”

符尧每天都要给林霰诊脉,确认他的状况调整第二天的药方。林霰的病就得仔细的照看,这么多年根基已经伤透,用药要十分小心,像他最近状态不错,符尧给他开的药都温和一些。

林霰对霍松声的情绪非常敏感,知道他在意什么,搭着手腕的指尖缓缓下滑,握住了手掌:“饿了吗,给你带了点心。”

霍松声正别扭着:“别哄我,把我当三岁小孩啊,还以为两块点心就能打发我。”

符尘把点心盒搁桌上:“先生猜到你会来特地买的,排队等了老半天。”

霍松声探头看看:“什么点心?”

“松子膏。”林霰说,“不过也别吃太多,一会儿还要吃晚饭。”

霍松声给点面子,吃了一块。

林霰解开披肩往屏风上挂,他近来日日穿深红色官服,霍松声总感觉看不够他。

霍松声吃完,拍了拍手掸去碎屑,斟酌着说:“我近来无事,回溯望原之前应当都不忙,闲着也是闲着,你如果有什么事需要人去做,又不方便使唤别人的,尽管开口。”

霍松声小心翼翼的让人心疼,林霰胸口发闷,忍不住抬手抚了一下。

“怎么了?”霍松声紧张地问。

林霰摇摇头,放下手,拍了拍身边的凳子:“坐一会。”

霍松声坐在他身边。

“别多想,不是不愿意告诉你。”林霰说,“是不重要,不值得说。”

如果以林霰对霍松声的标准,他筹划的那些事多半都是不重要,不值得说。

霍松声面色微沉:“你对我和对别人总不一样,你连周旦夕都可以有说有笑,对我就是不重要,不值得。”

林霰抿起唇:“你确实和他们不一样。”

霍松声“哈”了一声:“有什么不一样?”

林霰沉默起来。

霍松声等了一会,没等到下文,不想等了:“算了,我也不指望你能说出朵花来……”

“周旦夕也好,或是别的什么人也好,我在他们身上有所图,我可以利用他们,算计他们,如果他们对我无用,我亦可以毫不犹豫的放弃他们。但你不同。”林霰慢慢将话讲出来,“你不一样,我不会利用你。也不会算计你,永远都不会。”

霍松声听到了答案,却并没有想象中开心,他追问道:“那你会放弃我吗?”

林霰又不说话了。

房间里明明烧着火,可霍松声觉得心口有个地方在漏风。

片刻后,他自嘲般扯动嘴角:“我倒宁愿你图我东西,利用我,也好过你一句‘不放弃’都不敢说。”

林霰偏开脸。

霍松声才吃了甜的糕点,现在嘴巴就觉得苦:“你哪怕坚定的选择我一回呢,我一定什么都不计较,可你连骗我都不肯。”

林霰闭了闭眼:“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也说了,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活着。”

他可以尽最大努力活着,但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活着。

林霰根本没有“放弃”的资格,他连自己能活多久都不知道,怎么敢给霍松声想要的承诺。

霍松声气上心头,周遭热烘烘的更让他心堵,他站起来:“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符尘端来晚饭,林霰早上临走前就吩咐厨房准备的,都是霍松声爱吃的菜,可他连看一眼都吝啬,拿了外衣往外走,对符尘说:“吃完饭让符尧过来看看他,我先回侯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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