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锦鲤有些茫然发怔地抬起视线。

他脑海里不断回闪着看到的画面，心跳加速的同时，枕在桌面的手也不由收回，身子渐渐坐直。

诺大的书房四面都是书架，吊顶落下来的光昏暗得如同落日夕阳，并不亮眼，很适合用来静静看书。

视频会议室忽然没有人讲话了，周围静得吓人。

莱洛便坐在右上角不足他半米的位置，电脑屏幕光映在他深邃混血的面庞上，眼眸神色淡淡，似乎并没发觉手机刚刚亮起了屏。

小锦鲤想逃跑了。

他泪眼汪汪，刚刚没有看错，莱洛的手机屏幕就是他美人鱼形态的照片，他在游泳池游泳的时候明明观察过周围没有人的，天之骄子到底是怎么发觉的？又是什么时候拍到的？

又为什么没有揭穿他？

亏鱼鱼还给他找礼物。

小锦鲤挪了挪椅子，预备起身偷偷跑路。

正在这时，莱洛也起身，吓得小锦鲤一下子就坐在原地不敢动了。

他仰起雪白的脸看着莱洛，莱洛似是注意到他的视线，微微垂下深蓝的眼瞳注视着他。

“不舒服吗？”他忽的问。

小锦鲤扣椅子扶手，僵硬摇头。

“那脸怎么这么苍白？”莱洛伸手，指尖轻轻擦过他雪白的脸。

小锦鲤想都没想往后一躲，错开他的手。

也正是因为这个动作，莱洛停在原地，深邃的目光透露出一种他看不懂的情绪。

“……没有不舒服。”小锦鲤低下脑袋，翕声说，“就是有些，无聊。”

所以鱼鱼要离开书房了。

他如此在心里想。

莱洛停在半空的手慢慢落下，昏黄的光线自上而下晕染，他低垂着目光，橘光像是被切割开来，只落在他身后。

“这样么。”片刻，小锦鲤才听见莱洛的声音。

他还是没敢抬头，手指不安地放在腿上，脑海里幻想着鱼鱼被切尾巴的画面。

他想着想着，眼眶都湿润了，这时，将他笼罩的阴影悄然消失，如影随形的压力顿时烟消云散。

莱洛推开书房门，暂时离开了。

小锦鲤在原地坐了片刻，才鼓起勇气起身，临走前他打开莱洛的手机看了眼，发现锁屏壁纸是鱼鱼，解锁后的壁纸也是鱼鱼。

莱洛的手机竟连密码都没设。

小锦鲤回头看了眼大门，小手迅速点开相册。

在设想里，莱洛应该只是拍了两三张足以证明他是人鱼的照片，却不想相册一点开，小锦鲤几乎要被映入眼帘的几十张照片惊花了眼。

他颤着指尖选择了自己的照片，全部删掉，回收站的照片也一并删了，免得被找回。

做完这一切后小锦鲤才直起身匆匆往外走。

镶连着墙壁的鱼池玻璃大而干净，在莱洛的相册里，不仅有游泳池的照片，就连鱼池照片都不少。

小锦鲤下楼的时候看见鱼池，这才逐渐意识到莱洛为什么要突然扩建鱼池。

他白着脸蛋，紧攥着手机，心跳愈发快。

甚至不止这处奇怪。

还有那天他下海游泳，游了整整一个下午，从未上岸一次。

哪怕是正常人也该生疑了，可是莱洛没有问，他就像是没想起这回事一样，连提都没提过一句。

小锦鲤那时候还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

现在想想，莱洛分明是故意没问。

他早已经确定他是人鱼了，可能就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他骗去切尾巴。

小莓道：【那个，可能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锦鲤已经跑到了别墅大门口。

老管家和蔼地叫他跑慢点，小心摔着，小锦鲤脸颊鼓起，心道再跑慢点，他连摔着的机会都没有了。

没有尾巴的鱼鱼根本游不动，也再没法幻化出人腿。

小锦鲤还想往外跑。

正在这时，一道熟悉的淡漠嗓音叫住他——

“你去哪？”

阳光落在别墅大门口，只往里倾斜了一点光影。

明明是艳阳天，可空气却无端有些发冷，比那天清晨时刚钻出游泳池时还要冷。

小锦鲤登时定在原地。

细密纤长的羽睫轻轻颤动着，一阵风拂来，吹动他身后柔软的雪发，如蝴蝶轻煽羽翼。

他无措地回头，望着朝自己走来的男人。

阳光落在他雪白干净的脸颊上，雪发轻飞，琥珀眸盛了点盈盈水光，折射着阳光的色泽，美得惊心动魄又撩拨人心，一瞬间真像是童话里的美丽精灵降世。

莱洛站在没有光泽照射的客厅内。

而小美人鱼则站在阳光落下的关口，遥遥看来，眼睛里沁的那点水光乍一看像是错觉。

又显得有些可怜。

“我晒晒太阳……”小锦鲤胡言乱语。

莱洛敛眉，挺拔的身躯伫立在原地，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拿着药。

“别晒了。”他说，“先把药吃了。”

小锦鲤茫然问：“什么药？”

毒死鱼鱼的药吗？

“你脸发白，可能是泡水的后遗症。”莱洛耐心解释，“药是那天医生给开的。”

小锦鲤越发迷糊。

这下他觉得不仅是自己在胡言乱语，就连莱洛也在胡言乱语了。

明明都已经知道他是人鱼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关照他？

莱洛见小锦鲤站在阳光下不动，仿若未觉，直直向他走去。

回过神来，小锦鲤手心已经被塞了水杯。

他低头看了眼，攥着水杯的手指下意识发紧，接过药，讷讷说了句谢谢。

莱洛未应，只侧头看了眼屋外炫目的阳光，神情莫测。

小锦鲤吃了药，喝了水，也明白自己现在不能顺利跑路了。

他只能静观其变。

不久，莱洛回到楼上。

诺大的客厅安安静静，门口落下的光温度薄弱，细小的尘埃在光中飞荡。

小锦鲤坐在客厅沙发上，纤细的双腿并拢，手放在膝盖上面紧紧攥着，和小莓商量天之骄子发现相册照片都被删了怀疑到他时他该怎么应对。

还没等商量个结果出来，小锦鲤就听到二楼传来了脚步声。

他心虚地回头，莱洛手里正是那部没有设密码的手机。

他在下楼梯，他走到了小锦鲤面前。

“——我也不知道。”

“明天我要去研究所。”

两道声音同时出现，两人皆是一顿。

莱洛垂眸，问：“你不知道什么？”

以为莱洛要开始质问相册一事的小锦鲤：“……”

这是，还没发现的意思吗？

小锦鲤紧张地颤了一下眼睫，细声道：“……我在和管家爷爷讲话。”

他看向老管家，求助似的，“我们在聊天。”

老管家接收到他的目光，有些疑惑。

但他有着极好的临场反应，所以纵然不解，老管家的第一反应仍然是微笑着点头。

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帮着他骗莱洛先生。

但是，帮就帮了吧。

莱洛先生也会赞同的。

莱洛似是信了。

他移开视线，言语淡淡，“休假结束，明天就不能陪着你了。”

小锦鲤胡言乱语，“那，好遗憾哦。”

“我也觉得遗憾。”莱洛煞有其事点头，“所以，明天你跟我一起去研究所。”

小锦鲤愣住。

天之骄子终于暴露真面目要切鱼鱼的尾巴了吗？

笨蛋才往火坑跳。

小锦鲤想都没想就摇头，“不要。”

莱洛问他：“理由？”

“早上起不来。”小锦鲤胡诌。

“你最近天天五六点起。”莱洛淡淡道，“而我工作时间在九点。”

小锦鲤张了张口，换个理由：“不想见到太多陌生人。”

“我的办公室很少人踏足。”

“那我讨厌你的同事。”

“你不会见到他们。”莱洛慢条斯理，“他们仍然要出海寻找美人鱼。”

“……”

小锦鲤找不到理由了。

他萎靡不振地垂下脑袋，雪白柔软的长发随着低头的动作散落到身前，贴着脸颊，有些痒，骚动不安的心。

明天到研究所的话，大概第一件事就是被人用铁链缠起来锁在牢笼里吧？而且牢笼可能不会很干净，会把鱼鱼弄得很脏，没有水的话，鱼鱼的尾巴拖在地面也会被弄得满是脏兮兮的灰尘。

不对，到那时候，鱼鱼就没有尾巴了。

小锦鲤想得险些哭出来。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抓着手心，眼睫濡湿一点不明显的泪，腮帮子微鼓，胸腔心跳愈发震耳，扑通扑通，好似就贴在耳边。

“——你既然不想去，为什么不直接拒绝？”

忽然，这样一句低沉的话语落入小锦鲤耳畔。

小锦鲤茫茫然地抬起湿润的眼睛。

“不需要找理由。”莱洛伫立在他身前，肩宽身长，如同一道挥不散的阴影，将他笼罩在其中。

他垂着视线，眉眼深邃如墨，凝视着他，声线低沉。

“告诉我你不想去，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尊重他的选择。

所以从头到尾没揭露他是美人鱼的事实。

所以那天没有问他为什么在海里待那么久。

他收了他的礼物，那颗如血色般深红的石头就放在床头，小珍珠藏在箱子里，那分不出类型的植物也挂在了深冷质感与其格格不入的房间墙壁上。

或许是错觉，又或许这就是莱洛想悄悄告诉他的。

——他不会拆穿他是人鱼的事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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