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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狐死必首丘(四)

金羁 相荷明玉 3577 2023-12-27 20:08:50

转眼之间,二人已经在大苗寨住了三夜,给阿湘装的银盒也空去一小半。今天阿湘问:“薄姊姊是个什么样的人?”

祁听鸿回忆道:“薄姊姊以前一直在江南,赚到钱以后开酒楼,后来才搬去顺天府。”

阿湘道:“这一点我早知道啦,我想问的是,她和我阿哥的事情。”

那段时间祁听鸿一直在念书,先在怀柔念,考完秀才又去县学念,真正呆在醉春意楼的时间少之又少。要他说三就黎怎么就喜欢薄双了,或者薄双是什么时候同样动了情,他是说不上来的。

想了半天,祁听鸿讲了当年过春节,建文帝非要薄双唱歌,三就黎给她解围的事情。阿湘听着听着,觉出不对,问道:“等一等,你说我阿哥养的蜘蛛叫啥名字?”

祁听鸿道:“幺儿。”

阿湘重复道:“幺儿。”反复念了几遍,叫道:“啊!怎么叫幺儿!讨厌死了。”

祁听鸿问道:“这名字有不对么?”阿湘涨红了脸,好半晌才答道:“我阿哥也管我叫、叫幺儿。”

自打元灭宋朝,许多中原人南迁至云、贵、川三省,当地土著也受西南官话影响,学会一些中原词。祁听鸿本来以为“幺儿”这名字是三就黎学了汉话才起的,没成想是阿湘小名。

他又想起进寨之时,阿湘曾经说,他们既是阿哥的朋友,可以管她叫另一个名字。只不过说到一半就停下不讲了。祁听鸿笑道:“所以那时你要讲,我们可以叫你幺儿,是不是?”

阿湘板起小脸说:“不许,现在我是蛛母圣女。”

旁边的波久粟对名不名字没有兴趣,问:“是因为这件解围的事,薄老板才喜欢寨主的么?”

祁听鸿道:“也不好说吧。就算只是朋友,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

波久粟“哦”了一声,叹了一口气,显得有点失望。祁听鸿笑道:“小小年纪叹啥气呢?”

波久粟摇摇头,道:“再讲一点吧。”

祁听鸿于是又讲,三就黎手上擦破一点儿皮,自己不治,留着要薄双给他搽药。好容易结痂了,他还非把伤疤撕开,装作迟迟不好的样子。

波久粟问:“那是因为这件事,薄老板喜欢寨主的么?”

祁听鸿莞尔道:“怎么能呢?”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句羊一眼。句羊别过头去不答。

波久粟说:“所以寨主究竟有没有讨到老婆?”

祁听鸿道:“不算吧。”波久粟登时大失所望。

讲到日上三竿,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祁听鸿走到窗前看下去,只见屋外闲田上聚了好几个苗人,每个人拿着长长竹竿、拿了几捆麻绳、几张被单。这些人手脚十分麻利,三下五除二,用竹竿搭出一个棚子,把被单盖在棚顶挡灰。紧接着搬来一口大锅,就地起灶,开始生火。祁听鸿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侍女阿仰忙完手上的事情。也过来看,回答:“这是准备今晚的饭菜,给你们接风的。”

传言道公鸡打鸣能克蜈蚣。大苗寨因为要养蛊,寨中特地定了规矩,不许养鸡。每当过节、娶亲,需要设宴的时候,只好派几个略懂汉话的人出去采买,把公鸡都杀好了再带回来。

一直到昨天深夜,出去买肉的几人总算回寨了,今天中午准备菜肴,晚上便能招待贵客。

眼看楼底下大家忙忙碌碌,祁听鸿虽然是客人,却也坐不住了,请缨下去帮忙。

句羊少见地没有跟着,只站在楼上看他的背影。阿湘走过来,撑在窗边看了一会,说道:“唉,真想不到。”

句羊并未开口,不过转头看向她。阿湘说:“真想不到有人真的喜欢我阿哥。以前阿哥在寨里的时候,也有过几个女孩子喜欢他。”

虽然句羊不响,阿湘还是往下说道:“但是他讲话死样怪气的,经常讨人厌,后来就没有人喜欢他啦。其中有个姐姐,甚至送他一只自己养的蛊,后来还是被他气跑了。”

句羊问:“送蛊虫是什么意思?”

阿湘笑道:“在我们这里,蛊虫从来都是自己抓,自己养,就算师父收徒弟,也是教养蛊的法门,很少直接送虫子。送虫子是非常亲近的意思了!”

句羊道:“怪不得。”这回轮到阿湘好奇了,问道:“怪不得什么?”

句羊说:“等吃完药了再告诉你。”他想到的是,怪不得薄双的发钗上涂有蛛王蛊。

日暮时分,楼底摆起一张张矮桌,寨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赴宴。除了寻常鸡鸭鱼肉,桌上还有炸蜂巢、炸蚂蚱之类稀奇玩意,祁听鸿一口也不敢吃。

估摸着大家都已吃饱,阿仰叫人撤去矮桌,在空地中央点起篝火。寨中的苗人把板凳拖过来,围着篝火坐成一圈。祁听鸿和句羊有样学样,也围过来坐了。又有数个苗女端来酒坛,摞在篝火边上,堆如一座小山高。这是要喝酒了。阿仰给每人发一只酒碗,敲碎酒坛封口,篝火附近登时飘满浓浓的米酒甜香。阿仰举起碗道:“这一碗敬圣女!”

大家各自斟满一碗酒,端起来一饮而尽,之后便相互聊天敬酒。苗寨规矩是:不许自斟自饮,如果要喝,非得找个人相互干杯才行。这本是给祁听鸿和句羊的接风宴会,时不时就有人端酒走过来,要和他们喝一二碗。

即便不在片雪卫,句羊也不喜欢喝酒。每有人过来和他敬酒,他就冷着脸回绝了。

反观祁听鸿,祁听鸿对寨里自酿的米酒兴趣盎然,来者不拒,转眼喝了十来碗。大家看他长得俊俏,脾气又好,更是排着队要和他喝。

句羊有点担心,找着机会对他说:“你醉没有?”

祁听鸿挺直腰板,道:“哪里那么容易就醉了,我好着呢。”又说:“我还能背《大学》。”紧接着滔滔不绝背起来。

句羊摇摇头道:“少喝一点。”

祁听鸿不以为然,说道:“喝不醉的,我清醒得很。”

那边苗人又多出一个新玩法。他们在中间摆一张椅子,把一个人按在上面,嘴边架一个酒碗,另外一人拿着酒坛,源源不断往碗里倒酒,要椅上那人喝掉。其余人等高声齐唱劝酒歌,歌唱多久,酒就倒上多久。祁听鸿看得跃跃欲试,句羊道:“你要去么?”

寨里的酒喝起来不辣,后劲却很足。祁听鸿刚要站起来,登时一阵天旋地转,又栽回板凳上面。句羊连忙把他扶稳了,一摸祁听鸿面颊,已经暖乎乎的。要不是火光昏暗,早应该看见他脸红透了。

句羊哭笑不得,说道:“你歇一会吧。”祁听鸿双眼发直,点了点头,坐着不响。

句羊撑着脑袋,静静看祁听鸿,看他两鬓垂落一点发丝,流到肩上,被火光照得亮闪闪的。

另外一边喝得起劲,众人都去看热闹,载歌载舞,这边就显得比较冷清。句羊乐得无人打扰,能闲下来逗逗祁听鸿。句羊说:“你看你醉成这样,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祁听鸿笑道:“我只是有点头晕,又不是傻了,你是句羊。”

句羊面色不改,说:“果然醉了吧?我不是句羊。”祁听鸿问道:“那你是谁?”句羊道:“我是波久粟。”

祁听鸿竟然真没认出来,“哦”了一声,道:“你在这里作甚?”

句羊不答,反问他:“你刚刚说的句羊是谁?”

祁听鸿吃吃笑道:“句羊就是句羊。”句羊问:“什么叫句羊就是句羊?”

祁听鸿道:“他以前是皇帝的侍卫,但他是做得最厉害那个。”

句羊觉得好玩,往下问:“现在呢?”

祁听鸿道:“现在么,现在他不干侍卫了,只好和我做个小小游侠啦!”

句羊犹豫了一下,趁祁听鸿喝醉套话,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不过他还是问:“句羊是你什么人?”

祁听鸿说:“句羊是……是……”说到此地猛然清醒过来,晃晃脑袋,笑道:“你又故意逗我玩。”

被识破了,句羊有点失望,讪讪不响。祁听鸿大笑道:“波久粟今年一十六岁,你多大年纪?你要假装他呀?”句羊仍旧不响。祁听鸿困意上涌,看一眼还在载歌载舞的人群,道:“你还喝不喝酒?不喝的话我们回去歇了。”

句羊道:“我不喝。”

正准备起身走了,有道人影投向他们,一个清瘦少年站到他们面前,这回是真正的波久粟了。祁听鸿微笑道:“波久粟?你来找谁?”

波久粟眼神躲闪,说:“找你。”祁听鸿怕他又受了欺负,温声道:“他们没再找你麻烦吧,膝盖伤好没有?”

波久粟说:“没有。”他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又说:“你看这个。”

借着火光,只见波久粟手上是一只小小蝴蝶,通体漆黑,只有翅膀上长着一排朱红色斑点,在暗中仿佛发着红光。

祁听鸿赞叹道:“真漂亮。”波久粟兴奋地笑起来,叽里咕噜说了好一串苗语。等了半天,句羊却没开口翻译。祁听鸿拿手肘推推他,提醒道:“句羊?”

波久粟刚刚说的是“这是我养的蛊,今天刚刚破茧,这只送给你。”句羊霍然站起身,仍旧没有译这句话,大步走向人群。祁听鸿在后面喊:“句羊!你要去哪?”

椅子上喝酒的那人喝得烂醉,瘫在椅背上求饶。句羊将他一把拽起来,自己坐上椅子,端起碗说:“倒酒吧。”

围观众人齐齐吓了一跳,但既然句羊要喝,他们也没有不从的。一个婶子搬起酒坛,使个眼色,一面倒酒一面领唱,余人跟着合唱,又是拍手又是跺脚,闹成一片。祁听鸿大急,对波久粟道:“你等一等。”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挤入人群,叫道:“句羊!”

一段劝酒歌唱罢,句羊抬起袖子擦嘴,又道:“再来。”众人又唱一段,句羊喝完酒水,把碗倒扣过来,示意一滴不剩了,大家好一阵欢腾,盛赞句羊能喝、豪爽。嘈杂声中,祁听鸿大叫:“句羊,少喝点儿!”

句羊嘴唇湿淋淋的,微微偏头的时候,就像涂胭脂一样,火光给他嘴唇涂上这么一层金红。

他指着祁听鸿说了几句苗话,周围苗女听得咯咯直笑。祁听鸿有点生气了,说:“句羊!”

祁听鸿手里被塞了个酒坛,刚刚那婶婶示意他上前去倒。他犹犹豫豫走过去,将酒坛架在句羊碗沿。旁边一众苗女拍拍手,继续唱歌。祁听鸿一个字都听不懂,学着别人的样子抬起酒坛,把酒水涓涓倒进碗中。

句羊垂着眼睛,全然没看他,他却害怕句羊呛着了,所以倒得很慢,碗里的酒始终很浅。每次唱罢一曲,大家都要欢呼一阵。所有人视线集中在这方寸之地,就连站得远的波久粟和阿湘都在看他们。处处银铃在响,银光在动,欢呼声中,句羊将最后一口米酒一饮而尽,抓住祁听鸿衣领,把他拉下来,深深亲了上去。

句羊嘴里一股米酒香味,嘴唇上也沾满酒,又冷又甜,然而句羊眼神是涩的苦的。祁听鸿心里一惊,说道:“你干什么!”句羊舌尖趁机舔进他唇齿之间,带着更浓酒味,亲得更急切了。一只手绕到祁听鸿脑后,把他紧紧按着。饶是苗人奔放热情,也从来没见过这阵仗。大家的欢呼逐渐变调,变成惊呼了。

祁听鸿又气又急,狠狠咬了一口。但句羊这会儿将醉未醉,正是最上头、胆子最大的时候,忍痛也要亲他。祁听鸿脸红透了,只感觉周围大呼小叫的人都和野兽一样,句羊也和野兽一样,他动了真火,使劲一推,把句羊一把推开。

在篝火旁边,最安静一个角落,阿湘张大嘴巴,呆呆看着他们两个。波久粟脸上写满错愕、震惊、不解,手里还捧着那只小小蝴蝶。祁听鸿感觉胸口憋着一口气,怒道:“句羊,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句羊挺身站起来,把椅子带倒了,好一声巨响。但是句羊一眼也没看,转头就往屋里走。祁听鸿又叫:“句羊!”追了两步,句羊头也不回。祁听鸿停下来,再看波久粟的方向,波久粟已经不见了,不晓得跑去哪里,只有阿湘还站在原地。

他干脆谁也不追了,留下来给阿湘吃药。阿湘今天也很听话,虽然被他们吓了一跳,仍旧乖乖吃了药丸。祁听鸿愤愤蹲在旁边生闷气。

阿湘问了一句话,看样子大概是问:“你怎么不高兴?”祁听鸿闷闷地想:“行,句羊,你莫名其妙生气,把我丢在这里不理。从今往后我也不可能理你,倒要看看谁比得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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