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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涉江采芙蓉(卷一完)

金羁 相荷明玉 4189 2023-12-27 20:08:50

半月时光一晃而过,转眼来到七月中旬。句羊号房东西甚少,行李拣出来,只不过寥寥两箱。祁听鸿看他折衣服,每一件从衣柜拿出来重新叠,放进箱子底下。拿到一件披风,句羊两手将它抖开,眼睛一弯,笑道:“这是你的。”

祁听鸿把那披风接过来,抱在怀里。两人都不禁想起刚刚认识的时候,祁听鸿只当句羊是个倔强的穷学生,买不起衣服。往事桩桩件件,涌入心怀,祁听鸿渐渐就笑不出了,说道:“句兄,以后还见不见得着面?”

句羊道:“总有机会罢。”祁听鸿道:“句兄,你家不是武官么,祝你当上大将军。”句羊乐道:“也祝你高中。”

到了中午,祁听鸿照例去围墙墙洞处拿午饭。这天来的却并非武林盟人士,反而是银碗儿拎着食盒来的。祁听鸿从洞里望出去,一眼看见三才帮救出来的哑女、外加另一个小囡,畏畏缩缩跟在银碗儿身后。祁听鸿接了食盒,急道:“他们怎么和你跑出来了?”

银碗儿狡黠道:“五湖四海皆兄弟,以后他们就是我丐帮元老了。”祁听鸿喝道:“你敢!”就要翻墙出去捉她。银碗儿道:“哎呀,句羊来了!”

祁听鸿急忙回头,果见句羊远远地找来,只好放过银碗儿,道:“句兄,你来了。”

句羊略一点头,问道:“你会骑马么?”

祁听鸿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何药,心道:“我是个不会射箭的书生,不会骑马也是理所当然。”于是道:“不会,我总羡慕会骑马的。”句羊嘴角一勾,好像有点高兴。祁听鸿道:“句兄,你笑啥?”

句羊笑吟吟地道:“下午带你去个地方。”祁听鸿好奇心顿起,追问道:“什么地方?远不远?骑马去么?”句羊却再不肯讲了。两人匆匆用过午饭,换了便服,从县学角落翻墙出去。

跳到街上,祁听鸿忍不住又问:“要去哪里,能讲了吧?”句羊道:“你跟我来就是了。”带他走到驿站,挑定一匹骏马。驿站的小厮道:“这匹马脚程虽快,但性子很差。二位爷要不租别的。”句羊执拗道:“就这匹了。”那小厮没办法,只得给马套上缰绳、披挂马鞍。句羊将它牵出来,一跃上马,对祁听鸿笑道:“上来呀,我们走了。”向他伸出一只手。祁听鸿心说:“我自己上得去。”但既然讲过自己不会骑马,不便再反悔了,只好握住这只手,翻身坐到句羊身后。句羊一抖缰绳,喝道:“走。”

那马儿在句羊手底服服帖帖,小步跑出城门。祁听鸿看着人烟远去,说道:“想不到你骑术如此了得。”句羊夹紧马腹,教这匹马发足奔跑起来。祁听鸿笑说:“你念书也厉害,武功也厉害,以后要么是大学士,要么是大将军。”

句羊哼道:“不要胡说。”祁听鸿坐在后面,但见句羊英姿挺拔,心里想:“许多人六七十岁了,才封大将军。大将军不好,句羊封个总兵就不错。”往下一望,又看见句羊扎在衣服里的腰身,前几天他摸也摸过,坐也坐过。祁听鸿玩心大起,将手探进腰带里面。句羊恼火道:“祁友声!”

祁听鸿装傻道:“嗯?”句羊在马颈重重一拍,那马儿吃痛,撒腿飞奔,马背上顿时颠簸不少。祁听鸿顺势搂着他道:“句兄,你故意挑一匹烈马,是不是就为了这个?”句羊不答,耳根变得通红。祁听鸿开他几句玩笑,自己也很不好意思,于是不再闹腾了。

句羊纵马飞驰,一路南下,不过跑了一个多时辰,路边房屋、农田又多起来,一条宽阔大河出现在视野之中。祁听鸿问:“这是到哪了?”句羊道:“到通州了。”两人下了马,交还驿站,在城墙外边并肩而行。祁听鸿又问:“要进城么?”句羊道:“就在城外,你随我来就是。”

祁听鸿隐隐觉得,他费劲带自己来到通州府,一定有重要的事体。快要走到郊外的书院,句羊放慢脚步,说道:“祁友声,你听我讲。上次你说有个小朋友不见了。”祁听鸿道:“小毛。”

句羊道:“是他。”踌躇了一会,又说:“我义父的部下路过通州,看到有个小孩,长得很像。”其实是句羊特地安排了片雪卫线人,找遍京郊,乃至附近城镇。

说到此地,两人正好走过书院拐角,看见有个小孩,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缩在院墙的屋檐底下。祁听鸿尖叫一声,道:“小毛!”那小孩缓缓转过头,额发缝隙之间露出一颗小痣,正是失踪的小毛。祁听鸿心痛不已,一把将他抱在怀里,道:“小毛怎么不来找我呢?”

这几个月雨下得多,小毛从怀柔走到通州,长途跋涉,裤脚、外衣,全都沾满了泥巴,两颊消瘦得陷进去,一双眼睛看着祁听鸿,既不说话,也不哭闹。祁听鸿回想起在柳府时,小毛迷路了,等母亲接他回家。那时小毛说:“哭是没有用的事情。”而今短短一年,物是人非,小毛娘再也回不来了,自己眼泪反倒滚滚落下。小毛静静看他落泪,仍不讲话。祁听鸿心里一凛,抹掉眼泪道:“小毛,张嘴看看。”小毛听话地张嘴,舌头是好的,没有被剪去。祁听鸿舒了一口气,想:“或许是他不愿讲话罢。”这才把小毛放下来,让他站稳。

回头看时,句羊靠在旁边,脸上挂着淡淡笑意,不知在想甚么。祁听鸿放开小毛,深深拜下,道:“句兄,我……”句羊给他拜回去,说:“不要拜我,太生分了。”

祁听鸿听他这样说,破涕为笑,站起来道:“又哭又笑的,真丢人。”句羊摇摇头,说:“小毛找见了,你打算去哪里?”

祁听鸿道:“须得先回京城一趟。”三人于是租了马车,从通州赶回醉春意酒楼。小毛大抵是安下心,在马车上睡着了,一直被祁听鸿抱进楼里也未醒。三就黎简单号了脉,说:“只是饿得比较虚弱,身体还算好的。”祁听鸿本想留下来陪小毛,但武林盟众人都叫他回县学去,好生准备乡试。拿不准主意时,句羊说:“我今天半夜就要走了。”祁听鸿立即下了决心,两人连夜赶回县学。

时至深夜,夏风吹动,院里银杏树哗啦啦作响。祁听鸿无法入眠,心想:“临别之夜,无论如何不该是这个样子。”干脆下床去找句羊。走出号房,句羊窗口是亮的,房间居然还点着灯,房里透出窃窃的说话声音。祁听鸿大为不解,想:“谁会在句兄房里?”

他站在门外细听,只听一个陌生的少年声音说道:“我这条命是句大人给的,官家再怎么样,以后与我无关了。至于句大人的恩德,我自知永世难报,今天算不上给句大人提醒,这些事情句大人一定比我更加清楚。”

句羊不响,那少年又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我知道句大人从无二心,但我冒死来说这句话,是想句大人早做打算。”

句羊冷冷道:“单青,你闭上嘴。再往下说,算我白救你一命,现在就把你杀了。”

单青大概有一点害怕,果真噤声。

屋里的两人武功俱是一流,安静下来,祁听鸿未加掩饰的呼吸声便显得清晰了。单青哑声道:“外面是谁?”语气之中颇含威胁之意。祁听鸿硬着头皮道:“句兄,是我。”

听得“咔哒”一声,句羊打开门。屋里直挺挺地跪着个布衣少年,应该就是那位单青了。他怨愤似的瞪了祁听鸿一眼,句羊说:“单青,你走吧。”

那少年重重磕了一个头,一言不发,往门口走去。临出门前,句羊又对他道:“要是想不明白,以后也再不必来见我了。”

单青脚下一顿,道:“是。”中途故意撞了一下祁听鸿,才走出门外。祁听鸿愣道:“这是谁?”

等他走远了,句羊说道:“是一个小孩儿,不懂事。”祁听鸿坐上椅子,道:“他撞我一下。”

句羊原本在收拾笔墨,听到这话,手里动作停下来,笑道:“怎么,撞疼了?”祁听鸿不响,句羊说:“我替他赔罪。”说着把祁听鸿的手拉过来,在他肩膀上揉了揉。

祁听鸿心里百味杂陈,静静说:“句羊,其实你并不是个普通秀才,你也不是什么简单的武官的义子,你自己就是做官的,而且是大官,对不对?刚刚那人叫你句大人。”

句羊手心微微出汗,说道:“你讲得对,我以往骗了你。”祁听鸿道:“也不算骗我罢,你什么也没说,全是我自己猜的。”

句羊想要合上箱奁的铜扣,试了几次,铜扣全都滑开了,“嗒嗒”的声音显得很响。祁听鸿帮他扣上箱盖,说:“我问过你,以后是不是没法见面了。你搪塞过去,所以就是见不着了。”

句羊喉咙一哽,又有点高兴祁听鸿在意见面,而不是在意自己骗他。说道:“总有机会见面……这不是骗你。”

祁听鸿心道:“这半个月过得当真出格,只因为句兄要走,我才敢答应他。这岂不是真正没担当的懦夫作为么。我又有甚么资格质问他。”句羊见他不语,只当他是不相信,说道:“你且等着。”推开窗户,吹响一声哨,树上信鸽扑棱棱飞了下来。他又从床底下翻出一个小竹笼子,将鸽子塞进去,递给祁听鸿,道:“这样好么。你要是有话对我说,就让它递信。只是不要跟来找我。”

祁听鸿抱着笼子,惊道:“这……这是……”句羊一笑,像那天夜里一样,突然凑过去,在祁听鸿嘴角亲了一口。

打了四更,句羊说:“我该走了。”祁听鸿起身送他,送到院墙,句羊道:“好了,你回去罢。他们有人接我,怕你被看到。”

祁听鸿也不强求,说:“句兄,路上当心。”

两人就此挥别。句羊背着包裹,夜色中走出数十丈,心想:“如果他还没走,从今往后,我就认定他了。”又走了几步,他转过身。要暖不暖的夜风中,祁听鸿已经远成指头大的小影,坐在院墙上,手中仍旧抱着那个鸽子笼。看见句羊回头,祁听鸿抬起手,对他招了招。这是句羊永世无法忘怀的一夜。此时此刻,句羊生平第一次想,虽无先例,但朱棣对自己很亲厚,等将来用不上自己了,有没有可能致仕呢?

八月初,祁听鸿回到京城考乡试,依言带小毛到处去玩了一遍。小毛这些时日待在醉春意楼,被照顾得很好,手脚、脸颊胖回来一些。但就是说不出话,偶尔急了,张口“啊啊”地叫,和一个真正的哑巴无异。三就黎诊脉以后讲,这是心病,药石没办法治,或许某一天突然就好了。至于如何解开心结,众人都束手无策。

而小毛另外还有一样毛病,是夜里容易惊起,且他哭也哭不出来,只能张大嘴巴,“啊啊”叫一通。这同样是心病。金贵道:“我会医这个。”把小毛叫过来,对他说道:“从前有个将军,名叫麻胡。”

麻胡即是麻叔谋,因他酷名远扬,时人多呼“麻胡”以止小儿夜啼。小毛漠然看着金贵,好似一点都不害怕。这些天薄双和小毛相处,对小毛已生爱怜之心,将他拉进怀里道:“不要吓唬小毛。”

金贵道:“那怎么办,让他叫啰?”

薄双沉吟道:“听神剑说,小毛想要做个账房先生。小毛,是不是这样?”

因着谭学也在,小毛不敢动作。祁听鸿笑道:“谭先生不会拦你,你尽管说罢。”小毛这才点了点头。薄双也笑道:“我没有生小囡,又没有嫁人,往后醉春意的基业,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薄双早有打算,缓缓地又道:“小毛是否愿意,以后跟我姓,来做醉春意楼的少东家?”这意思是想认小毛作儿子了。小毛张大双眼,薄双道:“若不愿意也无妨,来醉春意做账房先生哉。”金贵与三就黎都撺掇道:“快答应呀。”

小毛翻身出来,毫不迟疑,跳到地上磕了三个头。薄双把他拉回怀中,拿手帕擦净额头,叹道:“唉,乖囡。”

众人随即去问小毛姓名。谭学道:“小毛本来姓石,在家就叫小毛,学堂里起的学名叫‘石明’。”大家于是商定,平时仍然叫“小毛”,但大名以后随薄双姓,改叫“薄明”。

又过了几日,桂榜放了,祁听鸿不高不低,得中了一个举人。衡为中得更高,陈静文近些天苦苦读书,勉强中在末尾。反而蒋稚年龄太小,考官想要磨他心性,没有取中。应付完鹿鸣宴,众人结伴回县学拜谢师恩。

祁听鸿最感念的就是邢先生,专门备了一块徽墨,用来谢邢先生教他练字。谁知回到县学,唯独没有见到邢先生。教谕道他一个月前致仕回乡了,算来和句羊是差不多时间走的。至于邢先生家乡在何处,并没有人知道。这块徽墨只好送给蒋稚。

国子监入学比较晚,这段时间,祁听鸿终于得闲,暂且不用念书了。但他习惯早起,有时候醒了练剑,有时指点银碗儿,练“芙蓉太清步”,练完以后喂鸽子,算是优哉游哉。薄双怕他闲得无聊,中秋这天说:“今天订了二百斤蜜饯,拿来做点心的。我搬不动,你和小毛,来搭把手哉。”

三人走到街上,半路经过京城最大的青楼“宜春楼”,祁听鸿忽然走不动路了。薄双笑道:“神剑眼睛不要乱看,当心带坏小毛了。”

祁听鸿应道:“这就走了。”脚下却不肯挪窝。原来有个小妓出来揽客,搬了一张藤椅,坐在青楼门口,头戴银钗,怀抱琵琶,表演苏州小调。周围已经聚集很多看客。北方人虽听不大懂吴语,但那小妓温柔娇丽,双眼含波,肤如凝脂,因为年纪小,又有点羞赧的情调,一看就叫人喜欢。只见那小妓盈盈一拜,“铮铮”地拨动朱弦,声量不大,但众人都为之静下来。她方开腔道:“诸位客人请看那边,中秋好月,将出东山。月光如水水如天,金风拂槛入春楼。人世之间,佳景易空,佳筵易散,好梦终醒,好曲终停,良宵难得,良人难逢。古诗说,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小女子苏莺莺,偶得箫竹先生新赋雅曲,屈配旧词,忝唱与诸位一听。”说罢纤歌一啭,琵琶声若清水,唱云,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卷一·一马春风北首燕(完)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里算对目前挖的坑有了交代。因为一些肉眼可见的原因,以后更新可能不跟榜单走啦,会慢一点但应该不会坑。

卷二·潇湘何事等闲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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