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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狐死必首丘(三)

金羁 相荷明玉 3700 2023-12-27 20:08:50

吃过第二粒蜜丸,阿湘一觉醒来,愁眉不展,用早饭的时候总是若有若无地往祁听鸿这边瞟。好容易喝掉一碗油茶,阿湘忍不住了,开口道:“祁听鸿。”

祁听鸿问:“怎么了?”

阿湘道:“我夜里一直在想,你们不是要去杀皇帝么?皇帝这样厉害,该怎么办才好?”

原来阿湘是想听故事了。昨天说到武林盟吵架,三就黎和金贵大打出手时,阿湘明明还拍手看热闹,今天却突然忧心忡忡。可见长大就是变得越来越忧虑。

祁听鸿放下饭碗,说:“那你去找阿仰,让她叫波久粟早点过来。”

不出一刻钟,波久粟挑着今天的菜肉,“呼哧呼哧”跑上楼梯。等他放好担子,众人又搬来板凳,祁听鸿慢慢讲道:“虽然是去杀皇帝,但我们都没觉得这是件多么大的事体。”

阿湘忧道:“怎么会呢?”

祁听鸿看了一眼句羊,见他虽然闷闷不乐,但好像不生气了,道:“因为我们武林盟的人个个都很厉害。”

阿湘道:“我阿哥就很厉害。”祁听鸿笑道:“是这样。”阿湘问道:“那薄双姊姊呢?”

祁听鸿道:“薄姊姊虽然不会多少武功,但是大家都离不开她。”

波久粟忽然插嘴道:“天底下并没有谁离不开谁这种事。又不是说两边蚌壳,拆开就死了。”

祁听鸿道:“波久粟今年多大年纪?”

波久粟不明白他为何要问,但还是答道:“今年一十六。”

祁听鸿笑道:“一十六岁嘛,的确可以独行江湖,再大一点可能就不行了。”

波久粟满以为他瞧不起自己,哼了一声。阿湘来帮腔道:“我阿哥也说过这样的话。又不是下了子母蛊,这个人死掉,那个人也跟着死。”

祁听鸿问道:“你阿哥多大年纪?”阿湘脱口而出:“二十五!”

这大概是三就黎去中原寻药的年纪。在阿湘心里,她哥哥仍旧是大苗寨年轻快活的新寨主,并不会长大变老。

祁听鸿道:“也不是说像子母蛊一样,一个牵一个地死掉。人生在世,除了有情人,有亲人,还有好朋友。每次失去谁,这个人都会长大一点。失去多了,这人也就老了。”

阿湘和波久粟似懂非懂,句羊自昨天吵架以来,第一次主动转过头,深深看了祁听鸿一眼。祁听鸿吸了吸鼻子,笑道:“扯远啦,我们讲到要去杀皇帝。为了杀皇帝呢,他们要我去考科举,先去学堂念书。”

波久粟又打断他道:“你单说了别人会什么,还没说你会什么呢。”

祁听鸿讲故事本就是为了哄小孩,被打断也不恼,道:“正要讲呢。在学堂里面有个生员天天欺负同窗,有天欺负到我头上,好在我会武功。”

他把和句羊在县学的故事添油加醋,胡吹一通,把他讲成一代剑圣,把句羊讲做一个智多星,两个人在学堂惩恶扬善,替天行道,好不威风。句羊在听出很多话本影子,像甚么虬髯客、白猿公,全都混进来讲了。句羊也不揭穿,原样译给阿湘和波久粟听。小孩子最爱这种故事,听得手舞足蹈,一时完全忘掉杀皇帝的可怕。

讲完一个上午,阿湘总算听累了,末了忽然问:“祁听鸿,是你比较厉害,还是我阿哥比较厉害?”

祁听鸿不明白她为何这么问,但为了逗阿湘高兴,说:“我管黎前辈叫前辈,所以呢,还是黎前辈比较厉害。”

阿湘松了一口气,道:“那太好啦!你不怕皇帝,我阿哥也就一定不怕皇帝。”

下午时分,祁听鸿和句羊无事可干,干脆出门散步。

大苗寨地处西南,一年四季不太分明,三季都炎热而潮湿。现在入冬了,白天也只是稍微凉快,夜间则有点儿冷。整个寨子数百户人家,也就是数百幢黑瓦棕墙的木楼,高低错落,蔚为壮观。所有人敬爱蛊虫,墙上结的蛛网从来不去擦掉,走在田埂上,时不时还能见草丛间钻出来一只大蜈蚣。

有长老亥金留的事情在先,阿仰不在时,他们两个也就尽量避开寨民,不和他们交谈,免得不知不觉间中了蛊毒。走到土路尽头,再没甚么可看的东西了,两人正准备打道回府,突然听见岔道上传来一声怒喝,几个正哑着嗓子的少年一顿叫骂,接着是一阵纷乱脚步声,有个人惊声尖叫,被按倒在地。

祁听鸿连忙走去岔路看,只见五六个半大少年围在一圈,对着中间一个人拳打脚踢。中间那人毫不反抗,只拿手臂抱着脑袋,蜷作一团。

祁听鸿喊了几句,那些苗人少年听不懂汉话,根本不肯停手。

他见状心急,也顾不上什么蛊不蛊毒,冲过去拉开那几个少年。中间挨打的那个人害怕有诈,一直抱着脑袋,不敢松手。过了半天抬起头,这人竟然是每天挑担来送菜送肉的波久粟。

为首的苗人少年看见祁听鸿是生面孔,气焰更加高涨。他们几个本来就不服管教,勉强听一二句长老的话。祁听鸿居然敢来劝架,简直就是讨打。他想也不想,招呼一声,猱身扑上,要把祁听鸿按在地上一起打。

句羊挡在前面,右手一挥,接住那少年拳头,再顺势往旁边一带,那苗人少年便站立不稳,摔了个狗啃泥。

波久粟本来蹲在旁边瑟瑟发抖,不敢看祁听鸿挨打,这下见到句羊三招两式,把他最害怕的一个人给打倒了,他简直惊得说不出话。

在祁听鸿的故事里面,句羊基本是个谋士,深藏不露,鲜少自己出手。如今看来,句羊竟然这么厉害,不知祁听鸿这个绝代的剑圣又身负多么神奇的武功。

祁听鸿走上去,把为首那少年拎在手上,问:“你们干嘛要打人?”

句羊尽职尽责,把这句话译给他们听了。那少年小声嘟囔了什么,祁听鸿听不清,附耳过去,那少年猛地咳嗽一声,咳出一口痰,要啐在祁听鸿脸上。

这些个少年最是顽劣,平常别的大人事多,跑来教训他们,总是被他们如此戏耍。旁观的几个人知道要发生什么,个个都在憋笑。

没成想祁听鸿反应极快,偏头躲了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过另一个人,使他挡了一下,那口痰便吐到了他身上。

波久粟亦没料到这个发展,嘴巴张得大大的。其他几人见势不妙,要四散跑开,句羊就好像抓鸡仔一样把他们捉回来,点了穴道,排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地上。

祁听鸿道:“现在能不能好好说,你们为何在这里打人?”

为首的少年被他拎着,嗤道:“波久粟这个软蛋,怎么就打不得?”

波久粟一声不吭,任他辱骂,丝毫不还嘴。祁听鸿叹道:“波久粟,你说说呢?”

原来波久粟父母双亡,离得近些的亲戚或者不待见他、或者自顾不暇,总之无人愿意抚养。他在整个大苗寨算是举目无亲,比当初的三就黎兄妹还要凄惨。是阿湘可怜他,才叫他每日过来挑菜挑肉,自己也能带一点东西回去吃。

而波久粟天生又长得瘦瘦小小,性格腼腆,说话声音也轻轻细细的。同龄男孩早就变声,讲话声音变沉重了,只有他还和女孩一样,为此经常被孤立,又被这些叛逆少年找茬。波久粟打不过他们,久而久之也就逆来顺受,不打算反抗了。

祁听鸿心想,光是救他这一次,波久粟迟早还有被找麻烦,不是长久之计。想来想去,他对波久粟安抚似的笑笑,说:“我教你一招武功,保你以后不被欺负,怎么样?”

波久粟嗫嚅道:“我、我学不会的。”

祁听鸿道:“我这个功法最是简单,八十岁的老太太也能学得会。”说着把句羊拉过来对招。

他叫句羊学那几个欺负人的少年,打一招最常用的招式。句羊向前打出一拳,祁听鸿微微撤了一步,手臂架住句羊拳头,另一边手从下向上撩出一拳,轻轻碰在句羊下巴。

但这一招并不是什么奇妙拳术,只是江湖上最最常见的少林长拳罢了。波久粟看了也迟疑道:“简单是简单,可我力气不如他们大,恐怕接不住他们拳头……”

句羊大约看出他要干什么,微微一笑,用汉话说:“只要不是念书,你就机灵得很,是吧。”

祁听鸿的拳头还抵在他下巴上,此时伸开手指挠了一挠,并不答话,转头同波久粟道:“你不要担心,我传你一十年的功力,保准你比他们力气大。”

波久粟仍旧犹疑不决,低着头说:“你也不过这个年纪,给我十年功力,自己怎么办?”

祁听鸿好笑道:“无妨,我再练回来就是了。”拉着波久粟在地上盘腿而坐,五心朝天。祁听鸿在后面同样坐好,掌心贴上他后背神道穴,催动功力。波久粟只觉浑身经脉暖洋洋的,仿佛泡在温水里面,这辈子从未这么舒服过,不禁喟叹出声。

其实祁听鸿并没有真正传功给他,只是调动真气,在他奇经八脉游走梳理一番。装模作样地传了一炷香,祁听鸿拍拍手站起来,道:“好了。”

波久粟跟着起身,拍掉裤子上的尘土,问:“真的么?”

祁听鸿道:“你和他们试一试就知道了。”

波久粟还有点半信半疑,但他身上确实舒坦极了,这是做不了假的。

祁听鸿在那群叛逆少年身上来回打量,挑了最是身强体壮的一个,解开他穴道问:“你叫什么?”

那少年答道:“我叫格亥留,我爹是亥金留!你们再不放了我,有你们好看的。”

祁听鸿心道:“竟然还有亥金留的事。”对那少年道:“你若能打赢波久粟,我就放你走,你敢不敢?”

如果他换种说法,格亥留或许不会听他的,不愿意上场决斗。但祁听鸿问的偏偏是“你敢不敢”。

在同伴面前,格亥留决计不要丢面子。而且波久粟向来是他手下败将,即便祁听鸿故弄玄虚,说是教武功给他,这么短的时间也不可能有进步。格亥留大声道:“谁不敢了!”

祁听鸿满意道:“去吧。”又在波久粟背后一推。两人站在空地中央,各自拉开架势。

波久粟还是有点儿害怕,不敢出招。格亥留想也不想,就和往常一样直拳挥出,打向波久粟面门。波久粟手忙脚乱,举起手臂一格,格亥留的拳头竟然真被他架住了。

格亥留是这群少年里力气最大的,角腕力从来没输过。突然被架住拳头,不仅众人目瞪口呆,他自己也没反应过来。波久粟抓紧机会,学祁听鸿的模样撩出一拳,正正砸在格亥留下巴。

他这一拳汇尽数年的愤懑之意,使出浑身力气,下手极重。格亥留被他打得眼冒金星,盛怒之下,从左边蛮力打出一拳。这一招祁听鸿没教过如何解,波久粟只能站在原地等死。没想到拳头打到他身上,竟然轻飘飘的,一点都不疼。

波久粟精神大振,猛扑上去,把格亥留扑倒在地,对着他脑袋暴雨一样落拳、落下巴掌,甚至扯头发、撕衣服,只差上嘴咬了。打到格亥留鼻青脸肿,祁听鸿才出声道:“好了,好了,胜负已分,还有人要试试么?”

那几个少年哪里敢试,只一个劲地摇头。祁听鸿又问:“以后还敢欺负人么?”那几个少年同样摇头。祁听鸿袖子一拂,解开各人穴道,放他们逃跑了。

祁听鸿虽没有传功给波久粟,但在他们决斗之时,他留了一半刁钻真气,封在格亥留穴道之中。格亥留能够行动如常,却无论如何使不出力气,这才被轻易制服了。

至少有一段时间他们不会敢来招惹波久粟,而对波久粟而言,这段时间也够他找回胆气,以后再被找茬,至少晓得想办法反抗了。祁听鸿看向波久粟,笑道:“怎样,他们也没那么吓人,是不是?”

波久粟呆愣愣地点点头。

祁听鸿往下一看,波久粟裤子破了一个洞,膝盖正在往外渗血。他蹲下来。卷起波久粟裤腿,叫道:“句羊——”

因为要来苗疆,路上长途跋涉,虫蛇络绎,句羊身上一直带着金疮药。听见叫他,句羊摸出一个小纸包,放在祁听鸿手心。

这药当然比不得宫里的神药,不过收口镇痛都算很有效。祁听鸿蹲在地上,用指甲沾起一点药粉,柔柔敷在波久粟膝盖上,不把波久粟碰痛。

他低着头,看不见波久粟的神色。句羊站得稍远一点,心里登时警醒起来。波久粟的眼神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他自己看祁听鸿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微博浅放了几张苗疆原型(?)的照片,闲着没事可以来看看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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