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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喜托龙门(二)

金羁 相荷明玉 2712 2023-12-27 20:08:50

顺天府怀柔县,县衙墙上挂云山雾海工笔图,红彤彤一轮朝日初升,牌匾“明镜高悬”。县太爷端坐堂上。手边一个老竹笔筒,一片惊堂木。背后站一个师爷。考试时搜身的两个衙役一左一右,举着牌子。左“迴避”,右“肅靜”。

考过四天试,大家已是熟人。祁听鸿来了,县太爷不问他话,反而左右问:“这是祁友声罢?”

两边衙役都说:“这是祁友声不错。”

祁听鸿忍不住道:“学生是祁友声,老爷不必问别人。”县太爷猛拍惊堂木,祁听鸿一吓噤声。县太爷喝道:“童生祁友声,你在县考场上,是否作弊?”

祁听鸿心念电转,想:“他们要真有证据,我的名字便不在榜上。这一问只不过吓唬我罢了。”但他毕竟不擅撒谎,盯准墙上“明镜高悬”以壮气概,说道:“县太爷说的什么话!”

县太爷道:“你不认么?”祁听鸿道:“学生清清白白,有什么认不认的。”

县太爷道:“那我问你,你每日上午一字不写,在草纸上乱涂。到了下午奋笔疾书,这是为何?”

祁听鸿心脏几乎停跳。方才在县衙外面,谭学和他说的正是——倘若县官问他为何上午不动,下午答卷,他只说五个字“王勃写文章”。说完叉手站着,别的一概不答。

谭先生神机妙算!祁听鸿纵然不解其意,仍硬着头皮道:“王勃写文章。”

县太爷疑道:“嗯?”祁听鸿再也不响,直挺挺站在那里。县太爷道:“什么意思?”

祁听鸿心说:“我怎知道什么意思。”他教县太爷看得浑身发麻,只好瞪回去。你来我往,多少暗箭,多少心虚。好半晌,那师爷“扑哧”一笑,俯身和县太爷说:“是‘勃属文,初不精思,先磨墨数升,则酣饮,引被覆面卧,及寤,援笔成篇。’书生们的酸故事,老爷不懂也罢。”县太爷微微一笑,略微和缓,靠在椅背上说:“是这样不错。站到县衙,还与本官打机锋呢。”

祁听鸿听得分明,心说:“磨墨数升,则酣饮。饮墨水么?”自个在堂下发笑。

其实王勃做文章,先磨完几升墨水,随即饮酒大睡,梦中打腹稿,醒来提笔,一挥而就。并未把墨水喝掉。县太爷又问:“祁友声,你笑什么?”

祁听鸿想:“这回可总以答了罢?”说道:“老爷博识强记,听懂学生说话,学生心中快慰,好像遇到知音一样。”县太爷哈哈大笑,道:“你这书生,胆识倒很高。为何这么大年纪,才考县试?”

这问题祁听鸿背得甚熟,张口便答:“大器晚成而已。”县太爷又问了些无关紧要事情,祁听鸿一一答了,放松下来。末了,县太爷道:“祁友声,你作文章老成持重,文藻也清新恳切,你知不知道为何只取了最后一名?”

祁听鸿恭敬道:“不知道。”县太爷道:“你第三天的文章,离题万里。简直一个字都不搭边。这是为什么?”

祁听鸿汗毛直竖,想:“第三天的文章,第三天写的什么题目?”他搜索枯肠,好像记得几个片段。至于讲的内容,着实记不得了。县太爷好意提醒他道:“题目是,大学之道。”祁听鸿重复道:“啊!大学之道。”县太爷道:“你写的是什么?”

祁听鸿还在默想:“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县太爷突然问他,他惊道:“我……我写的?”

县太爷道:“对啦,你耳朵不好。你记不记得自己写的文章?”祁听鸿仿佛抓到救命稻草,道:“学生记忆也不好,不记得了。”

县太爷道:“你写的尽是选拔人才、表彰儒学的事情。《大学》一篇,三岁小儿都该倒背如流。你为何写错?”

堂中飞过一只绿头苍蝇,嗡嗡声音教人心烦。祁听鸿大气不敢出,想:“《大学》几句,连我都记得。谭先生怎么会记不得呢?”县太爷逼问道:“祁友声,你若不能解释,今科我便把你名字划了。”

祁听鸿转念想:“谭先生不可能出错,抄题目的金贵却大字不识。或许他照猫画虎写字,写错笔画。”

想到这里,堂里飞的那只大苍蝇正正停在衙役手中牌子,“迴避”走之底的一点上。祁听鸿蓦然福至心灵,大喜之下,心中叫:“文曲星救我来了!”对县太爷道:“这件事实非学生的过错。是题目写错了。”

县太爷皱眉道:“为何就你写错,别人不错?”祁听鸿道:“老爷将当天的题目牌子,拿上来一看便知。”

四个衙役端牌子上堂。祁听鸿手中扣着一颗蜘蛛郎君的吐丝药,手指运劲,往题目字上飞指弹去。那药牢牢黏在板子上。没还给三就黎的黑毛蜘蛛,一直养在袖子底下。祁听鸿内力一震,把那蜘蛛抖落出来,也巧劲抛上题目板子。

这一连串动作隐蔽无比,藏在袖里。袖外风平浪静,不动如钟,谁也没注意到。县太爷连看了三块题目牌子,未见异常。再看最后一块,“大学之道”的“大”字底下,多出一点,变成“太学之道”了。

太学乃是学府。若要作“太学之道”文章,写选拔人才、表彰儒学,就没什么不对。县太爷招手叫那衙役上前,眯眼睛细看,道:“题目写错了不成?”

不看不打紧。那衙役将牌子举到县太爷脸前,县太爷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乌漆墨黑粗毛大蜘蛛,八眼八腿,在题目牌子上吃东西吐丝。县太爷吓得惨叫,立时往后要倒。

祁听鸿飞身上前,也叫:“保护老爷!”一手扶正太师椅,一手摘下蜘蛛,收回袖中。

又到撒谎的时候,祁听鸿气势顿时弱了,道:“学生眼神不好,看不清楚蜘蛛腿,以为是个墨点呢。”县太爷惊魂未定,哪有余裕管他,连连地顺气,道:“好,好。是这蜘蛛的错、蜘蛛的错!”

祁听鸿进去县衙,群侠个个撑在墙头,朝里张望。谭学武功不好,也由齐万飞托着,坐在墙上。眼见祁听鸿出来了,众人跳将下来,围成一圈。金贵说:“老子刚出道时,被人抓住,差点打死,也没今日这么紧张。”

祁听鸿交还蜘蛛,说道:“多亏谭先生未卜先知。”

谭学摇摇头。他教书多年,桃李满县。对本县县官的面试考题,闭着眼睛也能猜到。齐万飞笑道:“谭先生固然厉害,祁小友机变灵通,也不差劲。要是用在念书上,凭真本事,恐怕也能考个功名。”祁听鸿苦笑道:“盟主折煞我了。”

众人当即去往醉春意楼,大摆庆功宴席。祁听鸿数月住在乡下,好不容易进京,窗外红灯累累,繁华夜景,觥筹交错间不免喝得多了。醉春意的江南酒,青山秀水,细雨乡愁,浑不像北平。他趴在桌上昏昏沉沉。恍惚间听见三就黎道:“祁小哥,你哼什么曲子?唱大声点,兄弟姊妹们也听听。”薄双道:“你莫扰他睡觉。这是一首《水仙子》,我唱你听。”旋即柔声而唱: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

群侠一时哑然。好半天,三就黎才道:“念书当真这么难受?”

齐万飞笑道:“祁小友考取县试,乃是大喜事。怎能垂头丧气的。叫他起来,说两句话呀。”

祁听鸿醉飘飘的,听到众人叫自己名字,站起来说:“考这场试,我学到一件事体。”

他举杯环顾,群侠停住动作,听他讲话。只听他道:“桌面上的小坑,涂墨水是填不平的。”

众人听了都是一愣,接着哄堂大笑。金贵捶桌子、踢地板,险些掀翻屋顶。闹腾声中齐万飞叫道:“停一停,有人来了。”

大家慢慢安静下来,珠帘后面果真有个人影。楼漠道:“哪位朋友,请进来说话罢。”

那珠帘缓缓撩开。一个裹棉袄老人,面上干净无须,头顶烧了六个戒疤,双手捧锦盒,走入雅间。三就黎快言快语,说道:“你是谁?”

那老人开口道:“宴饮无度,这是败事之兆。”

一听他声音,群侠明白过来。此人原来是个老太监,身穿庶民棉袄,却仍有宫廷颐指气使的神采。三就黎道:“我早晓得帘后有人,懒得理你而已。”

老太监说:“幸好站着的是咱家,不是‘片雪卫’。”

众人冷冷不答。那老太监又说:“今个来是听说,祁少侠已经考取县试。圣人特赏下一人一块白玉璧。往后诸位都是护驾大功臣大将军。”

打开锦盒,八块玉璧赫然在目,各刻不同文字。老太监拈起一块,转到后面说:“这是咱们暗记,各位今后记好了。”

祁听鸿醉眼扫去,玉璧背后是个圆圆记号,中央篆字上“林”下“火”,是一个“焚”字。祁听鸿最近在学堂里耳濡目染,学到不少文字把戏。朱棣的“棣”字属木,朱允炆“炆”字属火。火焚树木,含义不言而喻。

老太监捧着盒子,将各人玉璧发下。照理说受皇帝赏赐,应该跪下磕响头。但此刻席上都是武林人士,直挺挺、大大咧咧接了。三就黎两指捏着玉璧,在掌心“啪啪”拍了两下,问:“公公,你有没有?”太监面色铁青,装没听见。祁听鸿接到玉璧,看见自己那块写的“文成武德信义大将军祁听鸿”,登时败兴,把玉璧揣进内袋。

到得金秋八月,祁听鸿依样上下其手,连过府试院试,取中秀才。今科考官乃是顺天府府尹,正三品大员柳丹。依照规矩,祁听鸿须得跟同别的新科秀才,往他府上拜谢师恩。祁听鸿新定一身襕衫,穿上精神潇洒,风度翩翩,很像个读书的公子。再学会投壶行令的文人把戏,转天便要去见柳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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