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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湘灵鼓瑟(三)

金羁 相荷明玉 2838 2023-12-27 20:08:50

建文的二百多个手下,过了小半月节衣缩食生活,突然得吃一顿饱饭,个个都是狼吞虎咽,恨不得整张脸埋进饭碗。偌大的明王殿内,竟听不到任何人说话,只有咀嚼吞咽的声音。八大明王垂眸而视,似怜似哀,同样静悄悄的。长明灯照在众兵士消瘦的面颊,每个人颊窝皆盛两大杯浓墨一样的阴影,摇摇晃晃,盈盈亏亏。

祁听鸿怕极他们饿鬼一样的吃相,走到殿外散心。

走了几步,只见莲花池边蹲有一个人影。居然是应文大师,撸起袖子在池里翻找什么。祁听鸿走过去问:“陛下找啥呢?要不要帮忙?”

应文和尚被他一吓,险些跌进池塘。祁听鸿把他后心抓住,提到岸上。他气喘吁吁,一边摩胸口,一边腼然笑道:“找个乌龟。”

祁听鸿哭笑不得,却不方便出卖金贵,只说:“别找了。”

应文和尚执拗道:“那可不成,养了好久的,被叔叔捉走的话,恐怕要遭难咯!”

祁听鸿本想装个样子,帮他找找乌龟。但看水底都是黑糊糊的烂泥,改变主意,蹲在岸上袖手旁观,说道:“陛下对个乌龟也挺好的。”

应文念道:“阿弥陀佛。”

祁听鸿把下巴垫在手臂上,默不作声,蜷成一团。

他从禅殿逃出来,并不是怕士兵吃人,是有种沉甸甸紧张感觉,拖泥带水,压在心头。今天因为他一句话,伙夫把剩下米面全部煮了。要是突围失败,这些人又要回来饿肚子。

他平时在江湖上,漂萍流水,一条贱命,再怎么冒险都是自己的事体。突然间牵系上几百个人生死。要打仗了。真是高兴不起来。

这种时候,他就希望句羊在旁边,能够和他说几句。

其实他也不想要句羊出什么主意,只是有些话,逍遥神剑祁听鸿开不了口,考试总拿倒数、上课犯困、课业写不完的祁友声却可以讲讲。

想法刚刚冒头,他立刻嫌自己懦弱,重重叹了一声,把遐想掐灭掉了。

应文和尚找了半天,两手烂泥,回过头问:“小施主,为何不高兴?”

祁听鸿道:“应文大师,有没有碰到过什么事体,要是做得不好,一切就要完蛋了。”

应文道:“甚么叫一切都完蛋了。”

祁听鸿想了想,说:“别人会失望,会生气,甚至会丢掉性命。”

应文轻飘飘地一笑,说道:“这算甚么完蛋了。”

祁听鸿觉得他笑得有点刺耳,又听他继续说:“你听没听说过我爹爹的事?”

朱允炆之父朱标,“懿文太子”,听说最是温文儒雅,抚爱百姓,可惜早早地死了。

应文道:“人人都喜欢我爹爹,太祖皇帝也最喜欢他。虽然说,人无完人,但我爹爹就是完人。”

祁听鸿不晓得他怎么提这个,宽慰说:“先考仁德宽厚,大家都很敬仰。”

应文和尚面对幽幽池水,笑了笑,说:“我要讲的不是这个。他过世以后,我做了皇太孙。人人都希望我能和他一样,头脑也好,脾气也好……做尧舜那样的好皇帝。”

祁听鸿突然问:“陛下觉得自己做到了么?”

应文道:“跟尧舜肯定没法比……不过我努力学爹爹做仁君了。我总希望大家都过得好,但经常不是这么回事。”

祁听鸿道:“你是皇帝,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人人都帮着你,还有办不成的事吗?”

应文和尚苦笑一声,说:“寻常百姓到三十岁,已经成家立业了。”

祁听鸿又觉得,他笑得也不是多么讨厌。应文和尚僧袍湿透,站在齐腰的泥水里,垂头丧气,一字字说:“而我过了不惑之年,连救一只乌龟都做不到。”

本来祁听鸿还要问他,想不想救殿里吃饭的二百个手下?不过不用问也知道答案。一时之间,此地只听得见应文和尚撩水的声音。

找了约摸一刻钟,屋里有人耳语说:“三更了。”

二百多个兵士悄无声息走出来,列好队伍,按计策约定的,往山下走去。

祁听鸿压低声音,对应文和尚道:“快走!”

应文和尚还道:“等等,我还没找到。”

祁听鸿不容分说,把他从池塘里面提出来,跟在队伍后面。

走到山门,喜平急得团团乱转。祁听鸿把应文和尚一把丢给他,自己按剑在旁走着。

禁军派来监视他们的哨岗,提前已经被祁听鸿清理过,一路畅通无阻。

建文手下这些人,人数虽然少,但每个都有些武功在身。刻意放轻脚步以后,行军队列如同一条蟒蛇,在林间静静滑过。

走了不多时,快到山腰空地,能看见禁军营地的火光了。领头一人做个手势,指挥众人各自找地方藏好。祁听鸿跟着应文、喜平,藏在一棵大树之后。透过枝叶缝隙,正好看得见月牙。

过一会儿,这块天空炸开烟花,就是进攻突围的时机。

差不多等到四更,禁军最为疲倦,但埋伏的众人最为紧张的时候,只听外面一声尖哨,冲上天空。一朵小烟花“砰”地炸响。

领头那人喊:“杀——!”

所有兵士从各种角落,树上树下,石头背后,突然一下跳出来,震天也似地喊:“杀!”一齐朝禁军大营狂奔。

喜平背着应文和尚,牢牢跟在最后,祁听鸿手按隙月剑,也寸步不离地守着。

禁军那边骚动片刻,渐渐排出阵型。那边口令说:“放箭!”

数百羽箭飞蝗一样,嗖嗖射来。建文手下穿的木甲草甲,抵挡不了精铁箭头,登时有几个人被射中要害,滚倒在地。

那边新一批羽箭搭弓在弦,眼看第二句口令又要叫了,祁听鸿从地上捡了一根箭,奋力掷去,正中喊口令那人眉心。

然而禁军训练有素,马上出来一个新人,叫道:“放箭!”

离祁听鸿最近那名士兵,飞箭逼到近前,眼看躲不过去了。祁听鸿长剑一荡,剑鞘上“当”地震响,箭头被他荡开。那名士兵侥幸没死,精神大振,将手里长刀高高举起,大喊:“杀!”喜平却埋怨说:“你好好看着陛下,莫教陛下受伤了。”

祁听鸿懒怠和他争论。众人已奔到禁军近前,不必面对第三波羽箭,真刀真枪相撞,金铁之声,惨叫声,血溅声,铿锵不绝,同时一股甜滋滋的血腥味蔓延开来。当先一支先锋队,派的是这二百人中最骁勇的五十个精兵,从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路。闯过一重军营以后,禁军一个百人队包抄过来,把他们围在当中。

来到火光照亮的地方,隙月剑也再不必藏着。祁听鸿长啸一声,握紧剑柄,一剑斩下一个禁军士兵的脑袋。喜平为护着建文帝,躲闪不及,被鲜血喷了一身。这老太监面色丝毫不变,抽刀出来,反手斩下一条人胳膊。

围过来的人愈来愈多,亮闪闪长矛不要钱价捅过来,就连祁听鸿也渐感左支右绌。长剑这等兵器,单打独斗时灵活轻便,放在战场上就不如刀、盾。

凭精妙剑法拼杀了半天,祁听鸿累得气喘吁吁,出招也不如原先迅速了。然则禁军好像无穷无尽一样,又一百人队潮水似的涌上来。他的手腕不听使唤,递出去时一抖,错开一柄刀刃。祁听鸿只觉肩上一冷,随即一烫,身上已经挂彩。

再看喜平,手臂上有个贯穿的血洞,肩上腿上更是血淋淋的,到处有伤,但他始终一声未吭。

杀得正焦躁,先锋队伍突然传来一阵野兽似的吼声,听起来不像受伤,倒透露着狂喜之意。祁听鸿拼力看去,只见一面和禁军不同的大旗,起起伏伏往前推进,已经要和先锋队伍碰上了。祁听鸿心里一喜,叫道:“楼寨主!楼姊姊!”

他运起内功叫这一声,一时间将兵刃乒乒乓乓的声音都盖了过去。楼漠同样运内功回道:“神剑!”

祁听鸿振作精神,高声道:“咱们的援兵来啦!”

众人发疯般嚎叫起来,里应外合,杀穿禁军军营,开辟出一条血路,护送建文帝走出包围。楼漠大旗一挥,阵型随之变化,将建文帝护在队伍中央,朝山下发足奔去。

祁听鸿与楼漠留下殿后,走得较慢。但看着大队离禁军愈来愈远,心底松了一口气。等队尾也与禁军大营拉开距离,决计是追不上了,两人运起轻功,解决掉缠斗的几个士兵,向队伍追去。

孰料追到半途,几个建文手下打扮的士兵,慌慌张张又朝山上跑来。楼漠面色一沉,抓住一个问:“怎么回事?”

那士兵结结巴巴道:“山、山下有人。”

祁听鸿更不迟疑,飞身跳上一棵大树,朝山脚眺望。夜色之中,果真有大片乌泱泱禁军围拢在底下。一眼看去,比山腰的禁军还要多。楼漠冷道:“他们多少人?”

那士兵斗志全失,抖如筛糠,只晓得摇头,答不出半个字来。祁听鸿道:“约摸又有一千个人。”

按之前打探到的消息,围攻建文帝的禁军总计也就一千人。这下突然又多出一千人,祁听鸿脊背发凉,冷汗直流。

出发以前句羊说,他懂得朱棣,劝武林盟谁也不要来蹚这趟浑水。再看现在局势,再傻的人也能明白过来:此地就是朱棣设的一个陷阱。

禁军如同猫玩老鼠,把建文帝困在山上,只是不动手。等援兵赶到,诱敌深入,再把援兵和建文帝一网打尽。

楼漠脸色难看至极,往前奔去,一路喊:“撤退!退到山上!”其实不消她喊,许多胆小士兵已经丢盔弃甲,掉头往山顶跑了。

好在朱棣算错一环。洞庭三十六寨这支杂牌军,虽未经多少训练,但本身是匪帮斗殴中拼杀出来的,比他想象中强。山腰禁军已经七零八落,无力合围。

到得天明时分,建文一支并三十六寨援兵,总算全数退回明王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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