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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湘灵鼓瑟(五)

金羁 相荷明玉 4613 2023-12-27 20:08:50

祁听鸿的计划讲来简单:打徐裕后一顿,把他打服了,他也就听话了。

但徐裕后明显是个硬骨头。单纯打赢他一次两次,他未必能服气。

只有让他知道,楼漠是武圣附体,动起手来他比不过楼漠一根小指头,他这才可能心悦诚服。

刚巧楼漠给全军编了小队,每队缺个队长,又缺五个百夫长。明天打一场擂台,既能把两个职位选了,又能借机打压一下徐裕后的气焰。

徐裕后的小队里面,三个人原本就是他的手下,还有一个是洞庭寨的小寨主。

敲定计策以后,祁听鸿连夜找来小寨主,和他对换位置。

翌日一大早,众兵士集合到院里训练。徐裕后见到小队换人,又认得祁听鸿是楼漠的跟班,脸色一冷:“怎么是你?”

祁听鸿赔笑道:“他愿意和朋友一队,找我换了。”

徐裕后哼了一声,神情之间颇为不屑,说道:“你这细胳膊细腿,到时候上战场,不要拖累我们兄弟。”

祁听鸿恨得牙痒痒,心说:在县学嫌我长得壮,在这嫌我细胳膊细腿,啥意思呢?

众兵士照昨天的阵法练了几遍,楼漠从寺中伙房出来,招呼大家吃早饭。每人发到一块死面大饼,再按小队分得一碟拳头大的咸菜。味道不提,至少是比之前吃得饱了。

祁听鸿有点担忧,趁领面饼的时候悄悄问:“楼姊姊,这么吃法,粮食能撑得几天?”

楼漠伸出两根手指,那就是只能撑得两天。按楼漠的性格,宁可战死也不可能等着饿死。所以两天之内就要突围了。

想到又要打仗,祁听鸿胃里沉甸甸的,吃不下饭了。他们一队人找了个偏僻角落吃饼,坐成一圈,中间是咸菜碟子。祁听鸿小口小口地啃面饼,别人吃完了,他手里还剩一半。徐裕后嘲笑他说:“祁小兄弟,怎么吃得娘们唧唧的。”

祁听鸿没心情同他吵架,含含混混地应了。

徐裕后叹了一口气,又说:“是不是倒霉?上面派来一个娘们带兵,咱们队里又分到一个娘们。”

祁听鸿好意提醒道:“别这样讲,楼寨主功夫可高,就连我也不是她对手。”

徐裕后做个鬼脸:“你这细胳膊细腿,敢情连个娘们也打不过。”

祁听鸿捏了一指头咸菜,慢条斯理说:“指不定你也打不过她呢。杨家将,穆桂英挂帅,不也是有的么。”

徐裕后哈哈大笑:“话本编的故事你也信?我还说我是杨宗保呢,操死那个婆娘。”

队里另三个人跟着笑起来。祁听鸿撇撇嘴,想,一会擂台搭起来,有你们好看的。

那徐裕后看见他表情不豫,站起来道:“你不服气?”说着就来抢他手里半个面饼。

祁听鸿闪身让开。徐裕后收不住脚,差点跌个跟头,气得大叫:“你们几个给我按住他!”

队里另三个人本就是徐裕后手下,都伸手来按祁听鸿。祁听鸿把手里面饼高高抛起,一连串点了他们三人穴道,又把面饼接回手里。

正得意时,背后有声音喝道:“干什么呢!军令怎么说的,不准打架!”

祁听鸿回过头,是楼漠来了。他举起手里面饼和咸菜,狡辩道:“不是我干的,我拿着东西呢。”

楼漠把被点了穴那三人扯过来,指着他们前襟“膻中穴”一个油指印,笑道:“神剑学坏了,学说谎了,跟谁学的?”

她顺势给那三人解了穴道。那三人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还在骂骂咧咧。楼漠板起脸,把他们整队拉去院子中央罚站。

徐裕后本是建文亲封的大将军,哪里受过这等羞辱,气得面皮涨紫,随时要滴血似的。

要换在两年前,祁听鸿可能也脸皮薄。但他在县学这段时间,课业写不完挨罚,上课讲话挨罚,答不出问题挨罚,早罚出金钟罩铁布衫了。

而且他也晓得,楼漠是要杀鸡儆猴,告诫别的兵士:不管是建文手下,还是洞庭三十六寨,全都不许起内讧。

比起徐裕后,祁听鸿泰然自若得多。旁边徐裕后气得格格咬牙,他权当没听见,叫了两个三十六寨的小兵过来,把吃不完的面饼掰给他们,一人一块。

分罢面饼,他忽然一个激灵,觉得有道若有若无视线停在自己身上。然而转过头时,大家却在各干各的事情,并没有人看他。

禁军探子的武功,不至于能躲得开祁听鸿五感。所以此人应当不是禁军士兵。

祁听鸿恐怕军中藏有内奸,叫楼漠过来,前前后后讲了。楼漠表情颇为古怪,只说:“知道了,别担心。”

练完一上午,各个小队基本把阵法走熟了。楼漠拿竹竿挑一件长袍,做了一面旌旗,叫道:“变阵!”每个小队震位兑位举着盾牌,往前一步。原本先锋的离位退回中央。整齐划一,好看极了,根本不像一天时间练出来的。

变完阵,楼漠拍拍手说:“做得不错。”全军拖长声音,齐声喝道:“好——!”显然已把楼漠当做主将了。上到阵中擎大旗勇士,下到躺着歇息的伤员,此刻将禁军包围抛到脑后。悍然喝彩之声直抵云霄,比肩天雷。

等到声音渐渐停止,楼漠叫大家都聚过来,宣布道:“今儿练到这里。余下时间自己比武,选个小队长出来。”

众兵士摩拳擦掌,散开去比试了。徐裕后啧道:“咱们就不用比了吧?”

祁听鸿已经跃跃欲试,要给他点颜色看看。闻言奇道:“怎么就不用比了?”

另几个人帮腔:“凭徐将军的武艺,当然能做队长。”

祁听鸿道:“难说呢。徐将军,我们两个比划一下?”

徐裕后显然看不起他,把旁边一人推出去,说道:“阿虎,你去会会他。”

那阿虎人如其名,虎背熊腰,额头有几道深深沟壑,真就和老虎头上的“王”字一样。祁听鸿从善如流,对他抱拳:“阿虎将军请赐教。”

阿虎说:“怎么称呼?”

祁听鸿不大想讲自己真名,于是说:“在下祁友声。”

阿虎便也抱拳道:“祁小兄弟请。”

讲完客套话,阿虎两腿半蹲,扎在地下,双臂拉开架势。祁听鸿看出来,他使的应该是蒙人的摔跤招式。

在这几人中,阿虎算有礼貌的,方才还和祁听鸿抱拳行礼。祁听鸿不打算戏弄他,有样学样,也摆开一个摔跤架势。阿虎“咦”地一声,问:“你也会摔跤么?”

祁听鸿笑道:“尽管来罢。”阿虎小心翼翼扳住祁听鸿肩膀,道:“小心了!”说话间两臂发力,就要把祁听鸿往边上扳倒。

没想到话音未落,倒下的却是阿虎自己。祁听鸿向来学的是内家轻巧功夫,以柔克刚,讲究四两拨千斤。是以阿虎没怎么感觉到他用劲,自己已经摔倒在地。

徐裕后嗤笑道:“阿虎,怎么回事?”

阿虎摸不着头脑,懵懵说道:“我不晓得。”

徐裕后道:“我教你,你同他客气来客气去的,这才输了。”

祁听鸿笑道:“才没听过这种歪理,输了就是输了,和客气有啥关系?”

徐裕后不答,捡起一把钢刀,丢给祁听鸿。自己另找了一把更亮的,说道:“来吧!”

祁听鸿把刀扔开,仍旧笑道:“我不使刀。对付你空手就够啦!”

徐裕后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找死!”更不废话,提刀往祁听鸿面门劈下。

徐裕后得封了一个将军,的确有些真本事在身,约摸能和喜平打个平手。他天生力气比常人大得多,挥刀时虎虎生风,就算没有章法,别人往往也打不过他。祁听鸿有意挫他锐气,故意不闪不避,伸出两根手指,在他刀背上一捏。

眼看亮闪闪的刀刃就要碰到祁听鸿,无论徐裕后如何使劲,这把刀却再寸进不得了。

饶是徐裕后自大无比,现在也明白过来,他碰上的是了不得的硬点子,凭蛮力是打不过的。

但他偏偏极好面子,拉不下脸认输。发起狠来,额头青筋暴起,全身力量压在刀柄上。祁听鸿松开手指,飞快退了一步。徐裕后登时向前栽倒,刀尖深深嵌入土地,拔不出来了。

祁听鸿哈哈一笑,朝他一抱拳,道:“徐将军,承让了。”

先前徐裕后夸下海口,结果被祁听鸿赤手空拳打败了,甚至用不到正经招式,两根手指一捏一松而已。

徐裕后坐在地上,恶狠狠盯着祁听鸿。祁听鸿把他拉起来,好心说道:“徐将军,输给我算不得丢人,我在江湖上也算有名有号的人物呢。”

阿虎挠挠头,问:“江湖上?”

祁听鸿好笑道:“对啦,江湖上朋友管我叫赤膊秀才……赤膊举人是也。”

如此一来,祁听鸿顺理成章当上小队长。到下午选百夫长时,又推他上去和别的小队长比。全军之中难有能在他手下走十招的。徐裕后原本还生闷气,看着看着,生气的心思也渐渐没了。

选完五个百夫长,祁听鸿理所当然列在第一名。他在县学是从来没拿过第一,站在擂台当中,反而比挨罚站要更不自在一点。

而且有一瞬间,那道若有若无目光似乎又在看他。祁听鸿赶紧回头,院子里到处是兵士,仍旧没有任何异处。之前同楼漠说时,楼漠也不紧张。或许是自己多虑了呢?他只得压下心中疑窦。

周围兵士纷纷向他道贺,只有徐裕后的声音,极不合时宜响起,说:“楼漠将军,是你厉害,还是祁友声厉害?”

祁听鸿同楼漠对视一眼。他们早料到了,徐裕后就算服气祁听鸿,也不会轻易服气楼漠。

昨夜商量计划时,他们已定好要打这一场,让祁听鸿故意输一筹。一来能振奋军心,二来堵住徐裕后之流口舌。

楼漠朗声答道:“好,就教你看看。你也须答应我,要是我打赢祁友声,以后你得做表率,万万不许违背军令了。”

现在已到饭点,但众兵士听说有热闹看,谁都舍不得走,在院里围出一个三丈见方的大圆圈。楼漠走到中央,说:“再退一点。”大家连忙后退,圆圈更大了。

祁听鸿抽出隙月剑,挽个剑花,莹莹雪光照得周遭一亮。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一把绝世好剑。

眼见祁听鸿的宝剑占便宜,就有人说:“楼将军,你用甚么武器?要么我把我的刀借你。”

楼漠笑道:“不用了。”从地上捡起一把长枪。两人互相见礼,一枪一剑,斗在一处。旁边兵士武功差些的,根本看不清他两人动作。只见一团银光、一团暗光,叮叮当当,暴雨般绵密的金铁声音从场中传来。

因为隙月剑锐利无比,端的是吹毛断发的宝剑,祁听鸿特意留了个心眼。每次长剑碰上长枪,他不以剑刃相格,而是手腕翻转,用剑身平直的部分碰一下,免得斩断枪把。

然而楼漠算一流顶尖的高手。之前武林盟比的一回,她比三就黎还要强上一筹。祁听鸿费神保护这把长枪,打得就比较吃力。十月北平已经很冷,尤其在山上,山风吹拂之下,祁听鸿仍旧打出一身热汗,把后背浸透了。旁边军士则越看越兴奋,热血沸腾,欢声笑语。枪剑撞上的刺耳声音听在他们耳朵里,比新年敲锣鼓还喜庆。等于是说,军中有这样两个绝世高手,禁军何足挂齿?

打到二百招上下,祁听鸿估摸着时机到了,正要跳出圈子认输,楼漠的长枪却脱手而飞。

不仅周围兵士没料到,祁听鸿自己也没料到。他们原先商量的是叫楼漠赢才对。祁听鸿赶紧收剑让开。那把长枪直直射去,飞过众军士头顶,众人赶紧低头躲避。徐裕后嘲笑道:“楼将军,你……”

话音未落,只听寺院围墙传来一声惨叫。众人赶紧转头去看,原来禁军有两个胆大的斥候,趴在围墙上偷看。现在被长枪钉死一个,另一个看见楼漠,哆哆嗦嗦说:“母老虎!”跳下围墙跑了。

楼漠叉腰站在院里,叱道:“没胆的东西。”众人反应过来,好一阵欢呼。祁听鸿也心服口服。方才他是真没有精力注意这个了。

楼漠朝大家招招手,教众人围拢过来,低声说:“明日再好生练一天,后天凌晨突围,能不能行?”

众兵士一静,随即爆发出一声更大欢呼。百夫长、小队长,每个都扯开嗓子吼道:“能!”没拿军职的也拼命喊:“能!”躺在树下的更是竭尽全力喊道:“能!”

说是百夫长,每人麾下分到的士兵其实远不到百人。祁听鸿算了算,不算走不动路的伤员,约还有八十人是没有编队的。他留了个心眼,等夜里众人歇下,悄悄去问楼漠。

结果楼漠并未睡在房间里,反而是胡竹沉沉睡着。祁听鸿觉得奇怪,跑出去找,想:“大半夜的,楼寨主独自跑去哪呢?”

找到莲花池,他才见着一个背影,长发披散,蹲在池边不动,不晓得在做什么。祁听鸿小心翼翼走过去,喊了一声:“楼姊姊。”

楼漠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赶紧用袖子擦脸。祁听鸿没想到她在哭,也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回事?”

楼漠强笑道:“没甚么,有点担心而已。”

祁听鸿心想:“楼寨主这样的人物,居然也会担心得流眼泪,可见禁军是很可怕。”

楼漠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又笑了笑,说:“神剑不用操心。我们只是要突围,不是要硬碰硬。人少一点没事的。”

祁听鸿“嗯”了一声。楼漠又道:“你是找我说事儿么?”

祁听鸿便将人数的问题讲了。楼漠默然一阵,说道:“是这样的,旧有禁军,新来禁军,加起来大约一千五百人,是我们三倍还多。我想叫一队人兵分两路,至少引开他们一半。”

祁听鸿轻声道:“我算的时候发现了,少的八十个人全是洞庭寨三十六的。”

楼漠笑道:“是这样,神剑越来越聪明了。”

祁听鸿又道:“领头的是胡竹前辈罢。”

楼漠不响,过了半天才点了点头。这就说得通她为何担心至斯了。祁听鸿说:“楼姊姊,我有样东西。”

他从怀里拿出那个锦囊,塞进楼漠手中。楼漠说:“这是什么?”

祁听鸿道:“这是句羊给我的,他说是丹书铁券,免死金牌。叫我若被抓住了,拿给皇上看看。”

楼漠神色一喜,又犹豫道:“但他是送给你的。”

祁听鸿笑道:“我说我不会被抓,用不着,他叫我尽管送给别人。”

楼漠打开锦囊一看,里面是一排纸剪的大雁。她拈出来说:“这是什么意思?”

祁听鸿摇摇头:“我也不晓得,或许是句羊和皇帝约过啥事。”

他自己是相信句羊的,但不能要求武林盟的人也信句羊。迟疑一下,他还是说:“句羊不是乱开玩笑的人。”

楼漠郑重道:“我晓得。”珍而重之地捏着纸雁,放回囊中,生怕折了哪个角。

做完这事,她如释重负,终于大哭起来。一边道:“真是叫你见笑了。”

祁听鸿笑笑,艳羡道:“你们两个感情真好。”

楼漠擦掉眼泪,说:“那个呆子,谁要和他好了。”

平时楼漠也总这么讲。祁听鸿玩笑说:“胡竹前辈明明很聪明,总是被叫呆子。”

楼漠破涕为笑,说:“他怎么聪明了,明明就是根木头。他有没有和你们讲过,我是为什么愿意嫁他?”

祁听鸿仔细回想,有次胡竹喝醉酒,还当真提过。他道:“胡前辈说,因为他化妆厉害,给寨主化得漂漂亮亮的。寨主一高兴,就喜欢他了。”

楼漠反问:“你觉得是不是?”

祁听鸿摇头说:“我猜不是。”

楼漠道:“对嘛!别人都能看得出来。我每天忙来忙去,灰头土脸,才懒得管漂不漂亮,美不美的。哄他高兴才说,他画眉毛好看,画嘴唇好看。这个呆子真的信了,你说他是不是呆子?”

祁听鸿道:“那楼前辈是为何喜欢他?”

楼漠笑笑,说道:“喜欢他就是喜欢他,没有道理,不要找道理,找不到道理的。”

作者有话说:

中秋快乐~

(无人在意的角落,这章包含我在长佩写的第五十万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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