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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幽冥(七)

反派boss救赎指南 扇九 3657 2024-01-02 10:46:59

下课铃响起, 老师还未踏出讲台,班里便乱成了一锅粥。

谢征埋头收拾好书本,趁着嘈杂, 一声不响地背着包走出教室。

离校门口不远时, 忽然听见遥遥的有谁在喊他的名字,谢征驻足转头, 瞧见放开与同学勾肩搭背的江涛朝这边跑来, 他怀里抱着个篮球,看样子正要趁晚饭间去浪会儿。

两人间有段距离,江涛百米冲刺来,气喘吁吁地一时说不出话。

谢征问:“有事?”

“呃, ”江涛挠了挠脸, 有些尴尬地说, “不, 也没啥,就是看到你招呼一句呗。”

他目光落在谢征背后的书包上,又瞥了眼校门:“我听我爸说你今晚不来补课?这就回家啦?”

自升入高三以来, 学业加重,江涛自己仿佛也有了些紧迫意识,主动提出将晚自习时间也加入豪华补习套餐, 一来二去的, 彼此间熟悉不少。

于是谢征想了想,与他稍微解释了句:“有事。”

顿了顿又道:“作业有什么不懂的, 题目记下来,明天我跟你讲。”

“行行行,不愧是大学霸,一天到晚就晓得作业。”江涛悻悻咕哝, “算了,哪天你要跟我谈球才该怀疑脑壳烧坏了呢……那明天见哈!”

他虽不知道谢征有什么事,但私人的分寸还是有的,没有多问,挥挥手,百米冲刺回朋友身旁。

谢征也举起手朝他晃了晃:“嗯,明天见。”

插回兜里,却一瞬出神。

明天……吗。

沿着长街往家里走,分明是每天上学路上见惯了的景色,可莫名觉得有股久违的陌生。

等到了楼道玄关,取出钥匙“咔哒”一声落下时,他甚至奇异地紧张起来。

推开门,还未见到人影,就传来女性柔和的嗓音。

“小征回来了?”

谢征关好门,看见对面桌旁,秦颂梨和谢运一大一小地坐在那儿,朝他齐齐微笑。

“哥哥!”谢运叫了句,秦颂梨正给她扎着辫子,她不好乱动,眼睛眨啊眨的,“我打算给爸爸买束花,你说哪种好?”

谢征愣了一下:“以前不都是买雏菊?”

谢故醒生前很偏爱这种花,所以每回去看他时,他们都会抱一大捧小雏菊。

金灿灿的花蕊与雪白娇嫩的花瓣交相辉映,格外鲜妍且富于生气。

“那是妈妈送的,我要送个不一样的。”谢运说,“用我暑假里给书店打工挣的钱,是我的第一份工资!”

秦颂梨失笑:“你有这份心,他收到什么都会很高兴的。”

她将雏菊发卡别在谢运耳后,又仔细地理了理碎发:“小征去把校服换了,妈妈也给你弄一下头发,一会儿就出发。”

谢运站起身拍了拍裙子,少女正值抽条的青涩年纪,难得穿上的白裙子衬得她清灵似菡萏。她原地转了一圈,裙摆像在开花。

秦颂梨扶住她的肩夸奖:“小运真好看。”

“嘿嘿。”谢运羞涩地笑了笑,望向谢征问,“哥哥觉得怎么样?”

“……”

母女俩挨在一起,梳妆亭亭,眉眼宁和。

“哥哥?”

“小征?发什么呆呢。”

谢征回过神来,瞧见这静谧温馨的一幕,已然忘却方才在想什么:“……没什么。”

“很好看,小运平常该多穿点裙子。”

他对谢运一笑,称赞虽然简单,却令谢运十分开心。

“哥哥快去吧,待会儿我们去花店给爸爸挑花。”

谢征点点头,走向自己的卧室。

今天是谢故醒的忌日,衣物是他们前些日子一起逛街时新买的。

平时他们都节俭惯了,对这方面也无何挑剔的,唯独每回前去祭拜谢故醒时会好好打扮一番,叫他能看见一家人最好的面貌。

收拾妥当以后,谢征和谢运跟着秦颂梨叫了车,一小时后准时抵达墓园。

此时天色还不算晚,黄昏笼罩了整片天地,云彩烧得赤红。

早在路途中,三人就在花店里买好了花,谢运纠结来去,选了天堂鸟外加一蓬满天星。妹妹以身作则,谢征自然不堪示弱,也抱了一束百合。

外加惯例的小雏菊,将谢故醒的墓碑前装点得热热闹闹。

上完香后,秦颂梨一边擦着墓碑和遗照,一边低声说着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

她难得这么多话,大大小小的琐事都不放过,说着说着甚至笑了出来,眉眼柔和,多年过去,已不见多少伤感,只是絮絮倾诉着。

谢征和谢运知趣地走远了些。

谢运踩上路边的水泥矮台,看着秦颂梨的背影,片刻又踮脚去张望隔壁的废弃公园,忽然说:“哥哥,你知道为什么爸爸喜欢雏菊花吗?”

“小心点,别摔着。”谢征说,“不知道。”

“我也是今天才听妈妈提起。其实呀……”谢运神神秘秘地放低声音,“雏菊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谢征挑了下眉,他可没听过:“怎么说的?”

“你也知道,爸爸和妈妈从小一起在福利院长大,感情本来就很好。”

这点谢征很清楚,谢故醒以前讲过不少两人的故事,说秦颂梨是院里的大姐姐,性子温柔又长得好看,女孩子依赖她,男孩子几乎大半都偷偷摸摸地喜欢她。

他入院晚上一点,年纪小心事重,颇为格格不入。

而秦颂梨听了只笑,她少时内向拘谨,但因年纪最大,老师有什么事都爱叫她领头。可其实她不太敢和人说话,细声细气的根本管不住,每回都叫苦不迭。

倒是谢故醒,才来就落落大方的,比她小两岁,却极会做事,很快替她担下了这门差使。

不过,大人眼中受信服的对象,与孩子眼中往往截然不同。

谢故醒“上任”没多久,就有人不服气,故意顶撞他,彼此间起了争执。

前者也不是什么任欺负的软包子,一来二去,为此大打出手。拉架的偏心,谢故醒寡不敌众,受了不少的皮外伤。

福利院资金有限,不是伤筋动骨根本不会送医院,只草草包扎了下,半夜疼得他睡不着觉。

福利院的房间有限,仅着大点的孩子用,还没到男女之防年纪的,通通睡着一间房。

这点动静吵醒了浅眠的秦颂梨,她瞧着受不了疼也只小心翼翼翻身、始终不肯吱声的谢故醒,心里犹豫片刻,鼓足勇气上前将人拉了出去。

她身体骨向来弱,动不动就感冒生病,自己便藏了个小药箱,平时搜集了不少杂七杂八、快见底没人要的药品,也多懂些处理伤口的知识。

那晚,秦颂梨帮谢故醒处理好了伤口;后来,谢故醒凡事都暗暗多关照她几分。

两人就此逐渐熟悉起来。

“妈妈说,她是高中时意识到自己喜欢爸爸的,也大概感觉得到爸爸同样对她有好感。”

谢运回忆道,“只是他们还是学生,怎么取得更好的成绩、保证自己能继续读下去书,是最要紧的事情。那时候说出口,没办法给将来任何承诺,所以无论周围人怎么打趣,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挑明。”

可就在快熬出头时,秦颂梨体育课时突然晕了过去,醒来后人在医院,医生告诉她,她生了很严重的病,需要尽快手术,不然性命堪忧。

但手术需要钱,后续治疗更需要钱,一笔对孤儿来说,绝对无力支付的天文巨款。

秦颂梨不抱任何希望。

她还是花朵一样的年纪,好不容易看着开花的希望了,却就要这么枯萎。

谁听了都很痛心,朋友、老师、福利院的大家,可全都爱莫能助。

每一个人尽可能地对她和善温柔,问她想要做什么,什么都可以,好让她快快乐乐地走过最后一段时间。

唯独谢故醒,在来见过她一面之后就不见踪影,直到秦颂梨出院那天才再度现身。

就像当年,小女孩将他偷偷拉出房间一般,他将秦颂梨拉到她藏小药箱的杂物间门口,两人肩并肩地坐在矮墙的阴影里。

谢故醒的第一句话就把秦颂梨吓傻了。

他说:“我不准备读书了。”

他的成绩虽不如秦颂梨,可向来也是班里数一数二的,福利院有机会上大学的孩子不多,他就是其中之一。

不等秦颂梨问发生了什么,谢故醒就干干脆脆将这段时日里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

他办了休学,跑出去跟着以前认识的一个社会门路,小小地做成了桩生意。

谢故醒把这半个月里挣到的五千块,拢在一起一叠厚厚的钞票掏出来,牵住秦颂梨的手放上:“我听医生说了,可以先喝药慢慢养着身体,手术只要三年之内都来得及,这三年里我会凑够手术费,不要担心。”

顿了顿,又道:“你一定能好起来的。”

近来心里压着的事情太多,秦颂梨乍然听闻这句话,感受到掌心沉甸甸的重量,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她摇头,哭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不要。你不要这样……”

一个高中生,还没念完书,三年内挣到那么多钱,可能吗?

退一步说,就算做得到,那也只是初步的治疗。她难道要拖累谢故醒一辈子吗?

可谢故醒半点也不动摇。

目光在周围巡视一圈,他眼尖地瞅见一朵在风中摇摇晃晃的小雏菊,摘过来,递到泪眼婆娑的秦颂梨眼前。

“别哭了,我没那么傻。做这些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

他说:“因为我喜欢你。”

光线黯淡,他的眼睛却亮极了,盯着那朵小雏菊,还有秦颂梨逐渐停下哭泣的脸,低声道:

“我也问过自己,非做不可吗?平稳顺遂地考上大学、找到工作、组建家庭,这不是一直以来我所期望的未来吗?不知道前方是平地还是悬崖,就此孤注一掷,真的好吗?”

“但是,”谢故醒摇了摇头,“就是非做不可。”

“我没有办法想象失去你以后的人生,就是喜欢到这个程度。所以我要去试一试,不然,一定会后悔得要死。”

秦颂梨呆呆地望着他,他也定定的望着秦颂梨。

“我去做生意,你继续读书。”谢故醒问,“我们一起活下去,好不好?”

泪痕未干,秦颂梨却忍不住又哭了出来,她接过那朵花,紧紧地握在掌心。

“……好。”

*

谢运说完,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那之后,就如谢故醒承诺的那样,没有谁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三年之内,他竟真的筹齐了手术费。

秦颂梨念了很好的大学,毕业后也十分顺利地入职,虽时不时还需住院,但身体的情况慢慢平稳下来。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买了房子,结婚、生子,有了家,日子平淡而幸福。

可惜好景不长,谢征十岁、谢运五岁那年,谢故醒因车祸去世,公司周转出了问题,秦颂梨又受到刺激,病情再度复发,一来二去,几乎掏空了这个家。

但就算情况最危急的时候,秦颂梨也执意不愿卖掉这栋房子。

对她而言,这里有着她此生最为珍贵的一段回忆,和她与谢故醒的两个孩子一样,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的宝物。

“爸爸在的时候,我还太小了,记不得多少事。”

谢运落寞地说,“其实,我以前想过,觉得妈妈实在太辛苦了,要是有人能照顾她就好了。”

“但是……”她出神地喃喃,“对妈妈来说,谁也不能代替爸爸吧。”

谢运歪歪头,有些迷茫,她这个年纪,对情爱尚且懵懵懂懂,又忍不住好奇:“以后,我们也会遇到这样的人吗?”

“也会有谁让我觉得,非他不可吗?”

“哥哥呢?”她回眸转向谢征,“妈妈说,哥哥和爸爸的个性很像。”

“哥哥也会为了什么事,赌上一切拼命去做到吗?”

“……”

谢征不知如何作答。

他忽然想起一双眼睛,执拗又眷恋地看着他的眼睛;尔后,是同眼前一样,将尽的黄昏、人影熹微的墓园。

他想起有人曾从后方紧紧拥抱住他,体温冰凉,却像有蓬火打心底腾起,从里到外将他灼至沸腾。

有的,谢征想,有那么一件事,哪怕赌上一切、拼命也要做到。

——眼下,他应当正在途中。

漫长的时间不过瞬息。

意识到的那一刻,困住他的幻象陡然变了模样。

秦颂梨、谢运、遗照上的谢故醒、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老师与同学……无尽的黑影黏稠涌动,伸出手死死捉住他,不欲让他挣脱。

谢征听见后方近在咫尺的恶鬼嘶鸣,阴风阵阵,锋利得能斩断万物的威胁只差半步。

而他深陷业障之中,难以动作。

就在这时,一只手穿过重重浊气,伸到了面前。

傅偏楼沉声喊道:“谢征!抓住我!”

没有片刻犹豫,谢征捉紧那只手,就像捉住他往后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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