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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雨夜

反派boss救赎指南 扇九 2979 2024-01-02 10:46:59

傅偏楼名义上的父亲, 是位酸腐的穷书生。

许是自知骗来大家小姐下嫁,对着他娘总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任打任骂。

不过,独有一点怎么也不肯让步——家里那东拼西凑来的半柜子藏书是命根子, 就是穷到吃不上饭都不能乱碰, 否则定要发好大的脾气,乃至于动手。

他小时候最被允许的事情, 就是结束苦活后窝在柜前习字念书。

父亲不仅不会责骂他, 反而很高兴, 觉得虎父无犬子, 日后说不定能学出个名堂来。

那半柜子书里多半是常要考校的四书五经,但也混进了些不三不四的玩意儿。

时兴的话本子算轻的,傅偏楼甚至在其中翻到过描绘仔细的春宫图册、撰写香艳的下流小说。

因着被堂舅追逐的阴影,他对这些既无师自通, 又有些避之不及,惯来不喜与谁亲近。

每每观人欢爱, 写什么神魂颠倒、耽溺不醒,君王夜夜笙歌不早朝、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只觉得半是荒谬好笑,半是夸大其词。

皮肉相缠而已,不生厌烦腻味已是不易, 如何叫人念念不忘?

没有道理。

然而这世间, 确乎有些事不需要道理。

……

沉香袅袅, 是早已熟稔的安神线香, 宁和渺远。

叩在后脊上的手指也很熟稔,不必着眼,便能一寸不落地忆起——

肤色如雪, 温度则截然相反地温暖,指骨瘦削、修长,犹如苍松青竹,风雨不折,最能令他安心。

可此时此刻,却成了折磨的刑具,力道不轻不重,按住他就像按住一条砧板上的活鱼。

气息滚烫,仿佛要将血肉、骨髓、连同魂魄皆数化在一起。

傅偏楼闭了闭眼,睫羽一片湿润,发麻的耳根旁响起低哑的询问。

“难受?”

他摇摇头,不自觉地攥紧手下布料。

不难受是在说谎,他心里很清楚,其实有些痛苦。

痛苦也不尽然,尽头总缠绕着似有若无的愉悦。傅偏楼长于忍耐,却不知如何对付这种感受,想要发疯喊叫,唇边只逸出极轻的哽咽和喘息。

朦胧的视野中,抓着锦被的手背骨节凸白、青筋隐隐。

烙过血迹的红绳栓在手腕上,恍惚间锁链也似,牢牢困住他,不容许任何退让。

身不由己……竟可怕若此。

像是知晓他的恐惧般,另一只手伸了过来,交覆于上;与此同时,颈间被轻轻一吻。

那地方贴近脉搏,贴近犹如擂鼓的心跳。

他顿时得到难以言喻的安抚,嗓音略略变了调。

“……不难受。”迷乱之中,他颤抖地说,“喜欢的。”

痛苦也好,欢愉也罢。

眯起眼,傅偏楼模糊地浮起一个念头,只要……

只要是这个人给的,这个人要的,无论怎样,他都甘之如饴。

就像他不会为己向上苍祈求半分垂怜,却唯独希望对方平安喜乐。

只要谢征好好的,他怎么样都可以。

*

夜忽急雨。

东舍屋外丛生的花草被打得七零八落,雨珠噼啪落在檐角,隔开一道幽帘。

幽帘之内,万籁俱寂。

从前处境艰难时养成了习惯,周启向来浅眠,被乱糟糟的叫声吵醒,一瞬就恢复了清醒。

他坐直身体,循声看向侧旁——那是周霖的床榻,与他隔了一道严实的帘子,瞧不见情状,只闻细碎哭腔,喊着听不出所以然的胡话。

“霖霖?”

周启下床走过去,隔着帘子喊她两声,不见应答。

他等了须臾,听见周霖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是“哥哥”,一会儿是“娘亲”,一会儿又是“求求你们不要”,不觉蹙紧眉心,一把拉开帘帐。

这些年里,他借琼光亲眷的身份入了问剑谷,已是个不折不扣的道修;周霖则作为他的灵兽豢养着,平素在屋里就会化作人身,眼下却不知怎么,变回了小小一只麒麟的样貌,爪子满床乱蹬。

周启抓住她晃了晃,提高声音唤道:“霖霖,醒醒!”

“唔……嗯?”

麒麟懵懵懂懂睁开眼,瞧清面前灵秀稳重的少年道人,缓缓回过神来,“哥哥?”

她不解地瞥了眼天色,问:“怎么了?”

周启松了口气,闻言有些哭笑不得:“这话该我问你才对,方才哭哭啼啼的,吓了我一跳。被梦魇着了?”

“哭哭啼啼?我?”

周霖不可置信地说完,低首望见自己的模样,又一愣。

她变回人身,觉得有点丢人地皱着眉,咕哝道:“好像是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

梦里,她不是她,而是一个修道家族里不受宠的废物长子。

身份高贵,灵根差劲,父亲嫌他丢人现眼,同父异母的弟弟们爱作弄他为乐。

唯有生母不厌弃他,却也因此愁眉不展,在他未及冠时便郁郁而终。

自那之后,他被欺负得愈发厉害,弟弟们看不起他,稍有不顺心,就寻他撒气。

父亲对此不闻不问,连仆从都喜恶意刁难,堂堂世家大公子,活得连府上的狗都不如,又生性窝囊,遇事只想着忍气吞声。

生母的尸身被挖出来羞辱,扬成灰烬,他除了哭喊求饶,什么也不会。

等到弟弟们看够了乐子离开后,才狼狈地一点一点从地上拢起骨灰,抱着那一小团不知是灰尘还是生母的东西哀恸而泣。

可怜又可悲。

周霖想来仍旧气急,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两拳——都做到这种程度了,好歹有些修为在身,搏一搏未必没有出路,死也好过受尽欺凌。

但她又莫名清楚,清楚懦弱之人的胆怯,清楚他灭顶的恐惧和畏缩。

隐忍、避让,如此就好,他们满意了,自会离去。

争也无用,只会令事情更加糟糕,不如不争。

大公子永远记得,儿时曾为取悦父亲,他苦苦打熬了数月的身体。

学着凡间习武之人的路数,硬生生以低微的修为在家宴上击败了天才弟弟,本以为会得到夸奖称赞,却被狠狠斥责,罚了禁闭。

因他正途不想,想不入流的旁门左道,身体一时强健不错,可耽误修为,比什么都要命。

拼一口气去争,争来的却是更深重的厌弃。

就连唯一体贴他的生母,也在禁闭偷偷送来吃食时望着他叹息,说,下次莫要做傻事了。

傻事……原来这是傻事。年幼的大公子边吃着冷硬的点心边想。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愿去争。

直到——

周霖微微恍惚,一瞬间,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位废物大公子,遇着了一位愿意正眼看他、怜他,救他脱离苦海的姑娘。

姑娘来府上作客,瞧见年纪不小的大男人被一个仅有十来岁的少年骑在身下当马,跪伏着只需用臂肘前行。

娇贵的锦缎受不住,划得破破烂烂,男人的胳膊和双腿也被粗糙的石子磨得鲜血淋漓,在地面拖曳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姑娘出声吓走了少年,大公子以为这就是结束,她却在面前半蹲下来。

漂亮的银钗玉环在发间叮咚脆响,衣衫上垂落的腰饰雕琢着精致瑞兽,华贵非凡。

一切都美轮美奂,可这一切都美不过那位姑娘。

对大公子而言,她不外乎是传说中的九天神女,他不由自惭形秽地低下头。

而九天神女朝他伸出手,干干净净的手,说——

我记得你,这家的大哥。先前接风洗尘的宴会上,你奏过一曲箫乐,像在哭一样。

我说怎么回事,年纪轻轻愁绪这般怨重,看着温文尔雅的,怎么私底下被弟弟欺负成这样?

起来,我给你疗伤。

她或许只是随口一说,像她那般的人物,见过太多事,大抵是不挂心的。

可对于从没有谁记挂过、一向被看轻的废物来说,短短几句话,不外于久旱逢甘霖,灰暗的日子里洒入一束光。

大公子无药可救地爱上了她。

姑娘在道门的名声很不好,世人皆称她妖女,正派些的根本不屑与她相交。

但她实在太动人心,无数青年俊才被她迷得晕头转向,包括他的二弟——家里最受寄望的修道天才。

爱慕她的人数不胜数,大公子只是其中之一。

他不想当其中之一,他想要姑娘为他停留。但普天之下,许多人想要她为之停留,他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生平第二回,大公子想要去争,万死不辞。

平平无奇的长相、家世、修为,没有人认为他会被选中,他也一样。他不过是宛如癞蛤蟆仰望皎月那般,痴痴地一昧付出。

然而命运就爱如此玩笑。

——他居然争赢了。

于是再无人敢轻视、嘲笑他痴心妄想,所见皆恭敬相待,懦弱化作斯文、胆怯变成守礼。

美人在怀,他从狼狈的过去中脱胎换骨。

得胜的滋味太好,好到几乎颠覆大公子前半生所受的全部苦楚。

他这才明白,人是可以做傻事的。

哪怕看上去是无稽之谈,哪怕不择手段、苟且营生,哪怕谁都觉得他疯了,也甘之如饴。

只要最后……他能争赢。

千秋万代,悠悠众生之口,他将不朽。

……

短暂的失神后,周霖扶着额角,长出一口气。

她望向屋内的八仙桌,上边摆着本古旧的书册。

“周启,”她说,“我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对于妹妹的话,周启从不敢轻率,更何况她郑重地直呼了他的名字,登时容色肃穆:“什么?”

周霖赤足走到桌前,抚着那本书册,尔后,从中抽出夹着的一张黄纸来。

黄纸上,是道勾画仔细的符咒,墨色尚新。

周启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是这道咒法出了什么问题么?”

“不,”周霖摇头道,“当年,应谢征所托,即便他后来命牌熄灭,我也不曾放下过。十年费心钻研,终才寻出解咒之法,不会有错。”

“那?”

“你也听琼光说了,他没有死,这东西竟然还能派上用场……”

声音略略发抖,周霖眸光透出几分惆怅、几分欣慰,还有些别的什么,一时百感交集。

看她如此,周启愈发糊涂了:“嗯。不是说好,明日一早就去寻他,将这个给他,好了却一桩心事?”

“我等不及了。”

周霖转过脸,低声道,“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心里安生不下来。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寻他,给他解咒。”

“……”

周启一顿,诧异地看了她两眼,见她神情坚定,不似玩笑,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好,”他哑声说,“我陪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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