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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逢春(七)

反派boss救赎指南 扇九 3643 2024-01-02 10:46:59

“柳长英……”

应常六低声念道, “倒是,许久不曾有人这般唤我了。”

见他认下,傅偏楼不禁轻轻抽了口气。

“你是柳长英的人魂?”他突然感到万般讽刺,像看了荒诞的一出戏, “这算什么?”

柳长英何许人也?

——无心无情的道门第一人, 夺天锁的另一半器灵, 他们时刻警惕、如临大敌的存在。

傅偏楼想起前几辈子那位冷漠出尘、高高在上的师尊;想起《摘花礼道》中, 白承修叹息地说“他从前不是这番模样”;想起无律眼神寂然, 告诉他柳长英早就死了……

“你是师父的同胞兄长, 又对白承修情深意切……”

语调幽幽,傅偏楼的嗓音越来越冷, “难怪会处处帮我们。”

他话锋一转, 摇摇头:“好事坏事, 全教你一人做尽了。”

闻言,应常六眸色一痛,抿紧了唇角。

这样的神情更印证了傅偏楼心中猜想, 一瞬点燃了他的怒焰。

上前一步, 他几乎想要将手心中发烫的残简摔到对面脸上, 又硬生生克制住。

“剔除幽精,不必再承载七情六欲,不会受尘缘牵绊。这么一来, 情人也好、妹妹也罢, 摆弄起来半分负担也无, 是不是?”

脊背生寒, 傅偏楼终于想通,为何已是大乘期的白承修会被算计至此。

再怎么英明神武,也敌不了亲近爱重之人的别有用心。

舍弃掉软弱无用的情愫, 下手便百无禁忌。

于是有了他,有了夺天的材料——

这是赤.裸裸的背叛。

应常六并未反驳,一动不动,仅有脸色愈发惨淡。

见状,傅偏楼眼中最后一点侥幸也泯灭不见。

“三百年前,柳长英甘愿自裁祭炉,成就仙器。若非他,也不会有后面的乱象。”

“而事到如今,应常六又跳出来说,他为白承修的遗志,呕心沥血,奔忙世间。”

“应常六,柳长英,你告诉我——这究竟算什么?罪魁祸首假惺惺的悔过?”

“哦,不对。”

他哂笑,“不是假惺惺,而是真心实意。毕竟,你不过是柳长英的一缕幽精,哪里有错呢?”

“偏楼。”

谢征从后扶住他的肩,略微强硬地将人拥进怀里,安抚道,“好了,过了。”

傅偏楼停滞片刻,侧首埋入师兄颈间,颤抖地急促喘息。

为何会有这样的事?

痴情若此,又无情如斯。

若非柳长英,至少师父与白承修能逃过一劫。

若非应常六,白承修的苦心安排怕是皆要付之东流。

可这二人岂能分开看待?

他欲怨恨,却根本无法抹消对方这三百年来的恩情。说不出的郁气难以宣泄,他不知该往何处叫屈。

“……是我的错。”

隔了半晌,应常六堪堪抬眸,神色死寂,“是我害了他们。”

谢征却平静地望着他,说道:“倘若当初的柳长英真有此意,后来也不会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他既是讲给应常六听,也是说与傅偏楼听,不疾不徐:“况且,白前辈与师父并不恨你。我虽不信你,但我信他们识人之明。”

“他们……”

应常六眼底掠过一丝迷惘,“不恨我么?”

谢征摇摇头。

只他所见,白承修无法释怀之余,仍会为其开脱;无律更是直言不讳,觉得真正的柳长英已死。

怨怼或有,不解更甚,绝谈不上憎恨。

应常六愣怔出神,不多时,忽而哀恸地笑出声来。那笑声异常短促,好似积压着绵长岁月的疲惫,只剩了这么一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傅偏楼冷静许多,转过脸道,“是非先不论,你总该给个交代。”

“交代……”

应常六低声:“此身如泥泞,从未清白,不过如此而已。”

“我自小起,”他阖上眼,叹道,“便是秦知邻与方陲的药人。”

*

修真界有一可遇不可求的天材地宝,乃万年灵芝,诞灵化婴。

传闻得其汁液,一滴便可涨百年修为。

所谓“药人”,由此而来。

柳长英在书卷中看见时,着实好生迷惑了番。毕竟,他是人,而非灵芝,不明白为何会被师尊他们称为药人。

后来他才知晓,灵芝娇贵,难活难养,一日浇几次水、哪里的水、晒几回太阳、何时晒,皆要严苛管控,方能维持药效。

在这点上,他便差不离了。

无垢道体,血肉皆为奇珍,世俗罕见,谁也拿不准效用。

无论是秦知邻的咒术,亦或方陲的器道,皆为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东西,稍有些变化,就要全盘打乱,从头再来。

故而,一日该入口何物、饮几次水、习枪多久、走动多久、睡眠多久,都是定数。

一成不变的定数。

柳长英和柳天歌不同,他早熟、沉静、听话,修为也一骑绝尘,衬得同为无垢道体的妹妹如同一个废物,叫人甚至怀疑是否弄错了血脉。

他也不敢不早熟、沉静、听话,拼命修炼。

唯有如此,他才会成为师尊眼中有价值的“上等货色”,才能让“下等货色”的柳天歌幸免于难,留有喘息的余地。

清云峰上的日子犹如一潭死水,若非身形一天天抽长,柳长英甚至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他其实并不觉得这样有哪里不好。

吃饱穿暖,有数不尽的书看,能照顾妹妹。

在笼子里关一辈子,便以为那就是天地;于柳长英而言,清云峰就是他的天地。

然有一日,这片天地闯入了一名不速之客。

——沐浴的水潭后,松石旁,突兀亮起一道阵法。

额生双角的蓝衣青年从天而降,似未回神,对着水中不过十多岁的少年眨了眨眼,清澈眸底泛出活泼笑意。

犹如清风拂过桃瓣,天然一段风流。

分明双颊覆有鳞片与妖纹,却毫不突兀,雍容难言,烨然若神人。

有生以来,柳长英从未见过如此绮丽之物。

他在书上看见过,这种东西,名为化形大妖。

“失礼。”

那只大妖避过眼去,解释道,“外边有道暗阵,便入内一探,是为意外,非有意冒犯。”

柳长英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规矩中,不包括与闯入清云峰的大妖聊天。

于是他照常清洗干净身体,上岸穿衣,仿佛没有瞧见这样一个人。

对方却并不放过他,轻轻咦了声,横插在眼前:“无垢道体?”

柳长英静静看着他。

“你不会说话么?”大妖蹙了下眉,伸手探向少年喉间。

那是命门所在,柳长英一惊,便要躲开。

可也不见对方做什么,等回过神来,已有一根修长手指点住了喉结。

大妖沉吟一下:“似乎没什么问题。”

再抬眸时,却发觉这名安静到异样的少年脸色发白,定定瞧着他,满额冷汗。

“怎么?”他吓了一跳,“哪里不舒服?”

指腹下的喉结微微震动,少年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你要杀我?”

“何出此言?”

“你扣着我的命门。”

大妖反应过来,颇有些哭笑不得,垂下手道:“误会一场。”

接着又奇怪:“你会说话啊,方才为何不理会我?”

柳长英也奇怪:“我不认识你。”

“我叫白承修。”大妖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柳长英。”

“这不就认识了?”白承修轻快道,“往后可别不理我了,没人说话多寂寞。”

……寂寞?

这个词柳长英在书中看过,可并不明白。

那天,他在水潭多呆了快一炷香的时间。

好在无论方陲亦或秦知邻近来皆不在峰上,留下看顾的傀儡也未仔细到连沐浴都跟着,好歹逃过一劫。

当晚,他与柳天歌讲起这件事,少女眼前一亮,问道:“他还会再来吗?”

“不知道。”

柳天歌说:“下回问问他,外边是什么样子,好不好?”

尽管不觉得对方还会再掉进来,不过既然是妹妹的请求,柳长英便点了点头。

于是接连三个月,他每日都会在水潭边多呆上一炷香。

可是谁都没有等到。

松石静悄悄的,没有分毫要亮起来的意思,那只昳丽大妖犹如他的黄粱一梦,再没出现过。

第三个月末时,方陲从外回山,柳长英才结束了这场逾矩。

后来看书时再瞧见“寂寞”二字,他就会想起在松石旁等待的那九十多柱香。

便明白了何为寂寞。

……

第二回相见,已在十年后。

暗阵亮起,形貌漂亮的少年没有站稳,一头血地倒进水潭。

已有弱冠之年的柳长英蹙起眉,望着没了龙角、没了妖纹、身形也小了一圈、昏迷不醒的“大妖”,好一会儿,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他默不作声地把人藏了起来,而非放任不管、或是上告师尊。

无疑,对习惯于听从命令,并无主见的柳长英而言,着实是鬼迷心窍、鬼使神差。

白承修昏了三日,第四日醒来时,对床边刚结束修炼的柳长英道了谢,尔后问:“不知道友名唤为何?”

柳长英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他的沉默好似唤醒了对方的某样回忆,白承修有些讶异地打量着他:“柳长英?没想到情急之下画的暗阵当真有用……你都长这么大了。”

莫名其妙的,柳长英有些高兴。

他礼尚往来地说:“你长小了,白承修。”

想了想又补充道:“还变弱了。”

白承修再次哭笑不得,扶额道:“我这是转妖修……”

虽足不出户,但那么多藏书看下来,柳长英自然清楚什么是转妖修。

他没有多纠缠,转而问:“你从外边来?”

“嗯?”

“外边是什么样子?”

白承修讶异地望着眼前的青年,从他眼中觉察出一股不谙世事的懵懂,忽然明白了什么,神色肃穆起来:“你没有去过‘外边’?”

柳长英摇头。

“里边,是哪儿?”

“清云峰。”

“……”白承修面沉如水,“谁关着你?”

他素来含笑,柳长英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不解道:“没有谁关着我。你在生气?”

“没有谁关着你?那为何不出去?外边如何,亲眼一看就知。”

柳长英又摇头。

“我不关心外边。”他说,“只是天歌想知道,才来问你。”

“天歌是谁?”

“妹妹。”

“她也从没去过外边?”

“没有。”

“……”

白承修无言片刻,忽然说:“钟。”

柳长英目露困惑。

少年轻轻笑起来,神采飞扬:“这个世界就是一座钟。”

“我读过天下五器的卷宗。”柳长英淡淡道,“听过混沌钟十响创世的传说。我并非在问这个。”

“我也并非在说这个。”

白承修伸手朝他比划,灵流在半空勾勒出一道道弧线:“喏,这儿是明涞清云宗……也就是清云峰,我们在的地方。这边呢,是云仪仙境……隔着界水,就是虞渊。”

最初的清云峰已小得不值一提,埋没其中了,柳长英却没有丧失兴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再这边,就是群妖聚集之地了。看,凤巢长于巨木梧桐,底下是兽谷,两旁是荒原……上窄下宽,中空,像不像一座钟?”

柳长英一丝不苟地记下,打算回头见到柳天歌时说给她听。

他多看那钟一眼,忽然说:“清云峰……这般小么?”

“很小,太小。”

白承修凝视着他,缓缓道,“局限于此,太可惜了。你该到处走走看看,这天下人间,精彩得很。”

他眼中有万般异彩,仿佛山岚涌动,引人入胜。

柳长英怔了好一会儿,拢袖垂眸:“或许。”

白承修清楚一时半会儿没法说动他,也不强求,摆摆手道:“我多与你讲讲,你便想去了。”

这一回,他藏头匿尾地在清云峰上呆了半个月,直至伤势养好。

临别时,柳长英站在松石边,瞧着笑意明朗的少年,心头一阵失落。

他忍不住问:“十年后,你还会再来吗?”

白承修一顿,神色有些奇异。

好似想笑,好似哀怜,又比那些都柔和许多。

“你真是……什么都不懂。”

他叹息着,“不用十年,十天后就来。”

柳长英喃喃道:“十天?”

“嗯,十天。”白承修哄孩子般地说,“你这次救了我的命。作为报答,我以后每隔十天就来一趟,怎样?”

“……”

柳长英不知道自己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但白承修知道。

那是一个纯粹的笑。

在模样冷清的青年唇边,无知无觉地绽开。

……

书上有许多东西。

书上也没有许多东西。

有些需要人教,有些则无师自通。

于柳长英而言,他对情绪和欲.望的感知,几乎都源自白承修。

好似在那只大妖最初映入眼帘的那一刻起,这张白纸就注定为对方浓墨重彩地涂抹。

那之后,他才真正活着。

顺理成章地,他坠入情海,从此不见天日。

患得患失、遍尝欢爱,不知何时忘记了……他其实并不算人。

他是师尊与秦前辈的药人。

一举一动,尽在掌握。

身体、修为、神魂,皆于经年累月的咒术侵蚀中有如筛网般处处疏漏。

尔后,有一日。

秦知邻和方陲抽离了他的人魂。

柳长英在那一日死去了。

活着的,仅是一具听话的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按秦知邻的吩咐,骗白承修与柳天歌服下了一对春蛊。

……亲手摧毁了他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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