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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疼痛

反派boss救赎指南 扇九 3573 2024-01-02 10:46:59

竹篾为骨, 蜡炬作芯,红笺在焰尖化为灰烬。

上百盏河灯承载着小镇百姓的祈愿,沿河顺流送出, 天边映如白昼。

谢征拢袖放下笔杆,耳后便凑来一道湿润的气息。

人多声杂,余光扫去, 只见嘴唇张合, 青年几乎是贴着他说话。

“笺纸,写了什么?”

“蔚师兄肯放过你了?”

谢征不答,似笑非笑地移目过去。傅偏楼登时神情一僵,恹恹嘀咕:“答应了回去和他练两把。输了比试就这么计较,幼稚。”

“谁叫你方才骗我们。”蔚凤不知何时插了过来,朝他冷笑,“傅仪景你真是出息了,早知你做灯的手艺如此之好,我们又何苦到处找师傅学?和清规师弟两人逛得开心么?”

“……”傅偏楼自知理亏, 心虚地转开目光。

“自己动手,到底不同。”宣明聆在旁圆场,“小凤凰不也玩得挺高兴?”

蔚凤不满道:“小师叔,你帮哪一边的?”

宣明聆失笑,无奈点了点他的额角。

“好啦好啦, 仪景也是不想扫兴嘛!”裴君灵捧着她那盏四四方方的河灯“要是早知他做灯那么厉害,我哪里好意思献丑?这样也不错。”

“阿裴是不错。”

琼光苦着脸走来,手上的东西与其说是一盏灯, 不如说是个东拼西凑的球,“我可就不行了。若非施过法术,它早散架了。”

“瞧着容易, 上手才晓得不简单。”

陈不追也摇摇头,笑道,“好在师弟手巧,我跟舅舅算是沾他的光。”

还在写红笺的杨不悔闻言抬眸,不轻不重地哼了声:“一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这有何难……”

“不难,你倒做个像傅偏楼那样的给我?”

陈勤拍拍他的肩,杨不悔瞬间低头,佯装没听见地继续写字,前边陈不追笑得不行。

他们师徒三人折腾半天,勉强靠着小徒弟杀出一条血路。

杨不悔小时候常帮衬家里做杂活营生,纸鸢、灯笼之类都很熟稔,因而河灯上手极快,做得像模像样,比裴君灵那盏还要精巧些,仅次于宣明聆。

不过考虑到他还得兼顾师尊和师兄的份,本事可以说不相上下,叫陈勤很是扬眉吐气。

待到陆陆续续写完了红笺,一行人行至岸边,矮下身。

形状各异的灯盏被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水里。

仗着这边无人注意,没带火折子的道修们在烛芯上一捻,棉线顿时引燃。

再将红笺放到火上烧尽,便松开手,任由它缓缓漂走,在河面荡开浅浅涟漪。

一时间无人说话,目送着越来越远的河灯,直至其融入灯群之中,化为水天一线雾蒙蒙的摇曳光影,倒映在成百上千的镇人眼底,与欢笑交织,是难以言喻的盛景。

凡人不知道法,企图向高居山上的仙长祈愿。

而他们呢?

天道将倾,魔患窥伺,利欲熏心者众。

求不了谁,但能求己。

“这么多盏灯放出去,吉兆算是讨到了。”

静寂之中,蔚凤忽而低笑,“往后,还望诸行顺遂。”

“清规师弟,”他正色唤道,“无论清云宗、亦或不知身在何方的宣云平,暂且都不知晓你回来了。这是一个机会。”

谢征知他意思,垂眸应道:“幽冥石在此处。”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蔚凤道,“虽不知白大哥所说的那天道意识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又想要傅仪景怎么做……幽冥,我们总得去一趟。”

宣明聆说:“化业与灵衣之事,约莫要半月。”

“正好,这半月里,我们也整顿一番。”裴君灵颔首,“半月后前往龙谷,如何?”

她所言龙谷,指的并非白承修当年麾下,而是龙族出世后的盘踞之地。

“你们这一去,不知要多久。”

陈勤沉吟,“我与不悔修为不济,就不去添乱了。”

裴君灵摇摇头:“如今行天盟逐渐壮大,入道时不曾洗业者也越来越多,柳长英……那具傀儡心思莫测,还不知会有何反应。养心宫这些年里都在想方设法稳定界水业障,抽不出手来,倘有变故,只能仰仗几位……”

“有师父守着,想必出不了事。”

眸色暗稠,傅偏楼的嗓音却极平淡,“只盼幽冥里,当真能寻到解决之法。”

谢征瞥了人一眼,觉得平淡下似乎话中有话,蕴藏着某种不祥。

也确乎不祥。

念及突兀变换的主线任务、和叩心境里曾听到的那个声音,哪怕已与天道意识有过交谈,谢征心底始终留有不安。

他问过对方,所谓能拨乱反正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可并未得到回答。

人妖混血造就的“天道之子”,该怎样“救世”?

越是深想,越是不妙。

可无论疑虑如何,都不得不去。

与天道相对的那道声音,同样要他到幽冥去。

烦躁难耐,谢征不露声色,往身侧靠了一靠,借着袖裾掩映,捉住了傅偏楼的手。

掌心生冷,仿佛握住一块冰。

傅偏楼并非寻常凡胎,一贯体寒,修为再高都无济于事。

他很熟悉这份冰冷,也很熟悉……相触的皮肤慢慢被捂暖,逐渐沾上他的温度。

这令他心下稍霁,多少平静了点。

没有料到谢征会有这般举动,傅偏楼不禁一怔,脑海里杂七杂八的念头转头就被抛去九霄云外。他按捺下呼吸的颤抖,面上半点不显端倪,手指则毫不含糊地勾缠上去。

紧紧交扣,严丝合缝。

用力得甚至称得上疼痛,可谁都没有松开。

于是忧心、急切、沉重,种种烦思皆数退却。

仅此一瞬,心神紧绷的两人终于感到些许慰藉。

*

又商讨一会儿相关事宜,子时已过三刻,灯会已尽,镇人三三两两散去。

众人也相互别过,各自回宗。

圆月静谧,较先前要亮上许多,风声和缓,夜露湿浓。

欢庆过后,还未来得及清理,地上落得皆是踩脏的油纸、差不多烧完的烛芯、还有不慎摔坏的灯骨残骸,满街狼藉。

有人呼喝着收摊,有人杵在路边叨叨点账,头顶悬着的成串灯笼不少燃尽了,光线昏黄,宛如太阳落山前最后一丝余晖。

还完租来的笔墨后,谢征并无折返的意思,傅偏楼也没什么困倦,便沿着小路缓缓漫步。

没有人出声,凉风习习,拂过衣衫鬓角。

最熟悉的气息就在身边,手中是暖融融的温度,只这么沉默地走着,就说不出地安心。

遥遥传来几道喧嚣,衬得周遭更为静谧。

好像将纷纷扰扰全都丢在了身后,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也不用去争。

不知不觉间,傅偏楼嗅到一阵清爽的水汽,抬眼一瞧,才发觉他们居然来到了河岸边。

此处偏僻,不像桥头巷口,看不见什么灯光,使得月影愈发皎洁。

最要紧的是,他很眼熟这里——正是他以往放灯的地方。

出神之际,牵着他的手陡然放开,傅偏楼醒过来,指尖虚虚蜷缩,受惊地投去视线。

“谢征……?”

只见那道身影朝下走了两步,回首朝他微微一笑。

尔后唤道:“过来。”

傅偏楼不解地走过去,侧过脸忐忑地揣摩师兄平静的面色,不知他是几个意思。

谢征注意到他藏不住慌乱的眼神,问道:“不放灯么?”

“……灯?”

猝不及防下,傅偏楼神情一止,随即不确定地说:“不是,放过了?和蔚明光他们一起的。”

“我们是放过了。”谢征道,“你还不曾。”

傅偏楼笑得勉强:“灯已给了你啊,不是说过?师兄放了,就等同于我放了。”

谢征沉默片刻,静静望进他的眼底。

那副模样叫人无处躲藏,非得将不可告人的隐秘心事大白天下一般。

傅偏楼简直被看得无地自容:“师兄……”

他语气茫然,掺杂了不可遏制的讨饶,哀切到有些可怜。

谢征不忍,却无法不说,终究无奈地轻叹:“同心连理,以身相替。自然是……我放过,就等于你也放过。”

脑海里“嗡”地一声,傅偏楼满心只剩一个念头——

他知道了。

肺腑好像埋着大片岩浆,滚烫得无坚不摧,将他自觉掩饰很好的平静层层剥落,连着为数不多的自尊一并烧毁,露出伤痕累累残缺不齐的内里。

失去了谁,为此要死要活、求神拜佛,重复毫无意义的祈愿,太软弱,也太难看。

他从不想将这一面展露在谢征眼前。

才回来那趟醉后发疯已令他很是羞惭,倘若可以,他更想像谢征对他的寄望那样,在与不在,都能照顾好自己,而非落入无法独活的囹圄。

他捂住脸,妄图遮掩住面上的狼狈,却被一根一根掰开了手指。

“傅偏楼。”谢征道,加重了语气,“你看着我。”

许久不曾听到对方以全名相称,傅偏楼身形一颤,颠倒间,恍惚又回到过去对人言听计从的那些时候,下意识顺从地抬起眼睫。

谢征定定看着他,眸底映出一张惨淡的脸。

像是有些头疼,他问:“你在想些什么?就这般怕我知道?”

“怎么不怕?”

傅偏楼哑声说,“早知会让你晓得,我倒宁愿不曾做过那些傻事……”

魔曾不止一次地说过,他犹如一潭泥沼,只会拖着人不住往下陷。

愈是爱重,他就愈是恨不得回去掐死那个对谢征步步紧逼,企求垂怜的自己。

这个人已连性命都给过他两次了……他不能不怕。

怕他真如泥沼,将本该端坐云上之人拽落无底深渊。

谢征问:“什么傻事?”

“……”傅偏楼说不出口,闷闷道,“你明明知道!”

“为我放灯祈福,便是傻事?”谢征蓦地冷笑起来,“既然如此,犯傻就犯了——”

傅偏楼不明所以:“什么?”

他呆了呆,眼前人已继续往下走去,直至涉水,沾湿了衣袂。

谢征恍若未察,自袖中攥出一把红笺,撒向半空,“腾”地燃起漫天火焰。

水光瑟瑟,他转过身,淡淡道:“今日准备不周,莲灯明年补齐,你看可好?”

傅偏楼艰难地问:“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傻事罢了。”

谢征垂眸,也觉得自己心绪不平,恐是将人吓到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往常的平静。傅偏楼却执着地问:“什么傻事?”

他们相对着凝望好一会儿,谢征移开目光,轻声道:

“……我先前听说,这镇上有个人,自十年前起,年年都来此放上成百上千盏同心连理灯。排场通天,为己却样样不求,只求死生不明的情人能平安归来。是不是一桩傻事?”

傅偏楼不答,咬紧了嘴唇。

谢征又道:“他等的人当真回来,听闻此讯,无以言表。十年一瞬,却令挂念之人伤神至此,想着聊作弥补,至少陪他放一回灯,为他祈一次福。却反倒惹他更加烦忧……那自然也是一桩傻事了。”

说罢,他不齿于这般剖白表态,自嘲地笑了一声。

傅偏楼这才明白方才他打算做什么,一时心口抽痛,上前拽住他的衣袖。

“我……”

为何会这样?明明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不愿伤到谢征的。

傅偏楼张了张嘴,喉咙一阵酸软,霎时哽咽出声,“我错了……”

“……我也错了。”

谢征抱住他,错觉仿佛抱住了某样十分脆弱的事物,叹道,“总还当你是过去那样不经事的样子,想着该多照顾你、多费些心思,擅作主张,丢下你一人。”

分明,他也曾是被丢下的那个人,该比谁都清楚那种滋味才对。

“让你这么难过,是我的错。”他低低道,“往后不会了。”

裴君灵说得不错,他不该再固执下去,最后落得伤人伤己的地步。

傅偏楼听得近乎惶恐,惶恐之中,却又不禁尝到一丝抓心挠肺的甘甜。

他逐渐为之蛊惑,晕头转向,心底浮现出莫大的欢喜和贪欲。

伏在谢征颈后,他突然生出一个放肆的念头。

“你答应了,就能做到?”

“自当如此。”

“我不信。”语气比起叱责,更接近于撒娇,傅偏楼觉得自己像是毒蛇吐信,心怀不轨地引诱着猎物,硬生生放柔了嗓音,“之前答应我的,还不曾做到呢。”

谢征有些不解:“何事?”

“兽谷秘境里,送走我的时候,你曾应过……”

傅偏楼缓缓抚过他的眉眼,指腹缓缓下移,一字一顿,“出来以后,任我处置。”

仿佛对接下来的话有所预感,谢征眸光幽深下去,沾染了夜色的暧昧:“你想如何处置?”

“011在师父那里,今晚不会回来。”

傅偏楼微笑,按住谢征的唇角,俯身在指尖亲了一亲。

这一整日,他都觉得像活在梦中般,美好到虚浮,虚浮得令人发疯。

“师兄,弄疼我……我就知道不是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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