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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逢春(八)

反派boss救赎指南 扇九 2575 2024-01-02 10:46:59

人魂离体后, 本该消散于天地。

可许是执念太深、怨气太重,柳长英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凝聚出了一道意识。

这道意识模模糊糊, 撑着他离开了清云宗, 四处找寻能够依附的躯壳。

独独一缕幽精,借尸还魂做不到,他也不愿行夺舍之事,孤身飘荡,一点一点地虚弱下去。

就在走投无路之际, 他遇见了另一个同样走投无路的修士。

偶得奇珍,为好友背叛、谋财害命。

那人不甘如此憋屈地死去, 在破庙神像后喃喃向上苍祈愿, 倘若他能手刃仇敌,万劫不复也愿意。

此话上苍是否听闻, 谁也不知道,但借破庙香火苟延残喘的柳长英听见了。

大乘期的残魂,所携修为境界,帮一介筑基弟子绰绰有余。

他还不能死, 至少现在不能。他需要一个可供容身的躯体。

柳长英这般“活”了下来。

可已太晚了。

孽龙做尽恶事,死在兽谷,人人称快;而柳天歌杳无音讯, 不知所踪,凶多吉少。

世事大变, 柳长英登上清云宗宗主之位, 号天下第一人,下三道令状。

其一,入道先洗业, 剔去凡根,除去心魔之患;

其二,过去之事,休得再提;

其三,天道有缺,自此往后,由他来执掌规矩,领众修士同登大道之途。

凡有违者,自会领受反噬之罚。

于是众生芸芸,莫敢不从,前尘旧事,皆成遗恨,再也讲不出口。

过往尽数埋葬,可仍有魂灵独行世间。

三百年,换七副面貌,时至今日,很多感情,他其实都分不清了,记忆也愈发模糊。

愿意赌上性命换取力量者,无不是心有所念、意志坚定之人。

不止他在改变他们,他们同时也在改变着他。

但总有东西,永远无法忘怀,无法更改。

因为那是,曾经点燃“柳长英”的一切。

……

风吹过,裂谷呼呼乍响,发出空落落的回音。

久久无人开口,几乎谁都在想——

为何会有这种事?

半晌,一道极轻的喟叹自应常六唇边逸出。

他平静道:“祸根在我,不论有何苦衷,究竟是我的过错。若我当初对那些人多一点警惕,不那样听之任之,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可还能如何呢?

本就从小豢养出的、听话的器具,是秦知邻等人操在手里的一把刀。

刀杀了人,刀无辜否?

傅偏楼咬紧嘴唇,欲言又止;对面却垂眸,喃喃说:

“事到如今,孰是孰非,已没什么要紧。天歌尚且活着,比什么都好。”

“师父她……”

傅偏楼喉间发梗,缓缓道,“她如今很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除了还有几个徒弟要操心外,没有什么可烦的。”

“她从小就静不下来。”

应常六像是想到了什么怀念的事,浅浅浮起一个微笑,“劳你们照顾她。”

“……你呢?”

谢征忽然问,双眸凝视着那道模糊了岁月边界的身影,“你分明还活着,为何不去见她?反倒叫我们照顾?”

应常六顿了一下。

“我并非真正的柳长英。”

他摇摇头,“况且,一具身体无法长久容纳两道幽精,不知何时,‘应常六’就会支持不住。”

“借口。”

谢征低声说,“倘若你有此心,总有办法。你分明只是——”

妄图求死。

如果仅是为了将白承修的玉简交给傅偏楼,他根本无需执意前来兽谷。

望了一眼身后的沟壑,谢征叹息一声:“莫非,你想与白前辈葬在一处?”

应常六默然不语。

这些话,谢征本不该说。

对方如此活着,未尝不是某种痛苦,但……

“师父他们,当初定然也发现了端倪。”他抿住唇角,“要给她解释,不该由我们来。”

闻言,应常六眸中似乎透出一丝光亮,又很快黯淡下去。

“我……没脸见她。”

“她不在乎!”

傅偏楼忍不住道,“她从不觉得那是你的错!她甚至说过,她真正的兄长早就死了,她知道如今的柳长英只是一具傀儡!”

“你该去见她……”

他喘了口气,哽咽出声,“物是人非,但她一定很想见你。”

应常六颇为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好。”

过了片刻,他仿佛下定决心,颔首道,“我同你们一起,出去见她。”

几人各自收拾了番情绪,这才有心思去查看应常六给的残简。

探入神识,里边仅有一句话。

——“碧波池中,龙角扣门。”

念叨出声,傅偏楼蹙了下眉:“龙角在手,碧波池又在何处?”

碧波……?

几乎转瞬,谢征想到来时那片血湖,沉声道:“碧波草。”

他的声音引走了众人视线,蔚凤恍然:

“对了,谢师弟进来时,正遇见了一湖碧波草!碧波池下,指的是那里?”

“多半。”

谢征抿了抿唇。

他曾猜测那是某位大妖的血,才会数百年不腐。

如今看来,那怕是——

龙珠镇源,龙鳞定水,龙角为钥,龙血做门,尸骨藏匿幽冥石。

他心底微微一叹,白承修这是将自己拆作了几份?

最后的时日里,那人究竟做了什么?

也只有过去才能知道了。

*

一段时间不见,碧波草仍欣欣向荣,清波荡漾。

兽谷阔大,从中域到碧波湖,饶是元婴修士,也需兼程十数日。

顺利抵达,众人却又犯了难。

龙角扣门——该怎么个扣法?扔进湖里?

倘若不行,有这么一大片碧波草在,想捞回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一筹莫展之际,应常六在湖畔走了几步,忽而沉吟:“阵法。”

“阵法?”

陈不追瞥了眼周遭的几株树木,以及脚下零星的树藤花草,恍然道,“是了,坐北朝南,阴地汇阳,却养着一湖噬血肉而生的碧波草,乃鬼祟之象。”

“……”傅偏楼无语凝噎,“说人话。”

“呃,人话就是,风水不利活人。”

陈不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学艺不精,暂且只能望望气,瞧不出到底是何阵法。”

“应前辈可识得?”宣明聆看向应常六,后者摇摇头。

“虽不认得,不过阵法之间同脉同源,自有门道。”

他思索一会儿,蹙眉道,“非为攻阵,也非为守阵……倒像是藏阵。按理来说,他既要你过来,不会刻意为难,应有对应的起阵之物与解阵之物才对。”

傅偏楼低头望了望手里的东西——玉简和龙角。

“大抵是因这个坏了。”

他扶额叹道,“这可怎么办?”

“无妨,强起即可。”

应常六又朝前走了两步,指尖往下,点中一枚不起眼的石块,“此处为一道阵眼,来一人,注入灵力,不能断。”

“我来。”

蔚凤率先上前,依言照做。

接着,应常六又绕着湖畔连点四处,最后停步在树边,按上掌心。

灵流涌动,绕过他的鬓发、衣角,飘往下一个的宣明聆。

然后是琼光、陈不追、裴君灵……蔚凤。

就在六角接连之时,但听一道浅浅嗡鸣,恍如龙吟般清越。

湖面草叶无风摇动,泛起无数涟漪,下方血湖潮起潮落,骤然掀起巨浪。

浪头跌落,原本空无一物的湖心现出一方庭门虚影。

这扇门模样平平无奇,只在中央刻有两枚凹槽。

“这就是……”

握紧手中一对龙角,傅偏楼心潮涌动,下意识看向身边之人。

谢征恰也在看他,目光相对,视线稍稍柔和,摸了摸师弟的发顶。

“解阵吧。”

“嗯。”

碧波草宛如见了天敌般,纷纷倒伏下去,这令两人轻而易举地御器到了门边。

一人一只,抬手将雪白如玉的龙角镶嵌进去。

门扉剧烈颤动起来,连角一并,化为晶莹尘埃,落入湖中。

血湖翻涌,比先前更加声势浩大。

伴随着“哗哗”的响声,一副硕大的兽形骨架沐浴着血流,缓缓浮上湖面。

驼兽,蛇项,鹰爪。

一寸寸骨节牵连在一起,盘结成修长脊柱,顶天立地。

残骸通体灰暗,流转出奇异的色泽,仿佛有星河藏匿其中,而方才嵌入门上的雪白双角,正严丝合缝地长在首级之上,虽无皮相,却不怒自威。

——白龙。

傅偏楼仰起脸,不禁为这具堪称华美的尸骨失神:“白承修……”

“没大没小。”

有人失笑,“该叫‘父亲’,才对吧?”

刹那间,在场无不色变,应常六更是早在那一声笑时就睁大了眼,循声望去。

龙首之上,血珠不断滚落。

一道虚影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月白衣衫勾勒出修长身形,乌发以玉簪束起,腰间配笛,举手投足,尽显风雅。

积石如玉,列翠如松。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男人微微倾身,发梢从肩头滑落,擦过唇边,漾开一道笑意。

他瞧过底下发怔的一群人,目光最终落在傅偏楼身上。

“怎么都一声不吭的。”

那双极其明朗清澈的眸中划过叹息之色,下一瞬,他的身影已落在眼前。

玩笑般地问:“莫非想叫爹爹?”

傅偏楼被近在咫尺、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这张脸吓了一跳,拽住手边谢征的衣袖,颤声道:

“谢、谢征……”

谢征轻轻应了一声,回过神来。

“晚辈,”他表情复杂地垂下眼睫,行了一礼,“见过白前辈。”

白承修摆摆手:“不必多礼。”

这般一来一回,傅偏楼终于稳住心神,仍旧不可置信。

“你……”他艰涩道,“你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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