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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一半

反派boss救赎指南 扇九 3235 2024-01-02 10:46:59

应常六此人, 着实有些古怪。

初见时,与书中的形象并无差别,油嘴滑舌、嬉皮笑脸, 看不出真心。

唯有相别那莫名其妙的一晚, 他借酒透露出几分沉郁苦痛, 谢征才稍有改观。

但无论是哪一面的应常六,都不似眼前这个人。

相同的外貌, 相同的嗓音, 相同的打扮。

可眼神、气质, 乃至说话的腔调、下意识的小动作,和之前截然不同,完全变了番模样。

若过去是轻浮浪子, 惯会花天胡地;那么如今恰恰相反, 一见便知是位十分正经的君子。

“应常六?”那边, 蔚凤也注意到来人, 神色一喜, “你也收到请帖了?炼器大会为何不告而别?还有你叫清规师弟给我带的话,什么别被你吓一跳, 几个意思……”

应常六待他一连串问完,才礼貌地冲他点点头:“蔚道友, 上回是应某失礼了。”

“?”

他一向是喊“小明光”的,蔚凤一愣,还真被吓了一跳。

“你捉弄我呢?”他失笑地走过去,打算拍拍应常六的肩,“说起来,上次不便多问,你要明净珠作何?可是有什么难处?”

却不想应常六往旁边微微移步, 躲开了他的触碰。

“蔚道友,”那双眼里没有半分轻佻玩笑之色,平静地望着他,“先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应某如今难处已解,并不需要明净珠,多谢你记挂。”

蔚凤高高挑起的眉头逐渐紧皱,从上至下打重新量了遍对方。

过了一会儿,眼眸沉沉,语气异常冷凝:“你是谁?”

“……应常六。”

“你是应常六?笑话!”

似乎有些烦恼蔚凤的态度,应常六沉默片刻,忽而开口:“你我第一回见面,是在云仪落叶湖……”

三言两语,将他们初遇的事抖了个干净,包括一些不为人知的、蔚凤年少时吃瘪的糗事。

蔚凤听得神色风云变幻,即便是夺舍搜魂,也不该有这样清晰的记忆。

更何况,对方在提及这些时的语气、神态,的确又有了些过去的影子。

所以……这人当真是应常六?!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喃喃道,“发生什么了?你为何变成了这副样子?”

“因缘巧合,不便赘叙。”应常六顿了顿,唇角掀起一个苦笑,“人生在世,总有些不得已的时候,此为我的选择,不必伤怀。”

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叫人听不太明白,蔚凤哑口无言。

应常六脸上的苦涩稍纵即逝,很快,又恢复寻常,长眉薄唇,显得很是沉静。

举手投足规整有度,一看便知教养极好,予人矜贵之感,令那张只是周正的脸都出尘几分。

这般面貌让谢征蓦地记起一个人。

在那晚的故事里,改变了常六的命运,让他从一介微末修士步入天才之列的黑衣人。

冷肃、严正、拘礼,一丝不苟。

——如今看来,应常六当日的描述竟能一一对上。

莫非,这就是应常六换取修为所要付出的代价?

参加炼器大会、想要明净珠,就是为此?

谢征心中一沉。

……应常六为自己所铸之剑取名争命。

所谓争命,争的是谁的命?

他的插手,究竟改变了什么?

那个贪声逐色、寻欢作乐的应常六,真的还活着吗?

说不清的负疚和罪恶感,沿着脊背冉冉爬起,令他几乎毛骨悚然。

他定定看着应常六,思绪纷乱,唇角抿直,用力到有些泛白。

下一刻,携着浅淡清香的身体就轻轻靠了过来。

余光瞥见傅偏楼神色如常,却借着宽袖掩映,在底下悄悄牵住他。

冰冷的手指勾住手心,安慰地贴了过来。

“不要多想。”传音入耳,清澈的嗓音异常柔和,“阴差阳错罢了,不是你的错,你不能连这个都算在自己头上。”

或许是那阵宁神的花香很有效果,谢征忽而平静下来,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动摇。

傅偏楼说得不错,万物皆有定数,他想改变些什么,就难免顾此失彼。

最重要的是身边的这个人。

……无论如何也好护好,不容有失。

那边,许是看几人都收拾好了心情,应常六再次开口。

“傅道友,你快结丹了?”他看向傅偏楼,眉头微微皱起,毫不掩饰神色里的担忧,“怎会这般快……分明一年前还只有筑基初阶……”

听到他的喃喃,傅偏楼有些不解:“怎么?”

尽管他的进境拿出来看是很吓人,但在场吓人的可远不止他。

蔚凤、谢征、还有遮掩过境界的琼光,乃至那边的陈家舅甥和小吉女,无不是年纪轻轻就修为不凡,他好歹还有个天灵根的名头顶着,算不得多离谱。

就是应常六自己,也早早结了丹,有什么好惊讶。

然而,应常六摇摇头,目光扫过身旁几人,说道:“可否移步一叙?单你和我。”

这便是有话不好让外人知晓的意思了。

傅偏楼蹙了下眉,虽然性情大变的应常六没有之前那么轻浮得令人讨厌,但总觉得处处透着违和与古怪,他并不想与之独处。

况且,对方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依然热切。

只是压抑得很好,拘谨克制,不若过去一半痴迷外露。

以往不懂情爱的时候,就当玩笑过去了,他还犯不着为一介花花公子的示好较真。

可现在,傅偏楼很清楚——应常六的神情绝不是为色所迷,而是更沉重的什么。

似藏着千言万语,有逾千钧。

他无意于回应这莫名其妙的沉重,欲出言拒绝,谢征却先一步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语气淡淡,莫名有些冷意。

应常六则很坚持:“此事关系重大,还望道友通融,不会很久。”

他一双眼直直盯着傅偏楼,低声说:“有些东西,我定要告知你……在事情变得无可挽回之前。”

态度之严肃、形容之郑重、神色之认真,甚至带着恳求。

傅偏楼犹豫片刻,终究答应道:“好,希望你别说些无聊的东西。”

应常六面上一喜:“我先前来时,那边行廊恰巧无人,傅道友,请随我来。”

傅偏楼正要跟上去,才发觉他还在袖底牵着谢征的手。

掌心温热,将他素来寒凉的皮肤都捂暖了,恍如融为一体,故而谁都没有发觉不对。

耳根一热,他若无其事般抽回手,朝师兄轻轻点头:“我去去就回。”

说罢,转身离开。

在身后之人看不见的地方,他将双手揣进袖里,借着衣料掩饰缓缓交握在一起。

淡淡的暖意渡来,傅偏楼小小呵出口气,唇角不自觉地翘了翘,脚步也跟着轻快许多,像只偷到腥的猫。

谢征定定凝视着那两道背影,直至其消失在紫藤尽头。

他抬起空落落的手,看了许久,久到旁边的蔚凤忍不住问:“清规师弟,怎么了?”

“无事。”

谢征抚上身侧紫藤,注入灵流,枝叶招展,不多时“噗呲”吐出一朵花灵。

清冽的香气,宁神静心,却始终无法驱散那阵难以言喻的滋味。

……很不快。

他前所未有地困惑起来,默默想道。

为何我如此不快?

*

四下静谧无人,紫藤铺天盖地,应常六停步后,傅偏楼也停了下来。

心神从飘飘然中抽离,他眉眼瞬间冷然许多:“有什么事,说吧。”

知晓他不待见自己,应常六微微一滞过后,也不卖关子,在周围设下隔音阵,单刀直入:

“傅道友,你不能再修炼下去了。”

“?”

傅偏楼意外地挑起眉:“此话何意?”

“傅道友对自己的身世知道多少?”

“这么说来,应道友好似很了解我?”

应常六沉默一瞬,随即道:“略知一二。”

他能说出这句话,可见真知道些什么,这令傅偏楼心下警觉的同时,面上缓缓浮现了笑意。

“看来应道友当真不简单啊。”他一边笑,一边垂下睫羽,藏住眸中的狐疑,“正巧我也知道一些,不妨说说看?”

“……你,诞于融天炉。”

“!”

被他一语道破,傅偏楼心弦震颤,齿关咬紧,止住脸色的变化。

神识游荡,飞速回忆着每一世里这人的身影……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这人自拈花大会后便销声匿迹,偶尔传出些鸡毛蒜皮的名声,丝毫不引入注目。

而他彼时还未能迈出清云峰,唯一的一次,也仅仅是跟着方小茜和对方擦肩而过;那个应常六虽也嬉皮笑脸的,却没有朝他献过殷勤,和如今的态度大不相同。

简直太奇怪了。

这个谜团似的应常六,究竟是什么人?

“你为什么会知晓这些?”

他抬眼冷冷逼视着对方,只听应常六柔和下嗓音,说道:“因缘际会罢了,莫要着急。”

“别怕……我不是你的敌人。”

讲出这句话时,青年的神情弥漫出苦涩与沉痛,而那沉重之中,又有许多歉疚。

他叹息一声:“看来你知道得很清楚了,也好,省去些功夫。”

傅偏楼半信半疑:“叫我不要修炼,意欲何为?”

应常六道:“你乃道门夺天盟所谋下的一环,是一半的仙器,想必这些你已知晓。”

虽不清楚夺天盟是个什么东西,可听名字也大抵能猜到,傅偏楼点点头。

应常六于是又问:“那么,你知道另一半的仙器在哪里吗?”

“听说……在清云宗。”

“是,在清云宗。”应常六深吸口气,“另一半……是柳长英。”

提及这个名姓时,即便十分压抑,他的音调也情不自禁地上扬,带着刻骨铭心的憎恨与杀意。

傅偏楼则顾不得他语气如何,愕然重复:“柳长英?”

“你说,另一半的仙器是柳长英?”

他瞪大眼,不可思议,“可三百年前仙器铸成之时,他便已是极强的修士了……”

和他不同,他是一出生、还是个懵懂的婴儿时就被投入炉中。

柳长英呢?

天下难不成有谁能逼着这人祭炉成器吗?

“……他是自刎于炉前。”

应常六淡淡道,“心甘情愿,被当作铸器的材料,奉献那一身骨血灵肉,成为道门最锋利的一把武器。”

“——那仙器名为夺天锁,打一开始,就是成对的。没有你,夺天锁夺不了天。”

“你的修为越高,越接近他,便越是契合。等你步入大乘,他就可以与你合二为一。届时夺天锁成,原本的天道会彻底覆灭,你的神识也会跟着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扶住青年摇摇欲坠的双肩。

“柳长英一直在等你!绝不可遂了他的愿!”

应常六失态的模样像隔了一层雾,朦朦胧胧的一瞬间,傅偏楼想了很多。

前世,他被关在清云峰上,哪里都去不了的时候,曾经很困惑。

这样关着他,有什么用呢?

成玄先不论,他的好师尊、冷心冷清的道门第一人,看上去也不稀罕他血脉的这点用处。

那么,为何收他为徒,为何将他禁足,为何要他勤勉修行、成长到有能力叫唤、反抗和给清云宗添堵的程度?

放任心存敌意的人韬光养晦,也太愚蠢。

“……原来如此……”

傅偏楼讽刺地扬起唇角。

原来如此,愚蠢的是他。

那些人早就计划好了所有,设下天罗地网,等他羽翼渐丰。

无论他怎样挣扎,也逃不过被宰杀的命运;自以为成长到有了抗衡的力量,殊不知正中下怀。

就像家养的鸡鸭努力啄食,将喙磨尖,其实不过养肥了肉,好将自己送上餐盘。

在他们眼中……从出生起,他就注定是一介死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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