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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逢春(完)

反派boss救赎指南 扇九 4361 2024-01-02 10:46:59

阳春杏花挂满枝头时, 清云宗为庆贺宗主寿宴,广邀天下人,一登清云峰, 同赏云海奇景。

清云峰乃清云宗重地,除却氏族子弟,外人不可入内。那一回是难得的盛事,叫从小关在山上的柳天歌好好开了副眼界。

也是那段时日,养心宫的小吉女与清云宗的小废物就此相逢。

寥寥数语, 意气相投。

却不想一别往后,再无会面之日, 直至阴阳两隔。

女子容颜与初见时无异, 明眸善睐, 柔和若三月水波。

说陌生也陌生,因她们仅短暂地相处过寥寥时日;说熟悉也熟悉, 她不知多少次,摩挲着白承修带来的信笺, 在心底勾勒出友人的声色形貌。

好久不见。

无律静静垂下眼睫,笑了一笑。

……真的是,好久不见。

“是《摘花礼道》?”她意识到眼前之人来自何方, 微微一叹,抹去唇角残血, “仪景他们竟还未趁机离开么?枉费为师如此拼命。”

“你啊,脾气还是这般硬。”叶因摇摇头。

她仰脸望向天边逐渐压低的阴云, 以及攒动的雷光, 说道,“你丢不下他们,他们又怎会丢下你?更何况, 还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指尖一点,木灵之花在身旁绽开,飘出令人心旷神怡的浓郁灵流,滋养着无律破损的躯体和干涸的丹田。

“我们有一炷香时间。”叶因含笑,笑容中透露出一股傲然骄矜,“任你差遣。”

“贫道掐指一算,此行有惊无险。”

一名素衣道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懒洋洋地一挑眉;尔后,又有一男一女两名仗剑修士并肩出现。

无律一一扫过他们,虽从未谋面,她却认得极清楚。

“明英、陆时雪、穆逢之……”

她似有所感,朝后瞥去,只见柳长英身前,两道虚影将他牢牢绊住。

一人执剑,一人掐诀——是沈应看与无琊子。

再往下看,被清云宗一众围拢的阵前,一记重锤挥斥方遒,郭詹并不算十分高大的个头犹如不可逾越的山壁,挡在傅偏楼等人身前。

修长画卷浮于半空,在黯淡天地间氤氲出淡淡华光。一息之间,情势逆转,大敌遭阻,再无后顾之忧。

“天歌,渡劫吧。”叶因说,“去求你的道。”

我的,道……

无律怔然,背后有只手轻轻一推,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

她似乎总是被人推着朝前走。

因她总是害怕,怕走到最后,身边空无一人,仅仅留下她一个。

那样的话,就算长生久视,无拘无束,又有何用?日夜怀抱着过去的回忆,不断沦陷于寂寞之中,谁都不能理解。

但其实,并非如此。

应常六那道诀别的眼神再度浮现,这一回,无律感到的不是悲伤,而是淡淡的怀念。

就像她想着他们一样,他们也一直想着她。

哪怕分别,哪怕死去,思念也不会断绝。

一瞬间,像是有许许多多双手从后方托住她,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本因过度使用而麻木的臂膀逐渐有了知觉,无律睨着雷劫,朝天举起长剑。

——她的道,就在这里。

大乘天劫如注的雷光淹没了半边天际,尽管离得很远,沉沉天威依旧令傅偏楼心头发堵。

郭詹安置好他们后,便腾身前去相助。

以三对一,即便只是残魂,却也皆为曾经一时鼎盛的大乘修士。柳长英仍不见落入下风,足可见得这名当了三百余年的天下第一人,修为究竟如何深厚。

傅偏楼定定瞧着无律的方向,饶是半点都看不清,眼眸也一眨不眨。

《摘花礼道》只能撑一炷香时间,就算三次全部用上,也不到半个时辰。

大乘天劫,因人而异,短有几息,长有数年。

他什么也做不了,唯有默默祈祷,愿无律能度过此等难关。

他已经没有了父亲,没有了谢征……不能再失去师父……

傅偏楼缓缓垂眸,瞧见自己这辈子娇生惯养、莹白如玉的双手。

如此无力,如此渺小,如此脆弱。

分明,曾经,无论挣扎得有多难看,他也不会将命交由上苍定夺,不会寄望于虚无缥缈的气运。

如今的他,实在太过松懈了。

沉溺在温情之中,一直依赖着身边人,让宁和磨平了棱角和紧迫,浸软了骨头。

一路顺风顺水,偶有磕绊,也能轻易跨过,慢慢开始自以为是、得意忘形。

于是,狠狠栽了一个跟头,头破血流。

手指蓦地攥紧,指尖刺痛皮肉,傅偏楼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呛出声来。

眼眸映入天光与火焰,不见分毫光亮,反而愈发幽深。许久不闻其声的魔在耳边桀桀发笑,他恍若未闻,垂着头,长发掩映下,谁也瞧不出神色。

震耳欲聋的雷霆声下,万籁俱寂。

兽谷之外白焰滔滔,雨丝纠缠,半边亮如白昼,半边暗如深夜。

所有人的心思都牵连在天劫下那道纤细的影子上,凝神屏息旁观,不曾注意到身后多出来一寸气息——

除了傅偏楼。

他陡然回眸:“谁?”

天边此时乍闪一道惊雷,清晰映出来人的轮廓。

与宣明聆极其相似的面容,鬼魅般站到蔚凤身后,抽走了他挂在腰间的布裹。

蔚凤瞳孔骤缩,天焰出鞘,朝背后斩去,那人只随意一挥袖,他便往后倒飞,吐出一大口血。

“小凤凰!”宣明聆脸色一变,上前接住他,紧跟着,不可思议地看向对面。

“……父亲?”

那里,宣云平漠然扫来,手中,雪白骨刺已然现身,闪烁着冰冷的锋芒。

琼光、裴君灵和陈不追下意识挡在傅偏楼身前。

清重与陈勤也肃容起身,上前几步。

“不曾想,鹬蚌相争,倒是让本尊当了一回渔翁。”

宣云平瞥了眼天边,又不屑地看向眼前警觉的数人,冷冷一笑,说道,“交出幽冥石,饶你们不死。”

大乘威压无声释放,碾压过境。一瞬间,血气翻涌,灵流逆行,连气都喘不过来。

本就受伤的蔚凤顿时面如金纸,唇边血溢不断。

“……住手。”

傅偏楼遏止住胸口的憋闷,哑声道,“这里任何一人有三长两短,你都别想拿到自己想要的。”

宣云平眼眸一眯:“威胁?”

“威胁。”傅偏楼淡淡说,“你知道我是什么东西,秦知邻都告诉你了,对不对?”

宣明聆一瞬睁大眼眸,看着并不争辩的父亲,醒悟过来。神色慢慢回落,失望透顶,万念俱灰。

而宣云平并不看他,盯着傅偏楼:“他人呢?”

傅偏楼转头看向兽谷。

沉默片刻,他开了口:“……在里边。”

宣云平眉头一皱。

“幽冥石也好,秦知邻也罢。”他道,“还有我师兄,都留在了兽谷秘境里边。”

此时此刻,傅偏楼无比清楚地认识到——谢征的决断是对的。他的确不能出来。

可越是知晓,越是痛苦;越是痛苦,他的神情越是平静,犹如一潭死水。

“里边?”宣云平眉宇皱得更深,那灼烧着瘴毒的火焰太过诡异,饶是他也不敢轻易接近,更别说,兽谷仍在,形成的洞天秘境却已崩塌了。

谁都不可能再进得去,也不可能再出得来。

换而言之——与死无异。

“真是废物。”他不禁暗骂一声,大乘期的神魂,竟奈何不了一介元婴修士?简直荒谬。

秦知邻不在,意味着先前的谋划通通作废。

宣云平不由烦躁起来,神色几经变化,最终道:“我可以不动他们。”

“但,”他看着傅偏楼,“你乖乖随我走。”

“我知道了。”傅偏楼应下,安抚般拍了拍身前几人的肩,不疾不徐地朝宣云平走去。

随着他的接近,手中骨刺仿佛雀跃,轻轻震颤起来。宣云平眼底掠过一丝贪欲,这就是夺天锁……可以掌控天道之物。

他正欲伸手将人抓住,神识却忽而感到一阵寒意,返身将激射来的物件抽开。

定睛一看——竟是一支碧玉长笛。

傅偏楼一顿,俯身将长笛捡起,抱在怀里,抬眸唤道:“师父?”

云收雨歇,雷霆不知何时停驻,劫云散去。

天边,白裙染血,女子披头散发,往前迈出一步。只这一步,便站到宣云平面前。

她身上天威未消,一双眼眸似含着凛冽电光,嗓音嘶哑:“偷鸡摸狗之辈,安能动我弟子?”

“无律……”

宣云平回过神来,竟惊异得退后半步,脸色极其难看,“你竟真度过了大乘天劫?这才不过两炷香!”

与他的态度截然相反,傅偏楼终于松了口气,暗自敛去眸中庆幸。

“锐气尽失,你胜不过我。”无律指剑向他,“放开仪景,饶你不死。”

“口出狂言!”

宣云平握紧掌心骨刺,看向她的背后,眸色又一凝。

画卷已然收拢,掉进裴君灵怀中,失去牵制,柳长英从容不迫地负手而来。

他没有看宣云平,甚至没有瞥向无律一眼,眼眸紧紧锁在傅偏楼身上,尔后,落在骨刺尖端。

“吾之半身。”

柳长英瞳眸泛出异样的色彩,显得面容愈发出尘。他向骨刺伸出手:“——回来。”

“!”

掌心骨刺活物似的挣扎起来,宣云平一惊,可无论怎样使力,都不能握住。指骨断裂般刺痛,甫一松手,便朝柳长英飞去。

飞到一半,却停在了半空。

——傅偏楼伸出手,死死攥紧了它。

“偏楼哥,你做什么?”陈不追急道,“你忘了吗,你不能碰……”

“这家伙能碰,”傅偏楼忍住像是要被吸走魂魄一样的颤栗,眼底浮现一抹几近疯狂的执拗之色,“没道理我不能!”

他很清楚,无律也好、无琊子等人也罢,之所以能与柳长英纠缠这般久,是因对方无法借助天道之威。

若是让他拿回这东西,恢复鼎盛之期,就当真再无挣脱的可能了!

他不会容许,绝不——

“师父!”

无律凝眸,挽剑缠上了柳长英。

神魂恍惚,思绪颠倒,浑身犹如千刀万剐、又似快要融化,濒死垂危。

傅偏楼认定那一个念头,怎么也不肯松手。冷汗与泪水模糊了视线,隐隐约约地,他看见手腕上系着的,色泽鲜艳的红绳。

“……唔……”

心口骤痛,更甚于魂魄。

不知是否因意识突然清醒过来,傅偏楼逐渐感到轻松些许,撑着地面,缓缓叹出一口气。

怀中骨刺像是一样死物,不再有任何动静。

他尝到生涩的血,才发觉自己仍重重咬着嘴唇,齿关嵌入皮肉,大抵溃烂得不成模样了。

若是谢征在,定又要不虞。

……若是谢征在。

傅偏楼抱紧怀中的长笛与骨刺,冰冷的物件贴上面颊,带不来一丝一毫的慰藉。

他觉得自己和它们差不多冰冷,直到手臂与脊背被几双温热的手小心扶起。

睁开眼,入目是蔚凤等人布满忧心愧疚的脸。

“呵……”傅偏楼忍不住笑。

“这是什么表情?”他道,“放心,我赢了,没事。”

蔚凤蹙着眉,欲言又止半晌:“太乱来。”

傅偏楼没有再应声,拭去唇边血迹,他转头看向远处缠斗在一处、仅剩残影的两人。

“宣云平跑了。”

宣明聆说着,提到那个名字,眼睛一眨不眨,好似在讲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顿了顿,垂眸道:“……是我害了清规。”

“返生花是我们一道求得。”傅偏楼摇摇头,“师叔不必说这种话,非你之过。”

宣明聆看他神情半分变化也无,眼中不禁划过一抹忧虑。

哭不出来,才更不妙。

可事已至此,他到底也说不了什么话,只得五味杂陈地沉默下去。

兽谷的火还在烧。

无律与柳长英还未分出胜负。

从今往后,他们要何去何从,也还没有着落。

傅偏楼怔怔出神,袖中,陡然有一物挣脱乾坤术法,钻到众人眼前。

——是凰祈赠予的那半根梧桐木枝。

只见梧桐木枝光秃秃的枝丫上,噗呲噗呲冒出几枚嫩绿的新芽,不多时,便长出凤凰尾翎一样的漂亮阔叶。

“这是……”

傅偏楼一愣,忽然心中一动,仰起脸来。

不多时,一道深沉悠远的龙吟响彻天际。

黑鳞遮天蔽日,修长龙身隐没穿梭于云霄之间,随即,威严的声音回荡在所有人耳边。

“——都住手吧。”

柳长英抬眼:“古龙?”

“清云宗小儿,当初污白龙之名,害他性命。如今,却连他的后裔也不肯放过么?”

柳长英那张冰雪封冻的脸,首次有了动静,像是感到棘手似的皱了下眉。

龙身穿过云流,来到傅偏楼面前。

“既然如此,吾便带他回族。”

柳长英默然,随后道:“你不能带他走。”

“吾虽杀不了你,”古龙嗓音突然凌厉,“可没有那东西,你也奈何不了吾。”

“柳长英,若不想清云宗今日覆灭,就此收手罢。”

“……”

柳长英落在古龙首级之前,凝望着傅偏楼,无律也随之一并而来。

良久,他启唇道:“天之将亡。”

“傅偏楼。”他转过身,“若有朝一日,你变了主意,我在清云宗随时恭候。”

“我与你……”谁也看不清柳长英的神色,只听他轻声道,“留下谁都行。”

语毕,他不作停留,身影就此消失。

傅偏楼蹙着眉,并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师父,”他走到无律身边,扶住她,小声问,“你没事吗?”

无律揉了揉他的发顶。

“龙族不问世事,”她上前一步,不闪不避地对上古龙双眼,“当初,白龙遇祸,也不见你们出面。此番前来,又是为何?”

“女娃儿,你似乎对吾等很有怨言?”

“怨又如何?不怨又如何?”无律冷笑,“俗世的喜怒哀乐,对你们来说,不都是轻如毫毛的东西吗?”

古龙沉默下去。

过了会儿,才叹道:“不错。吾族为求长生,避世不出,凡流连于俗世之族人,生死皆由天定,白龙如是、青龙应龙亦如是,非吾能管顾。”

“只是——白龙走前,与吾打了个赌。”

“赌?”

“他当年训斥吾,一昧逃避,不过自取灭亡。此界不可无天道,否则苍生如置水火,龙族也不得安宁。天道求他相助,许是龙族一线生机。”

“吾不信他。”

“他便言道,人妖之战后,兽谷将封,修为再高者也休得入内,自成洞天秘境,这般手笔,除天道外不做他想。待他死后,自见分晓。”

“倘若……当真如此。”古龙闭了闭眼,“兽谷燃起火焰那日,吾便要亲临此地,保下他的孩儿,从此听凭差遣。”

原来,白承修早就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就算无律没有突破,龙族也不会任由清云宗为所欲为。

傅偏楼别过头,神色有几分狼狈。

“吾已决断,龙族自此出世,从今往后,不会有任何人伤得了你。”

古龙道,望着那张容色熟悉的脸,眼中多了几分复杂,“你可,还有任何疑问?吾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傅偏楼的目光缠上一抹异色。

他眺望着围拢兽谷的白焰,语气莫名:“这片火,何时会熄灭?”

“此火……是白龙倾尽性命、血肉、修为、乃至神魂所燃。旨在烧尽围困兽谷三百年来的毒瘴,还天下一个清净之地。”

古龙无愧于天地间寿元最久之名,没有沉吟多久,便答道,“依吾看来,至多十载。”

“彼时,恰能逢春。”

犹如拨云见月,阴霾散去,草木复生,将秘境中因死孽怨念诞生的魑魅魍魉一并荡涤。

从此往后,妖兽可归,兽谷不再是无人敢入的死域。

——这原本,该是白承修送与世间的最后一份大礼。

而傅偏楼却不知晓……在那片想象的丽景之中,他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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