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刺耳的刹车声。

紧接着——

“嘭——”

“孟毅——”

一阵剧烈的疼痛。

一道白光闪过。

他就失去了意识。

—

“这是……哪里？”

艾柳清漂浮在半空，看着交错复杂的高速路上，灯光明明，车水马龙，却一点也记不起来这里是哪里。

也没有以前的记忆。

他不知道自己生前是谁，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怎么会出现在湍急的高速路上。

他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艾柳清。

但他直觉自己并不喜欢这个名字，可是有个人一直在他的脑海里这样叫他。

“艾柳清……”

“艾柳清。”

“艾柳清！”

这道声音大多时候很暴躁。

暴躁得像一头发怒的壮年雄狮，仿佛冲过来要把他咬死。

但却透着一丝羞赧。

无可奈何。

又乐在其中。

所以艾柳清一点也不怕这道声音。

他反而觉得好玩，觉得安心，生出好奇，强烈的好奇。

他想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他想见他。

于是他一个个地问，问公路上车里的人，问他们去哪里，知不知道自己是谁，能不能带他去找声音的主人。

但那些人全都不回应他。

艾柳清一开始觉得，他们真没礼貌，但很快他发现，他们并不是不回答自己，而是看不见他。

可是他在车镜子里能看见自己。

在车窗上也能看见自己。

为什么他们看不到？

艾柳清有些气馁。

他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车辆。

每一辆车里都是一个家庭，或者一个家的缩影。

有人在暴躁地打电话。

有人在甜蜜地和爱人说笑。

有人在和儿女吵架。

有人在和朋友打闹。

艾柳清突然就觉得好孤独。

没有人能看见他。

没有人能听见他。

——他想找个人说话。

——或者其他什么能跟他交流的东西也好。

于是艾柳清离开了。

离开了高速公路，跟着一辆白色的会闪会叫的车，往大城市里去。

车里的人好像快死了。

艾柳清想。

因为他看见他的脑袋出来了。

半个身子也出来了。

就快要跟艾柳清一样飘起来，但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快死了，看见艾柳清飘在半空中，惊恐地大叫一声，

“啊！”

“有鬼啊啊啊！！！”

这声音活人听不到，却把艾柳清吓了一跳，吓得他有点生气。

他本来还想跟他打招呼的。

那只鬼，哦不，他还没死透呢，应该是半人半鬼，被艾柳清硬生生吓得求生欲爆棚。

本来都快成直线，突然间就猛然波动起来，旁边的医生见状当机立断，立刻进行心肺复苏急救。

“001、002、003……”

艾柳清跟着医生一起数。

没多久。

那只半人半鬼活了，变回了活人，他的家人喜极而泣。

医生和护士喜悦释然。

只有艾柳清有点可惜。

——他差点就有一个可以说话的同伴了。

救护车畅通无阻。

艾柳清本来想到半路就下车的，因为他看见了好多人，好多新奇的东西，但鬼使神差的，他飘在救护车里，最后跟着他们进了医院。

很快他就为自己这个决定感到高兴。

因为医院里有好多的鬼。

有老人。

有小孩子。

有年轻貌美的女人。

也有胡子拉碴的大汉。

艾柳清跟他们打招呼，但只有很少的鬼回应他，大多数的鬼都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脸上或是悲痛麻木，或是欢愉恬静。

“他们这是怎么了？”

艾柳清问。

一只小鬼说，“他们太痛苦了。有些生前遭受了病痛的巨大苦难，却没能活下来，导致死后不得释然，就一直徘徊在这里。”

“有些忘不了家人，一直沉浸在和家人的记忆，忘了投胎，所以也停留在这里，希望能再见一次家人。”

“那他们为什么不去找家人呢？”

“因为他们不记得回家的路了。”那只小鬼说，“像我们这种是最惨的，对死亡释然，也没有留恋过去，却只能依然停留在这里，因为我们没有家人记得我们了。”

“没有人记得，就等于被世界遗忘，没有去往投胎的路，连鬼差也找不到我们。”

小鬼看向艾柳清。

好奇问，“你也是被人遗忘了吗？”

“不是。”

艾柳清坚定地说，“有人记得我的。”

有人记得他的。

有人一遍遍地叫他的名字。

有人在等他回家。

“那你为什么不投胎呢？”

“因为我要找到他，回到他身边。”

“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

“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他的长相呢？你还记得吗？”

艾柳清摇摇头。

他也不记得了。

小鬼一脸疑惑，“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找到他呢？”

“不知道。”

艾柳清说。

“但我能找到他的。”

小鬼就像在看一个智障，他肯定地说，“这是不可能的。”

“这是可能的。”

艾柳清坚定地说，“我能找得到他的，因为他想见我。”

—

因为他想见我。

所以我会去到他面前。

—

医院人流量很大。

艾柳清打算在这里找起。

从一楼，一个个房间地飘过去找，找到二楼，三楼，四楼，一直找到顶楼，都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人。

他又从顶楼找到一楼，连停尸房也去看了。

还是没有。

可能他现在不在这里。

艾柳清想。

他飘回一楼，听那个小鬼说这里的八卦。

忽然。

心有所感。

艾柳清转身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脑海里顿时飘出一个念头——

就是他。

艾柳清跟上去，身后的小鬼叫他也不理，跟着那个男人进了电梯，飘在半空中，自上而下地看着他。

好高好凶的男人。

肌肉硬鼓鼓的，皮肤近乎古铜色。

脸上一道长长的疤，不丑，反而更有男人味，嘴唇抿着，眼瞳漆黑，像一头随时会发怒狂暴的雄狮。

几乎是第一眼。

艾柳清就喜欢他。

越看越喜欢。

艾柳清飘到他面前问他，“你好，你有男朋友吗？没有的话，我就是你男朋友了。”

他是活人。

当然看不见艾柳清，也听不到他说话。

艾柳清一双狭长丹凤眼弯笑起来，狡黠而霸道道，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同意了。”

艾柳清心安理得地趴在新晋男朋友的背上，手毫不见外地摸到他身上，捏捏肱二头肌，摸摸腹肌，戳戳胸肌。

边摸边夸。

“这里好硬啊，这里也好大，腿好长，手也好有力气。”

想要他。

想和他doi。

这个念头一浮现出来，就不可抑制地扩.张，侵占，占领艾柳清每一根神经，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兴奋起来。

艾柳清眼中露出狂热。

仗着是鬼，手脚都像八爪鱼一样缠在男人身上，不老实地乱摸乱蹭。

男人毫无所觉。

他穿过走廊，进到一间病房里，病床上躺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

但莫名其妙的。

艾柳清居然看不清这个病男人的样子。

不过，他好像是个植物人。

他的新晋男友给他擦脸，擦手，擦身体，又给他换衣服，用棉签沾水湿润他的嘴唇，病男人都没有一点反应。

完全任由高大男人摆弄。

高大男人用手轻轻地摸着病男人的脸。

最后低头，轻轻的带着无限爱惜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在那一瞬间，艾柳清好像看到了病男人的样子，心里闪过熟悉的感觉。

好像有记忆浮现，但只是一晃而过，瞬间就鸿飞冥冥，没留下一星半爪。

艾柳清飘到病床上。

想看清病男人的样子，但他的脸上像是有一团雾气，艾柳清从上下左右前后看，都看不清楚。

真奇怪啊。

艾柳清自觉自己是个小气鬼。

看见自己的新晋男朋友跟病男人这么亲密，却生不出一点讨厌的情绪，甚至想看他解开那人的扣子，发生进一步的关系。

心里还生起一种隐秘的兴奋和狂热。

艾柳清眼里露出期待。

但高大男人只是坐在床边，握着病男人的手坐了很久，絮絮叨叨地说话。

艾柳清确定了。

这声音就是他脑海里的声音。

这个男人就是他要找的人。

艾柳清心情愉悦极了，他看着躺在床上的病男人，心想：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就由我来接管你的男朋友了。

等你醒了，我们俩就一起管。

—

高大男人刚才出去应该是回家拿东西了，他没有回家，还点了外卖，看样子是要在这里一直陪着病男人。

回不回家对艾柳清都不要紧。

反正他的男朋友在哪里，他就去哪里。

晚上。

有值班护士过来，看了看仪器，见病男人的数据没问题，又安慰了高大男人两句。

有点奇怪。

那个护士明明说了“615号病床病人某某某是吗”，但艾柳清却听不清病男人的名字。

他以为是自己注意听，飘去看护士的值班表，上面明明也写着，但也看不清名字，像打了马赛克一样。

算了。

艾柳清好奇心也没那么重。

而且让他高兴的是，艾柳清知道他男朋友的名字了。

孟毅。

威猛坚毅。

跟他男朋友真配。

护士走了。

孟毅在病床边坐了一会儿，就拿了衣服去卫生间。

他要洗澡？

艾柳清双眼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