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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最狼狈也最坚强

银海 林子律 3190 2024-01-18 13:56:04

打了对方的脸,可邱声签售时仍低气压。新来的女乐迷看他长得漂亮想跟他合影却没敢提,只好拿着卡片机躲在旁边拍。

专辑没有前几个城市卖得多,留下来专程要和乐手交流的人也是最少的。更有甚者,本土乐队的老粉丝里有几个,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半吊子朋克,邱声猜测他们连摇滚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却敢对着银山大放厥词。

剩下最后几个要签售的女孩,终于鼓起勇气问顾杞:“能、能合影吗?”

顾杞脾气好,笑吟吟地应,看见女孩儿的眼神不一会儿飘向邱声,欲言又止,知道她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后戳了下旁边的邱声:“你也一起来。”

邱声盖上笔盖,在心里提醒自己好几次“工作中”,配合地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合影时,女孩儿不停找角度,旁边站着的男人开始一点也不避讳地大声讲“悄悄话”:今晚真是浪费钱,太催眠了,全程罚站,回头要告诉亲朋好友别只看脸就追没技术没才华的乐队,这东西我上我也行……

“写的歌软绵绵的,喂!小白脸,你是娘们儿吗?”为首的好似喝了酒,一边说,一边挤到合完影的几个女孩中间,流氓地往邱声脸上喷一口烟。

他们签售地点就在livehouse外间的门厅,地方拥挤,旁边就是摆放专辑的长桌。

邱声一愣,呛人的烟味熏得他一闭眼,某个开关也应声掉落。烟雾激出他压了一整晚的暴戾,抓过桌上喝了一半的水,猛地泼过去。

麓阳可能是他们命中劫数。

Livehouse的工作人员守着,泼完水,闻又夏一把将邱声捞回去,倒是没被揍。但气氛也降到冰点,老板出来好说歹说又赔笑脸没把事闹大——糟糕的是,为了捏着鼻子不得罪演出场地,他们又把分成主动降低了。

一晚上演得憋屈至极,到最后每个人就几百块收入。

闻又夏倒想得开,他管这叫“气场不合”。收拾好琴包,他见邱声闷闷不乐地蹲在门口,把人抱起来,往自己臂弯里勾一勾:“没气过?”

“妈的。”邱声啐了一口,“早知道要赔钱我非拿个东西给那孙子开瓢!”

“然后接下来几场演出都要泡汤了。”闻又夏很讲道理地说,“想开点,你也没错,他们也没错,就是互相无法理解……懂吗?”

邱声别过头:“不懂。”

“那就别太当回事。”闻又夏说。

他比邱声多见几年社会险恶,早已对旁人没理由的恶意和善意司空见惯。邱声到底算刚刚脱离象牙塔,有些情形想不明白,有些想明白了又没法过自己那一关。闻又夏很清楚,尤其邱声爱钻牛角尖,拧巴起来能纠结好几天。

“是不好听吗?”邱声好像没听见他的劝,“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觉得没内容?明明就有,他们是听不出来还是故意找茬?”

“可能不喜欢吧。”

“但摇滚又不是只有呐喊、狂躁,我们的风格也没特别晦涩前卫。你还说付出总会有人能感受,这些人感受到什么了?……”

他又开始了。

他可以把别人的想法揣摩无数次,但绝不肯承认自己有错。

闻又夏不知道说什么:“你要习惯,毕竟连最伟大的乐队也有人听不懂。”

“那买什么票?”邱声怼他,末了发现自己又在朝闻又夏撒气,深深呼吸一下,“算了你别安慰我了,我自己缓一会儿。”

闻又夏说:“那我出去抽根烟。”

邱声黑着脸点头,拿起一张乐谱乱涂乱改,毫无章法地划掉又重写。闻又夏立刻离开,他站在门边看着邱声的样子——肢体相当僵硬,握笔的指节因为紧张而发白,不时用笔盖戳一戳心口,停下来换几口气又继续。

他猜,邱声这时的心率一定是不健康的偏高,也许肠胃也开始不舒服,眼眶酸胀,喉咙干涩,再过几分钟后背会不停地出汗。

但他好像每每这种时候都帮不了邱声。

邱声也不让他帮,那种感觉是无法共享的,一说话,他容易因为耳畔的杂音语无伦次短暂分神,甚至肢体无法自控。他习惯于自己克服难受的情绪,万不得已吃药睡觉,最狼狈的一面都让闻又夏看完了,邱声反而更要强,不许他心疼。

打火机“咔嗒”一响,闻又夏叼着的那根烟到底没点,他轻轻合上休息室的门。

“邱儿又给自己关禁闭?”顾杞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旁边,得到肯定答案后递给闻又夏一颗话梅糖,“吃个?”

闻又夏接过来,把玻璃糖纸揉成一团。

顾杞吃着糖注视远处,良久忽然说:“我今天特别怕他和那观众打起来,你也看出来了吧,才临时救场。”

闻又夏没否认。

“去年开始就这样,高强度搞了快一年……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不用休息。”顾杞笑笑,难得对着闻又夏端出全队最年长的架子,“不过也有你的锅。”

“我?”

“对啊,不管他说什么你都无条件支持,邱儿每次一听你‘可以’,本来没什么底气的都立马来劲儿,恨不得明天就把事办完……”顾杞说着说着开始惆怅,“但是讲道理,你真不能继续这么惯着他了,否则他永远觉得自己没错。你们也不是一帆风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基本都是他挑起来的,你别顺着,然后再去哄……这不是好事。”

“……还好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反正我还在’‘反正吵架也没有分手’,对不对?”顾杞认真地说,“邱声他……有时候,闻夏,试着放他出去看看……你见过的那些事,也总要让他知道,世界上好的坏的都有。”

闻又夏缓慢地舔那颗糖,闭着嘴,感觉酸甜滋味一路冲到头顶。他不回应顾杞,对方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闻又夏吃完了糖。

“就是因为我见过,才不想他见。吵架么……总要给他的情绪一点发泄余地,冲着我来比冲着小卢好吧?”闻又夏说,“而且我只希望他能够珍惜自己,最好永远自由。”

顾杞立场不同,选择了妥协:“好吧,但我不认为这是健康的关系。”

“谢了。”闻又夏突兀地说。

顾杞一愣,随后笑出声:“得了吧!要谢我就帮我写歌。”

“你没问题。”闻又夏笃定,“杞哥,我觉得你很厉害。”

他和顾杞生日就差三个月,平时很少叫哥。顾杞叹了口气,仰起头,麓阳的夜空里,暗淡的云层层叠叠,让人看多了觉得压抑。

“你说我写什么呢?”顾杞喃喃道。

闻又夏说不如写自由吧,他笑骂一句“你也够抽象的”,却并没反对。

巡演分上下半场,中间隔了不到半个月,这样的安排是方便跨完年再继续巡演。而跨年,太果帮他们谈了一个在某剧场的摇滚拼盘演出。

结束在麓阳的两场演出后,乐队回到东河休整。

闻又夏和邱声几乎已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同居关系,他们租的一居室被两个人的东西塞得很满,除了床,其他地方无法坐人。朋友是不来的,邱声带着钥匙,闻又夏习惯了出门买东西后回家要敲门。

抵达东河是晚上,睡得不是很安稳,他第二天轻手轻脚地起床。本以为邱声总是身体疲劳睡得稍微沉一些,闻又夏刚拿开他环住自己的手,邱声就睁开了眼。

“你去哪儿?”他警惕地问,把闻又夏抱紧。

冬天,靠海的城市天空蒙蒙亮成一层浅灰,云层边缘模糊不轻,一两点光从缝隙漏下,穿过透明空气落进狭窄拥挤的房间。邱声的虹膜被这层光仿佛照出了深蓝色,闻又夏低头摸一摸他的侧脸。

闻又夏柔声说:“回家一趟,今天带冬冬去例行体检。”

“你之前没告诉过我。”

“说过一次。”

邱声抿起下唇想了想:“我没记住。”

“也不是什么大事。”闻又夏看了眼手机觉得还早后就又躺下来,让邱声钻进怀抱,他呢喃着问“你不着急走啦”,“还有时间,我再陪你一会儿……等下拿点面包放在床头,醒了先吃,免得低血糖。”

“嗯嗯嗯……”邱声点着头,用力嗅他睡衣里的体温,“一早上能做完检查吗?”

“尽量。”

“我觉得你这么久没回去,他们会留你吃午饭。”

闻又夏故意问:“那怎么办?”

“吃就吃呗……要么我和你一起吧,我也去看看冬冬。”邱声半开玩笑地说,他知道闻又夏是不太可能向那个家庭出柜的,但就是忍不住隔三差五地试探。

闻又夏显而易见地犹豫了:“以后吧?”

就知道会这样。

邱声忽地索然无味,笑了笑:“跟你闹着玩呢,亲妈亲爸的认可我都不稀罕,别说你那个‘爷爷’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秋天的时候,邱声逃避了许久的父母来了东河。

因为孩子大学毕业后也一点没消息,他们先去学校找辅导员要邱声的电话,以为邱声失踪了差点报警——他们是从来不听摇滚乐的,更不关心地下乐队,所以完全不知道也不理解邱声早已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电话是未知号码,邱声接了,在里面和父母吵翻天。

他好像再也不肯顾及所谓的父母的感受,也放弃一切换位思考的可能,大声宣告“我对你们来说就是个实现人生意义的工具”“你们从来没在乎过我想做什么事想成为什么人”,他迟到的叛逆是积攒了不止十年的反抗,从未出现在父母面前,故而母亲听了嚎啕大哭,求他不要这么说,让他回家。

但邱声铁石心肠,面对难得的妥协却全不在意,甚至给了父母最后一击。

“回家?”他那时抓着手机,态度无比冷漠,“我是同性恋,回家之后你们怎么跟别人说?算了吧,免得在亲戚同事面前丢脸。”

他换了电话号,和家庭做完全的分割。邱声有没有伤心,闻又夏不问,他只知道邱声那段时间没睡好,有一次半夜浑身冷汗地惊醒后不得不咽下两颗安眠药才能继续休息,如此持续了几天。

闻又夏其实不太能理解邱声彻底离开家庭,他想说,“这会不会太无情了?”可他没经历过邱声的前半段人生,所以怎么评价都是偏颇。

他对亲人温情唯一的印象是很小的时候养父母带他去过一次南桥。

那会儿还没有闻皓谦,闻德昌身体也好,一家四口开车回闻德昌的老家扫墓,清明节,山上苍翠欲滴,阳光照得每一棵树都被笼罩在亮闪闪的银白之中。他很少爬那么陡的山坡,摔了一跤跌破膝盖,没来得及哭,养母就拿了两个松果来哄他,养父笑着将他背在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一片松林。

那两颗松果,闻又夏放在书桌上很多年,练琴的时候一直陪着它。

家庭层面,他想,他和邱声到底是大相径庭的两个人。邱声记得所有的坏情绪,而闻又夏只会挽留所剩不多的好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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