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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他们并不是一路人

银海 林子律 3525 2024-01-18 13:56:04

一年前“蓝莓之夜”的风波直接导致了刚重组的烂苹果近乎原地解散,主唱和鼓手现在都还在里面蹲着,贝斯手离队,而灵魂人物白延辉……已经许久没有消息。

从那以后,东河的大小乐队都有所收敛,蓝花巷也正规许多,老板再和他们套近乎也不再纵容个别人在后台、party上搞些有的没的——君不见蓝莓的六哥交了好大一笔罚款,这不刚放出来吗?

正规是好事,可以前蓝花巷每逢入夜的颓靡放浪气质平白无故被削去了一半,多少为人诟病。

七月下午,蔷薇花开得正好,翻阅过围墙,从青瓦前一簇一簇地坠落,被阳光晒出了珠光般闪烁的颜色。众多女孩男孩百无聊赖地站着互相搭讪,不时有还没开业的livehouse里传出乐队调音动静。

银山每周五固定在“花漾”演一场,偶尔临港或者南桥有场地也去,离得近,交通和住宿还在承受范围内。他们现在依然没有经纪人负责,场地费直接与livehouse老板分成,一场演出能有个小100人看就算非常可以了,演完到手每个人几百不到一千块,不说发财,起码能够暂时维持生计。

“不过我还是要强调一下,别砸琴,别砸琴别砸琴!”顾杞身兼数职,提到这个时就化身会计,丝毫不给主唱留面子,“邱儿你还笑,说的就是你!”

“你那样子好像我妈。”

“我是你爹。”顾杞翻白眼,“你严肃点,咱们现在的财务状况不允许你这么任性,等你赚钱了,买一万多的琴砸了听声音我都无所谓!”

邱声什么都管但惟独不管钱——因为对这个实在不敏感——上个星期他刚把自己的吉他磕了拿去修,一下子半场演出费花出去,顾杞骂他骂得理直气壮,邱声也没了反驳的理由。他一抹鼻子,“哦”了声说再也不会了。

顾杞骂完了,没气过,祭出父母惯用的台词:“你看看人家闻夏一把贝斯用多久了,你俩谈恋爱谈这么久就不能学着他点?”

“你好烦。”邱声捂起耳朵不听了。

那时顾杞只图心直口快,在场的人包括工作人员在内谁也没料到这也能一语成谶。

“花漾”下午不营业,VJ调整晚上的灯光和屏幕,邱声他们趁机进来彩排。把晚上要演的新歌排练了一遍,忽然听见头顶有几声稀稀拉拉的鼓掌。

邱声抬起头,二楼,西装革履的男人兴奋地朝他们打招呼。

排练反正告一段落,本该晚上才出现的黄安维这会儿就赶来,邱声放了吉他,让他下楼来。乐队在舞台上,他和黄安维站在舞池,他喝了口水。

“黄总,你怎么这会儿就来了?”

黄安维乐呵呵地挨个招呼完乐队成员,才说:“晚上突然有个应酬,怕赶不上,先翘班来和你通个气……小邱,你昨天可是松了口要商量的啊。”

邱声还不至于撂爪就忘,闻言说:“知道,这不是要先演出——”

“我知道有别的公司也在找你。”黄安维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一撮翘起的头发,“从明年开始唱片奖要设‘最佳独立音乐专辑’了,我是想……这对你们来说是个不能错过的机会,现在签约,明年肯定能赶上。”

邱声心说他想得太美,唱片奖那么主流哪轮的上他们。但黄安维这个饼就如同当年Julie给他们找录音棚的那个“胡萝卜”,谁听了都心动。

“我们没那么厉害。”邱声委婉地说。

“不不不,你要相信我!”黄安维激动地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与此同时台上的闻又夏淡淡看向这边,“你们的音乐是很时髦的,又不落俗,大众可以很轻易地接受!尽管我没做太久唱片,但娱乐公司好歹开了那么多年,认识很多制作人……”

“啊。”邱声愣了愣,“怎么了呢?”

黄安维压低了声音:“你们的歌,如果签约了太果的话,我会找最好的制作人给你们把关,你们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大火——这和找枪手可不一样的,肯定先保证你们的独立创作,所以小邱,我是真挺喜欢你们乐队才偷偷告诉你这个。”

太有诱惑力了,邱声情不自禁去看舞台边缘还在休息的乐队成员。

那两个不知在争论什么,面红耳赤的,没管他。闻又夏接触到邱声的目光,略一挑眉,是在问“怎么了”。邱声朝他招了招手,闻又夏便放下贝斯朝这边来。

不等他站稳,邱声说:“我还是觉得可以签约,你怎么想的?”

闻又夏一张冷脸没什么表情变化:“你觉得行就好。”

“你没不高兴吧?”他问。

邱声最怕闻又夏提出不同的意见,毕竟乐队里其他两个人骂他归骂他,只要条件对乐队是有益的都不会反对。

但闻又夏不同,某种程度上银山是他和闻又夏单独的理想寄托,并且他们的理想显然发生了不小的分歧,在最开始两个人都没发现这个问题而现在再寻求一致的解决方案时总遇到阻碍。

邱声本身偏向于做出“能让人听了有所共鸣”的音乐,是更分享型的;相比之下闻又夏的音乐属于发泄、呐喊,是完全的自我意识,并不在乎别人是否能听懂。他们的理念有共同点,于是银山的音乐始终被两股极端力量扯平了悬在当中,尽管岌岌可危,却很能让像他们的两种人都得到一些满足和共鸣。

这样的分歧对创作而言无关紧要,顶多吵两句然后各写各的,但对乐队的走向上,就可能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比如闻又夏很不喜欢他们走商业的路,他觉得主流听众根本无法明白他的表达,就在地下小圈子里躲着更有安全感。

但显而易见,如果一直按闻又夏的风格走下去,除非天落红雨,他们没成名个十年八年的都赚不到钱。

闻又夏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就是闹着别扭。

良久闻又夏没说话,邱声又问了一次:“你真的没有不高兴吧?上次录专辑你说我自己做决定,那这次不了,表个态?就当为我放心。”

“真的没有。”闻又夏说,为了彰显他不是撒谎勾住邱声的肩膀轻轻朝自己带。

“真的?不是哄我的?”

“哄你没好处。”

邱声咬着下唇笑,意味不明地说:“多少还是有一点吧?”

他并不避讳旁边有外人,而黄安维目睹这一切,察觉出这个乐队的内部关系暗潮汹涌。但黄安维相信银山是一条启航很久的小船,只要不撞上冰山或礁石,不能轻易沉没。这些细微处的矛盾就如同小裂缝,彼时他和邱声都相信小裂缝并不会真的摧毁什么。

合同不可能马上签,黄安维身为大老板,在这种事上也不可能一直躬亲。他给邱声留了个叫“柳望予”的女人的联系方式,说后续会由她来负责。

这件事终于即将尘埃落定,邱声心情大好,当天演出都十分卖力。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花漾”的天花板都快被掀翻了,还演了叫《热烈》的新歌,更显得应景。

结束后,邱声回到后台。

卢一宁靠在门边和两个来找乐队成员的年轻女孩聊天,笑得见牙不见眼。邱声耳朵边“嗡嗡”的,他刚坐下,闻又夏拿了一个小瓶子来找人。

“吃药。”闻又夏说,热水紧跟着递上去。

在一起后没多久邱声就对他坦白了自己的病情——焦虑症,躯体化严重,兼有肠胃的小毛病——闻又夏起先觉得无所谓,目睹邱声有一次因为过分紧张差点晕倒后开始重视,这时俨然修炼出定闹钟提醒他吃药的本事了。

艾司唑仑相对而言能够保持一段时间的稳定,邱声在演出前后情绪起伏严重,心理压力也大。他就着闻又夏的手喝水,刚要说点什么,休息室门一开,一股香风率先刮进来。

“小邱儿!”Julie一叉腰,“想我没?”

光明路美食街是他们演出后喝酒吹水的好去处,大排档便宜,滋味好。七月正是吃小龙虾的时候,摆摊占了半边人行道,场面火爆。

“老板,三斤蒜蓉三斤十三香,再来两斤招牌清蒸!”Julie毫不客气地点单,“毛豆、啤酒、烤小串儿都来点儿,我今天买单!”

她来这家的次数多,老板和服务员都认得她,笑着说“好的美女”,麻利地给他们收拾出一张桌子。

Julie大马金刀地坐下,先闷了一口送的大麦茶解渴:“都坐啊,今天姐姐请客!”

小龙虾每种口味买三送一,都不一定吃得完,她还点了一堆乌央乌央的烧烤。银山四个人,光棍和非单身的谈恋爱数量对半开,卢一宁带了个正在暧昧期的女孩儿,对方也认识Julie,一点不害羞,抱着卢一宁的胳膊要他给自己扒龙虾。

“顾杞你女朋友呢?不让人家来啊?”Julie点了烟抽着,开顾杞的玩笑。

卢一宁:“他怂得,还没敢答应人家。”

Julie:“这可不好的,你学学小卢啊,喜欢就上,而且那妹妹不是还倒追你吗?不至于还在害羞吧宝贝儿?”

每次提到在前排星星眼看他的女大学生脆脆,顾杞就窘迫得不行。他不想提这个,低头掐龙虾的软壳,只懦弱地反抗了一句:“她跟我不是一路人……”

“为什么非要一路人?”邱声说着,被闻又夏喂了个龙虾,含含糊糊地边咬边继续教育顾杞,“你勇敢一点,姑娘什么都不要就说喜欢你——”

眼看要变成顾杞批斗会,他耳朵都红得滴血,快钻地缝了,闻又夏制止了邱声。

“顾杞有分寸。”他说。

顾杞感激地看了闻又夏一眼。

跟卢一宁来的女孩儿很有眼力见儿,主动地和Julie开展新话题,问这段时间怎么没看见她。Julie说到这个就来气了,把烟往桌面一按,将自家老爸对她的数落重复一遍,实在看不下去她终日和乐手们厮混,决定送她出国,眼不见为净。

“出去了我也可以照样玩啊,老头奇怪得很。”Julie翻了个白眼,接着又端杯子和邱声碰一下,“不过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我回来,小邱,我回国的时候你们乐队一定要已经可以去音乐节压轴哦?”

邱声失笑:“你真敢想。”

Julie说那必须的,爱拼才会赢,姐姐先祝你们红遍大江南北。

邱声:“好啊,借你吉言!”

“闻夏来跟我喝一杯?”Julie嬉笑着向邱声身边埋头剥龙虾的贝斯手发出邀请,“你看我们也算认识好久了,圆我一个小小的梦吧?”

邱声推推闻又夏,他只好擦了手:“姐,祝你享受人生。”

Julie笑得花枝乱颤:“有你这句话我算没白来,也就一年多吧,搭桥给你介绍了个男朋友,我真行……”她一饮而尽满杯啤酒,面上心不在焉的笑容略微收敛了点,然后唯恐旁人听去似的压低了声。

“对了闻夏,跟你说个事。”Julie直视那双深邃的眼,“老白快回东河了。”

闻又夏先愣了愣,这句话小声得只有他、Julie还有邱声知道,大排档喧闹而嘈杂,遮去了她漫不经心透出的一个秘密。

“回?”邱声问。

“你们别告诉其他人。”Julie半捂着嘴,“外面都不知道,他这么久没消息因为被管制着……骆驼那事儿,他这算窝藏还是什么的,反正没逃得脱,估计他自己也觉得挺丢脸的,以前的朋友很久都没联系,但最近突然在燕京的圈子里出现了一次,我朋友说他搭上了一个流行男歌手,在给对方写歌呢。”

“啊,那又怎么了?”邱声问。

“不怎么啊,我就是想着他不是和闻夏闹得不太愉快嘛!”Julie摊开手,“如果——我是说如果哦——他回东河,你们免不了打交道的。”

邱声那时还不知道这个秘密有多重磅,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

“姐!”卢一宁不满地说,“你跟他们说什么啊?我也要听!”

Julie:“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哈哈哈。”

卢一宁:“……我成年了!”

这天他们喝到深夜,把走路摇摇晃晃的Julie送回家。翌日邱声刷到她的微博,拍的东河机场宽广的停机坪和湛蓝天空。

她用银山的歌词和邱声作别,“我飞翔去了浩瀚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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