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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专辑最喜欢的歌是2099。”

银海 林子律 3055 2024-01-18 13:56:04

东河市的秋天夜晚多雨,日出后,柏油马路上水分迅速蒸发。

清亮日光,周末,一切都灿烂而美好。

手机里有闻又夏发来的定位,邱声抬起头,确认面前是定位里所写市立第三医院,回复了一条“我到了”。

他前一天夜里差点通宵,睡到九点多迷迷糊糊地被微信消息提示震动吵醒,看完内容彻底精神,然后再也睡不着,睁着眼躺到离约定时间只差半个小时,起床出门。

市三医院与邱声的住处相去不远,公交就两站路。

东河这两年发展得尤其好,不过邱声刚买房那阵子,房价还没有十分离谱。他那时靠版权费攒了点存款,人却状态极差,顾杞怕他没轻没重地转眼花光积蓄,嘴唇说秃噜了一层皮,好歹劝服了邱声置办一套不动产。

他知道顾杞的用意并不只是给自己找住的地方。

邱声是需要外在驱动力推着才会懒懒散散挪几步的人,如果那时任由他自行发展,可能没多久就能从生存走向毁灭。

买房的事没用邱声操心,顾杞不坑他,选的房子是面积只有70多平的二居室,大刀阔斧地按邱声喜欢的风格重新装修了。邱声就签合同的时候出过场,首付缴了五成,现在每个月还四千元贷款。

选那套房子,除了邱声要求必须看得见海,也有小区距医院很近的缘故。

他有段时间常来市三医院,各大招牌都背得滚瓜烂熟。

最近半年没来了,对街卖医疗器械的人各展身手四处推广,花店,水果店,药店……变化不大。

离约好的时间还差五分钟,闻又夏除了那句“11点市三医院见”就没有下文,邱声突然开始迷惑为什么他约自己在医院见。

闻又夏生病了?

邱声思索着,站在原地,被升温的阳光晒得发晕。

他站得笔直,这姿势诡异,如果一直紧盯每个过路行人会被当成变态。邱声干脆跨坐在路边一辆共享单车座椅上,假装很忙地将各个APP点开又退出。

一个人走到面前,和树叶一起遮住让他难受的阳光。

邱声抬起头,对上那双墨色的眼。

谁都没跟对方打招呼,邱声站起身,扶了把差点歪倒的单车龙头,默不作声地跟在闻又夏身后沿着街离开医院。

秋日蝉鸣行将枯萎,人行道被各种店铺占掉一半,剩下的一半格外狭窄。邱声低着头走出好远,停在闻又夏一步之遥的位置等路口红灯。

闻又夏稍微偏过头问:“不过来吗?”

邱声心跳一抖,抿着唇去挨着他,闻到一股很淡的烟味。

闻又夏这天穿长袖的黑色卫衣,同色运动短裤,外套拉链拉到最上头也没挡着下巴。他有点胡渣,黑眼圈很重,可能整夜没休息好。

邱声本以为自己已经够沧桑难看,现在和闻又夏一对比,顿时在心里暗想他居然比闻又夏有个人样。他又想:闻夏这人虽然不怎么爱打扮,但也绝不放任自己这么颓,是遇到什么事了么?不然大周末的谁没事跑医院。

红灯变绿,他们跨出去,邱声在繁杂的脚步交叠中问:“你为什么会在医院?”

“陪床。”

“冬冬?”他问,说出这个名字时有一瞬间害怕地去看闻又夏。

闻又夏表情没任何起伏,目光微垂:“闻老师。”

说这话时,他似乎出于习惯,拽了把单肩包的背带。

那个包鼓囊囊的,里面装的大概是洗漱用具一类。这对话让邱声恍惚某些时刻似乎还停留在四年前,他们还没吵架,许多事都有转圜回旋的余地。

“闻老师怎么了?”

“查出肿瘤,上个月刚做完手术。”

市三医院的肿瘤科在国内知名度不低,听闻又夏的语气手术应当顺利。邱声“哦”了一句:“那你今天不用上班?”

“轮休。”

怪不得昨天那么问,原来是怕他去公园扑空。

他心里好受了些。

说话间走到最近的公交车站,闻又夏向邱声征询意见:“去哪儿?”

“啊?”邱声一愣,“你约我见面,然后问我去哪儿?”见闻又夏不语,邱声抱怨般地继续说,“我都不知道你找我谈什么,今天没安排,你说了算呗。”

“你说了算”这四个字让闻又夏终于有所触动,不解地望向邱声:“嗯?”

行人摩肩接踵,汽车呼啸而过。

邱声被闻又夏看得头皮发麻。

你什么态度,是觉得我永远都要抢着做决定吗?我就不能被社会毒打一顿然后学乖了吗?接连两句反问堵在喉咙口。

最后邱声只语气不善地说:“你想去哪儿?”

闻又夏摇头:“不知道。”

邱声想笑,也想打人,骂他:“有病!”

闻又夏专心致志地看一家水果店新换的板子。

“我定是吧?”邱声拿手机查了查周围的店,记得的那家还开着,“我饿了,这附近有家不错的法餐,吃完饭还能喝咖啡。”

餐厅不用坐公交或者地铁,走路十分钟就到了。

这家店是邱声偶然间发现的,他忘了具体的时间点,就只知道那时做完检查出来,见这条街梧桐树绿意盎然,拐进来后见到了木门上挂的一圈玫瑰花环。

味道还行,店主平时喜欢放轻音乐。

后来邱声每次去医院,结束后都会来这儿坐一坐。

餐厅最深处是一个很小的院子,最中间摆了个旧旧的小木马,彩色涂料褪得斑驳。院子好晒太阳,蔷薇花开的季节,邱声在这儿写了一首歌,虽然后来卖给桑雪了,但他自己编了第二个版本。

他用了很“闻又夏”风格的贝斯线,每听一次都像泡在恼怒和想念的矛盾心情中,渐渐地就再也不去打开那个文件夹了。

店员来点餐,邱声不吃主食,要了咖啡,柠檬奶冻,一小块榴莲千层——其实他也不太应该吃甜食和咖啡,但对他现在而言,只要不反胃就都是能吃的。

闻又夏坐在对面打量院子中那把小木马,没问他任何关于菜单的话。

邱声也懒得再征询他的意见,提问再等回答这件事足够让他筋疲力尽。他知道闻又夏海鲜过敏——东河夏天的海货便宜而鲜美,这是闻又夏的遗憾——但其他的没有忌口,帮他点了一份小羊排,还有沙拉。

多有意思,他们当年穷得连便利店25块钱一份的盒饭都嫌太贵,现在对摆盘精致的法餐点菜时却眼睛都不眨一下了。

对比鲜明得近乎滑稽。

小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客人,安静,适合沉思或者谈情说爱。

邱声往后仰,阳光从伞的边缘落进他的头发。

东河市有十个区,九条地铁线,八百万人口,数不清的街道与公交线路。如果一个人不想联系另一个人,离开从前的圈子换掉电话号码再搬个家,可能直到几年后才会偶然在某个人潮涌动的地铁站匆忙擦肩。

邱声轻轻开口:“你这几年是不是不在东河?”

这么问,无非想求一个心安,说服自己闻又夏人不在这儿,所以他们连偶遇都很难。

周围高楼大厦,远处医院的某某研究中心的红字边缘轮廓都清晰极了。

这才是他说话的常态,询问,然后答案只会有“是”或“否”。也许就是它导致了乐队的分崩离析,但闻又夏好像从来都不是很在意。

所以时至今日,邱声还是没懂为什么闻又夏能说出不相往来的决绝告别,却在遇见后能心平气和地重新坐在一起。

他应该知道邱声和他重逢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巧合。

“在闻老师老家。”闻又夏说,端起柠檬水抿了口。

“南桥?”

“嗯。”

“工作了吧,就不往东河走了。”

“嗯。”

“那怎么又回来。”

“这边医疗条件好一点,闻老师要治病。闻皓谦的学籍还在东河,他今年上高中了,趁着闻老师转院过来的。”

从他口中听见闻皓谦的近况,一件悬而未决的事就这么安静地宣告结局。

闻皓谦还没死,邱声说不上来心情如何。

他非常讨厌闻皓谦。

因为那个小几岁的便宜弟弟身体不好,闻又夏以前现在都没办法做喜欢的事,必须顾忌拖油瓶——闻老师年纪大了,闻皓谦亲爹在国外,亲妈早没音讯了,如果闻又夏也不管他,万一死了怎么办?

他知道闻又夏也很讨厌闻皓谦。可能没有他那么讨厌吧,但闻又夏接闻皓谦电话时总皱着眉。

每当那时邱声都会觉得人生太不公平。

而这只是闻又夏乱七八糟生活的一小部分,几年不见,邱声很难想闻又夏怎么带着一老一小在南桥生活。

小羊排端上桌,恰到好处地打断邱声还没说出口的“你对他真够仁至义尽”。

他决定不提这些了,把羊排往闻又夏那边挪,自己用勺子挖榴莲千层。

“南桥的工作呢,就辞了?”

“再找。”

“说得轻松。”

“邱。”

勺子差点脱手而出。

闻又夏叫他的姓氏时末尾会带上一点儿化音,轻盈地漂着,有种特别的柔情。邱声毫无准备地听见这么一个字,眼角险些就酸了。

他低下头掩饰通红的眼睛,听闻又夏说:“那张专辑我最喜欢《2099》。”

丝毫没有开心,邱声哑着嗓子:“哦。”

“你唱应该比她更合适。”闻又夏不经意间提起那样对他说,“我回乐队之后,你会录一次这首歌吗?”

邱声像突然被抛上九霄再迅速下坠,牙关轻轻地一颤:“你说什么?”

“你会录吗?”

“前一句。”

闻又夏慢条斯理地继续分小羊排,没再开口。阳光照得他头发边缘晕开微微的柔光,修饰过分冷硬的轮廓,像被暖黄色裹在静谧之中。

昨夜奇怪的幻想原来是美梦。

“我叫你回来你就回来,”邱声觉得喉咙痒,“你是不是很没面子啊闻哥?”

“还好。”闻又夏惜字如金地说。

邱声想给他找一个理由,缺钱,或者以前的账没有算完。这些是很冠冕堂皇的,足够一个人改变几年前的决定。

他一边觉得这就是闻又夏提起乐队的原因,符合他们现在年龄的真实,但一边又难免自作多情地猜,“你回来,有没有一点可能是因为我?”

弄清楚很简单,只需要给闻又夏一个答案为是或否的问句,他知道闻又夏一定会回答,而他也能承受失望的结果。

但邱声咬着金属小勺,柠檬味还在口腔扩散不去。

“你现在有琴吗?”他问。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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