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结界, 有一瞬间的失重感传来，但眼前恍惚了一息便恢复正常，下一刻抬起眼，出现在眼前的, 是一片白雾朦朦。
遮盖住了视野, 无边无际。
放眼望去, 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都没有, 完全没有了外面大山巍峨的模样，不，或许那大山巍峨的模样也是假的也说不定。
这白雾也不知是何, 竟是能够屏蔽神识，被束缚着, 什么都感知不到, 那种完全落入掌中的无力感让本就不安的楚也更加不安。
她讨厌这种感觉。
就仿佛自己的生命完全不被她自己所掌控，那种感觉, 几乎让她发疯。
楚也合了合眼，连呼吸都下意识急促下来, 面具下的脸色变得苍白，若不是被云妃拉着, 她说不定都会立即掉头离开。
没有安全感, 看什么都是错觉。
但被云妃拉着手, 她抿紧唇角看过去, 却并没有反抗，随着她的力道一步踏入那白雾朦胧之间。
视野受阻, 神识无用，只能看到眼前的方寸之地, 在左岭等三个帝境的带领下，一步一步的前行。
身后，五色神光迸发，即便是在白雾朦胧之中也能清楚看到那灿烂斑驳的淋漓色彩。
好在左岭等人貌似是真的知道方向和位置，走了大概半个多时辰，眼前的白雾朦胧之中，明显是山脚处的一片空地之上，一排木屋出现在眼前。
就真的只是普通的树木所搭建，但也不知是否是在此地存在过久的缘故，木屋之上，竟是有浓郁纯粹的灵力隐隐透出。
只怕若是长此以往这般被灵力温养下去，不出意外，这木屋再过个几十上百年，说不得可就要开灵了。
楚也摇了摇头，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左岭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众人，沉声道；“两人一个屋子，自己分配吧。”
目光环视一圈；“来之前你们都带好吃食和水了吧，就在这木屋周围活动，绝对不许上山，听到了没有？”
“是。”
最后深深的看了楚也一眼，左岭三人很快离开，至于去了哪里，楚也撇了一眼，她不知道，也不想管。
和云妃随便选了一间最靠边的木屋进去，望着两人拎着菲尼克斯的背影，虞红鸳眉头皱了皱，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一进木屋，把门关上，没有外人在，心底不断压抑着的烦躁和暴戾再也控制不住，竟是齐齐涌上心头。
根本来不及打量四周，楚也红着双眼，一把拽过云妃手里的菲尼克斯“砰”的一声扔在地上。
猝不及防的粗暴动作，不仅让菲尼克斯愣了愣，不知所措，便是连云妃都跟着稍稍一怔，抬眼看去，此时楚也的模样明显很不对劲。
云妃瞬间回神；“楚也，冷静点，你在做什么？”
虽然她对菲尼克斯没什么好感，但显然楚也此时的模样是真的很不对劲。
被云妃这么一摁，楚也怔了怔，深吸一口气，稍稍冷静了下来，摘下脸上的赤火面具，甩了甩头，直接掐诀打出一道封印来，将整个屋子笼罩其中。
似乎也发现了楚也此时的状态明显不对劲，菲尼克斯也不哭了，小小的身子抖了抖，怯生生的抬头看楚也，但虽然表情有了变化，但那懵懂的眼底，依然还是一如从前的依赖和全然信任。
一瞬间刺痛了楚也的眼睛。
愤怒，烦躁，暴戾，不安，担忧，霎那间就仿佛被一根针刺破的气球，“砰”的一声之后，什么都消失了。
楚也定定的看了菲尼克斯一眼，忽然苦笑一声，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菲尼克斯会如此信任依赖自己，而自己也总是下意识的会保护她，迁就他。
就，很莫名其妙的感觉。
莫名其妙到楚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才好，但好在，她冷静下来了，这次是真的冷静下来了。
“放心，云妃，我没事。”
楚也朝着担忧的云妃摇了摇头，抿紧唇角，走了两步蹲下身，双手穿过菲尼克斯的腋下将她抱起放在床上。
“抱歉了，菲尼克斯。”
但说是床，其实就是一块木板，上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但楚也没在意，菲尼克斯也没有。
眼见楚也的表情舒缓下来，菲尼克斯终于憋不住，“哇哇”的大哭出声。
楚也心里愧疚，慢慢安抚着她的情绪，也不阻止她哭，等菲尼克斯自己哭累了才慢慢停了下来。
楚也摸摸她的头，理了理她凌乱的黑发，掌心硬硬的妖魔之角尖尖的，微微用力，带着些少许的痛意。
“说吧，菲尼克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谁将你带到了中域？”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是你自己找来的？还是有谁带你过来的？！”
问题很多，但菲尼克斯回答的也很快，还带着一股子楚也分辨不出的自豪和骄傲，孩童儿稚嫩单纯的模样；“菲尼克斯能找到你，不管小也子你在哪里，菲尼克斯都能找到你。”
楚也实在无法理解这到底哪来的自信，不过想了想，这貌似还真是事实？！
呃！
但算了，这显然不是重点。
楚也微微弯下腰；“也就是说，是你自己找到这山里头来的？”
“嗯。”
“从创世魔山穿过天宫战场，找到这里来的，你自己？”
“不是。”
菲尼克斯摇了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小的身子竟是在此时猛然颤抖了一下，瞳孔中闪过惊慌和畏惧，连稚嫩的嗓音都跟着急促下来；“有人，是有人抓走了菲尼克斯，他们还打菲尼克斯，不给菲尼克斯饭吃，还老是给菲尼克斯吃很多很多奇怪的东西，菲尼克斯很害怕……”
似乎是在努力强调自己的畏惧和害怕一般，菲尼克斯一连说了好多个很害怕。
楚也沉下心，轻轻掀开她身上破破烂烂的几乎都成了碎布的衣角，但除了早已干枯的血迹和几道浅浅的痕迹，却是并没有什么伤口。
不死妖魔吗？
楚也暗自叹息，见菲尼克斯没什么事才放心下来；“嗯，然后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菲尼克斯抬起头，连眼神也跟着一并雀跃起来；“是巴尔大哥和阿蒙大哥救了菲尼克斯嗷。”
巴尔？
阿蒙？！
熟悉的名字让楚也一瞬间想起了它们是谁。
七十二柱妖魔第一位，八大上柱妖魔之一，八翼妖魔，巴尔。
七十二柱妖魔第七位，八大上柱妖魔之一，八翼妖魔，阿蒙。
嘴里喃喃着，楚也只觉得这一刻自己的心就像跌落无边冰河，又沉又冷，冷的几乎将她全身血肉尽数冻结。
云妃瞳孔也是赫然一缩，两人下意识对视了一眼，皆是看到了各自眼底的凝重，错愕，还有，意料之中。
半晌，楚也苦笑一声；“果然如此。”
她早应该猜到的，她早就，有所猜想的。
但事到临头，也许是一切已成定局，楚也揉了揉眉心，竟是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菲尼克斯还在兴致勃勃的说；“然后巴尔大哥和阿蒙大哥就让菲尼克斯来找小也子你，菲尼克斯就来了。”
嚷嚷着从地板上爬起来，身上干枯的血痂碎裂，哗哗掉落而下，但菲尼克斯就好像完全顾不上一样，睁着一双眼亮晶晶的。
“小也子，小也子，你和菲尼克斯一起回创世魔山吧，巴尔大哥说了，这次他们是来接你回去的。”
“小也子，和菲尼克斯回去吧，我们一起回家。”
但，回家？！
看着菲尼克斯那满脸期待和雀跃的模样，楚也合了合眼，满脸苦涩的笑。
家，她哪里还有家？！
创世魔山不会是她的家，或许，灵之大陆也不是。
苦笑着摇了摇头，楚也没回答菲尼克斯满是期待的目光，而是刻意转移话题；“巴尔和阿蒙叫你来找我，那菲尼克斯，它们两个呢？”
它们？！
菲尼克斯愣了愣，眨巴着大眼睛，懵懵懂懂；“不，不知道，他们让菲尼克斯来找小也子你之后就不见了。”
不见了？！
这回答倒是出乎了楚也的意料之外，毕竟正常来说，妖魔们的目标是她，就像菲尼克斯所说的那样，是来迎接她回创世魔山继续当她的妖魔小殿下。
明明利用菲尼克斯找到了她的下落，却直到现在都没有现身将她带走？
莫非是因着这里是万寿山，有镇元子和红云在这里的关系让它们不敢妄动吗？
不，不对。
之前菲尼克斯刚出现的时候，镇元子和红云都还没出现？
妖魔们到底是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可脑中思绪还未落下，鼻腔中忽然能闻到隐隐约约的醇香酒味，带着醉人的味道，下一刻，竟是忽然演变成了强烈的晕眩感。
楚也晃了晃身子，连视野也一瞬间跟着模糊起来。
“噗通！”
挣扎之中，模糊间看到菲尼克斯竟是一头栽了下去，一动不动。
然后下一个，是云妃。
楚也摇摇晃晃着想起身去云妃身边，但昏沉的意识让她完全做不到这个原本简单到不行的动作，只稍稍顿了顿便已然昏昏沉沉的倒了下去。
噗通！
下一刻，之前楚也施术的结界之上，传来清脆的“咔咔”声响，就如蜘蛛网一般蔓延了开来，一瞬破裂。
两道身影不知何时早已出现在了木屋之中。
正是镇元子和红云。
两人抬步落下地面，也没看倒在床上的菲尼克斯一眼，而是手掌抬起，指尖微动，灵力翻涌而出，将倒在地上的楚也和云妃托起放在另外一张木床上。
红云打了个酒嗝，拔开葫芦上的木塞陶醉的喝了一口，一股浑厚的酒香霎时间弥漫了整间屋子，红云叹息道；“看来玄女的神魄还未完全觉醒，果然是因为转世之前受的伤太重了吗？连觉醒的速度都慢了许多。”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红云忽然眼前一亮，那比女子还要貌美的脸露出一抹坏笑，把葫芦别回腰间，拉着袖子便要去扯云妃的脸，兴奋的咔咔直乐。
想想那冰冷冷的九天玄女被自己扯脸，这可是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对于红云来说，这是他动作的一小步，但却是他反抗的一大步。
想想就让人兴奋。
可伸出的爪子还没碰到云妃呢，便被满脸无奈的镇元子拉开；“行了行了，别闹了，现在是你胡闹的时候吗？你是真不怕以后玄女发现找你的麻烦。”
红云挺直了腰板，瞪着眼睛哼哼着；“我？我怕她做什么？”
未了，他嘟囔着；“反正她也不知道。”
镇元子差点翻白眼，索性松开手；“行，你去吧，反正到时候别跑来让我救你就行了。”
他这么一说，红云哆嗦了一下反倒踌躇不前，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但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红云装模作样的理了理袖口；“算了，还没觉醒，打过也没意思。”
一听这话镇元子就想笑，就想说，等人家觉醒了，你也打不过啊。
但怕红云炸毛，镇元子没说，目光转向楚也，目光微闪，却是叹息了一声；“她的妖魔真身已经觉醒了，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红云亦是跟着沉默下来；“没办法，毕竟当年就算是陛下也没办法去除她的魔性。”
“只是可惜了。”
“作为天地诞生的最后一个先天之灵，若是当年我们能早点找到她，也就不会被撒旦带去创世魔山，种下魔种，最后成了妖魔小殿下……”
镇元子叹息着，带着愧疚和无奈。
“可魔也，神也，亦或是人也，这是命数劫数，也是我等的再劫难逃。”
红云若有所思；“那接下来该怎么做，还是按照当年陛下的……”
“这不是你我应该操心的事。”
镇元子神色平静，平静到淡漠，红云怔了怔，摇头一笑；“巴尔和阿蒙已经找过来了。”
“那就，顺其自然吧。”
镇元子叹息着，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正如十万多年前那个本该成为神子的人，却一步之差就成了杀伐成性的妖魔小殿下。
这又何其荒谬。
这世间之事，因果相还，天地相在，又有谁能够说得清。
有轻微的叹息在房间中回荡，但镇元子和红云的身影却是已然在木屋中消失不见。
陛下，希望你的选择，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