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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番外一:最佳主角」

浪漫悖论 文笃 7535 2024-02-22 11:38:12

“我觉得这次你要拿奖了。”

付汀梨噔噔噔跑到桥上, 回头冲孔黎鸢说。

二零二三年的元旦。她们在一场追逐里变得风尘仆仆,最后来到一座人行桥。

行人不多,周围老旧建筑排列紧凑, 下面是绵延滚滚的苏州河。

孔黎鸢踱步到桥中央, 围巾被风吹得扬起, 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时候,像这里是地球尽头最后一座桥。

她在桥上望着她笑, “我觉得你也要拿奖。”

付汀梨单手搭在桥边栏杆, 懒懒地将下巴倚枕在小臂上。

回头看孔黎鸢一眼, 女人还在笑。这一刻她感觉这座桥上只能容纳她们两个。她笑着喊她名字,

“孔黎鸢,我是认真的。”

只从影片来看,《白日暴风雪》的的确确是部难得的好作品。

剧本内容情感冲突到位,以雕塑为主题的艺术主旨通过剧情、镜头和布景表现得淋漓尽致。

沉淀之后呈现的影片效果有着文艺片的基调, 但又并不晦涩难懂。每一处镜头都拍得荡气回肠,台词基本是生活化中又蕴着值得仔细品读的后劲。

总的来说,这部影片没有如今大部分国产文艺片那种以“恶”、“刺激狗血”和“血腥犯罪”来刻意追求小众的通病。

全程以“阿鸯”这个角色为线索, 将电影的生命感主题拍得坚韧而深沉。

最重要的是,她看着孔黎鸢在黎明前牵着那匹白马酝酿情绪、在喀纳斯雪地里踱步磨戏磨角色、躺在禾瓦图雪地里琢磨阿鸯在那场暴风雪里的情绪……

她不知道以前孔黎鸢演戏是不是都是这样。但几个小时前看到有血有肉的阿鸯出现在大荧幕的那一刻……

她的第一感觉就是——活生生的。

仿佛这世上真的有阿鸯这一个人——一个断指颓丧的一个艺术家, 开破烂卡车在雪地里找寻自我。

她不信孔黎鸢还拿不到奖。

付汀梨承认自己对孔黎鸢有一定滤镜, 这是躲不掉的。

但坦白来讲。

她自认为这种滤镜并不严重。她对孔黎鸢的爱有那么盲目吗?

没有吧。应该没有。

虽然她觉得早在《冬暴》, 孔黎鸢就不只是该拿最佳新人奖。

——散下来的发被风吹得很乱, 飘在空中,付汀梨坦坦荡荡地想。

夜色迷离, 孔黎鸢停到她面前, 帮她理了理她的发,手指刮过耳际。

然后背靠着桥边护栏, 看着她说,

“我也是认真的。”

付汀梨明白了她的意思。上个月底,闻英秀替她报名参与全球青年雕塑师未来奖,在二零二三年夏评奖结束。

原来孔黎鸢说的是这件事。

原来如今,她们已经不再是剧组的大明星和不起眼的美术助理。

而是两个追逐梦、并且有底气去追逐的年轻人。

就像今夜。

她牵着她的手,在风雨飘摇里跑过两条街,从二零二二跑到二零二三。

二零二二,那条从老街到城区的界限是如此泾渭分明,庞大而不容跨越。

到了二零二三,就不是了。

“所以我说我真的很幸运吧孔黎鸢?”寒风还是那样绝情地刮过来,付汀梨却笑得异常松弛,

“去年我还住在那个出租屋里,连冻疮膏都买不起呢。现在呢,不仅搬出来有了自己的小公寓,而且都能和大明星讨论一起拿奖的事情了。”

她半眯着眼,晃着下巴笑,“你说是不是啊孔黎鸢?”

她又喊她大明星了。

不过如今的“大明星”,和去年那时候的称呼,已经是不同的意味。

孔黎鸢盯着她,似乎现在已经心甘情愿接受了这个称呼。

然后又叹一口气,将自己围巾解下来,一圈一圈地绕在付汀梨脖颈上。

暖融围巾慢条斯理地围住脖颈,带点女人身上的气息,像燃烧过的果木,很牢靠地为她抵挡苏州河上的寒风。

付汀梨微微抬起下巴,配合孔黎鸢的动作。围到第三圈时,孔黎鸢将头倚靠在她肩上,低低地说,

“是我很幸运。”

付汀梨想了想,将围在自己脖颈上的围巾解下几圈,温吞地围到孔黎鸢颈下。

然后也将头靠在孔黎鸢脸侧。

二零二三年伊始,两个同路人走到一座陌生的桥。桥上夜风萧瑟,往下看是河,往周围看是暖黄的灯。

今夜这座桥只剩她们两个人。

她们都穿厚重大衣,裹同一条围巾,飘散的发被风胡乱地搅在一起,金色黑色扑在两张面庞上。

分不清哪一绺发到底是谁的。

她的耳骨抵住她的发,脆弱的太阳穴是人类躯体最重要的死穴,很多故事都讲这个穴位是一击毙命。

她们却在此刻将要害完全交由彼此,皮肤贴着皮肤,中间不透一丝缝隙。

好像再大的风都吹不进去,好像两只在对方躯体里找到自己生命气息的动物。

是比拥抱更亲密无间的姿势。

这一刻付汀梨想起一句老套的话——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于是她莫名笑出声来。

然后又问,“那就看我们两个幸运儿到底谁先得奖吧。”

“也不是不可以。”孔黎鸢说。

“有什么赌注?”

“这还要赌注的?”孔黎鸢侧头看她,挽起来的发被苏州河上的风吹起来。

眉眼带笑,“那付老师想要什么赌注?”

“我想想啊——”付汀梨用下巴蹭了蹭大衣衣袖,眯起眼思考了一会,说,

“谁输了谁就请对方吃汉堡?”

“这么简单?”孔黎鸢说,“我现在就可以请你,不需要你赢。”

“果然孔老师不是一般的有钱。”付汀梨佯装叹一口气,可又没能忍住笑。

笑得眼睛那条缝都找不着了,还要一边说,

“那一百个呢?还简单吗?”

整整一年过去,她们的一百个汉堡还没有结算完毕,如今却又要再来一百个。

大概知道她是什么想法。孔黎鸢很散漫地笑一下,然后又补充,

“可以。”

付汀梨听到答案,放松地阖一下眼皮,夜桥上的风虽凉,但吹起来却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今年的上海没有去年那么冷。

或许是因为全球变暖吧。

她这样想。

可下一秒,她缓缓睁开眼,感觉到孔黎鸢在她身边,靠在桥边为她挡住风,然后抬手按了按她的后脑勺。

声音被风吹得很散,很跳跃,

“回家之后我替你补染一下发根吧。”

于是她又想——原来是因为她的阿鸢在她身边,而她还拥有像阳光一样的头发。

等她低头看一眼,愣愣地说一声“好”。孔黎鸢又在她耳边笑一下。

然后轻轻说一句,

“过节要过好,来年才会顺顺利利的。”

-

这个元旦,付汀梨过得不是一般的好。

睡到自然醒,新年头一天的阳光就很温暖,像只调皮的亲吻鱼,在黎明清梦逝去的那一秒钟,吻到她完全敞开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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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个睡在她旁边的女人一起。

她困倦地掀一下眼皮,迷迷糊糊地还没清醒,又有一个吻落到她的眼皮。

然后她半睁着眼。

刚刚朦胧间撑着头望她的女人不见了。她迟钝地低下头,发现女人已经将脸贴近她的颈。

又将鼻尖埋进她的锁骨,刮过她最容易觉得痒的位置。

用有些嘶哑的气音和她讲,

“早。”

于是她打了个哈欠,眯眼看着像黄橙子似的阳光爬到她们纠缠的头发上。

张了张干涩的唇,像鱼吐泡泡似的,想说“早”,但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于是女人在她心肺之间发出轻轻的笑声,又懒懒抬手,很没有目的地来摸她的脸。这个女人很多时候都喜欢没由来地做这个动作。

仿佛上辈子是个盲的,只能靠触碰来描绘爱人的轮廓。

付汀梨梦醒时分的想法也实在是很怪。

她甚至想到——如果孔黎鸢上辈子是个盲的,那她想必是个聋的,好似这样也足够相配。

想着想着她笑出了声。

而孔黎鸢的手还在她脸上慢慢悠悠地停留,手指像亲吻鱼鱼尾,点她的鼻尖,揉她的唇,又滑到她的眉骨,再磨她的眼皮……

弄得她一大早就开始痒。

于是付汀梨很不客气地威胁,“孔黎鸢,你小心点,我会吐口水。”

而孔黎鸢应对她威胁的方式是大笑。女人的声音从她胸腔前传出来,温温的,但又有些缱绻。

然后和她说,“鱼才总是吐口水。”

于是付汀梨也只剩下笑了。

好奇怪,孔黎鸢竟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相比于孔黎鸢又柔又懒的笑声,她的笑声有点脆,又有点绵。

两种笑声混在一起,迎来二零二三的第一个清晨。

以前付汀梨陪乔丽潘看电视,那时候乔丽潘爱看的剧总是演一种老套的剧情——在一起打情骂俏的恋人动不动就笑起来。

你笑我也笑,都不知道是为什么要笑。只有电视机前面的她不笑,而且还听着这些笑声起一身鸡皮疙瘩。

而如今,她也一边笑,一边将女人抱得更紧,手心护住在对方单薄背脊,皮肤很薄,骨很近。

像灵魂出窍,缩在她掌心。

她小心翼翼地护着这团灵魂,犯困地打了个哈欠,说,“我还困,不想起。”

孔黎鸢的手滑到她颈后,眼睫毛刮过她的喉咙,

“那就再睡。”

于是她真的又睡着了。

和孔黎鸢一起睡的时候,她总是很容易醒不来,一不小心就会睡个到下午的回笼觉,甚至可以永远睡下去。

下午,她们再次醒过来。

大明星孔黎鸢很没有形象地穿一件旧卫衣——这件卫衣已经被付汀梨上次用洗衣机洗得染了色,上面的橘红小鸟印花被染成了东一块西一块的蓝青色。

孔黎鸢也不介意。

很随意地罩在身上,配一条看起来很粗的毛绒睡裤,一张五官深邃的电影脸仍有穿高定那种风采。

撸起袖子,很专业的架势。

将她固定在椅子上,对着一面瘦窄的全身镜,将调好的发膏很利落地往她脑袋上涂。

已经做过褪色,只剩上色。

发膏有些凉,贴在头皮上,付汀梨下意识抖了一下。于是孔黎鸢停住动作,从镜子里望着她,

“痛吗?”

“怎么会痛?”

付汀梨摇头摇到一半,被孔黎鸢按住。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孔黎鸢细白的手腕上被她蹭上了发膏。

这下瞬间顿住,老老实实地固定住脑袋,又说一遍,

“不痛。”

孔黎鸢点一下头,手上的动作放得更轻,手法意外专业,以至于付汀梨陡然想起,这个女人之前演过理发店老板。

想必那时,孔黎鸢就已经掌握了这一项技能。

发膏上了一半,孔黎鸢又主动提起,

“我就在拍《蓝色书本》的时候染过一次头发。”

“后来呢?”

“后来拍完戏就染回来了,现在长出来的已经是自然发色。”

“我还以为你们女明星会经常染头发呢?五颜六色那种。”

“你这是哪里来的刻板印象?”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孔黎鸢说,“演员大部分时候都需要保持自然发色,为不同的角色做不同的准备。”

付汀梨点头,“明白了,孔老师很敬业。”

孔黎鸢从镜子里瞥她一眼,然后用手背敲一下她的肩,

“付老师也很有艺术家的特质。”

“谢谢夸奖。”付汀梨笑眯眯的。

“那你准备一直留金色头发?染多了也不好,对发质不好。”

“这才半年呢?”付汀梨说,“看我心情吧,哪天心情变了就不染了。”

然后又注视着镜子里的孔黎鸢,说,

“也看看我爱人的心情。”

孔黎鸢目光含笑,“我可没有让你一直留金色头发。”

付汀梨慢悠悠地吐出一句,“但我觉得她比较喜欢我金色头发嘛。”

这句话似乎说得不太对。

于是孔黎鸢停了一下动作,眼神颇有认真,

“你什么头发我都喜欢。”

“知道知道。”付汀梨催促她继续动作,“哎呀说着玩的,没到那个地步。”

孔黎鸢凝视了她一会。

似乎是认定她没有在说谎,才慢条斯理地挪开视线,然后又问,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金色头发?”

“之前刚到加州的时候,觉得这个头发的颜色很像阳光,现在……”付汀梨说到一半顿住。

“那现在呢?”孔黎鸢追问。

“现在啊——”付汀梨拖长声音,在镜子里望住孔黎鸢,狡黠地笑,

“不告诉你。”

她也学会了孔黎鸢这一套。其实只是因为觉得她们两个的头发颜色混在一起很漂亮。

而孔黎鸢盯她一会,还是慷慨地放过她,没有继续追问。

付汀梨就对着镜子瞧,瞧她们两个在新年第一天的模样。

一个穿着绒裤旧卫衣,身上沾满了发膏,黑发很不拘一格地挽在脑后,撸起袖子,一只手拿梳子,另一只手拿调好的发膏小碗。

另一个穿成套灰色卫衣,发根头发梳得贴近头皮,戴着灰不溜秋的耳罩,很扭曲的姿势坐在一张木椅上。

不太美丽。

但付汀梨却在提起,“孔黎鸢你帮我把相机拿过来。”

没有一个理发师在这种时候有这样的耐心。但孔黎鸢不是一般的理发师,她是拍过电影的理发师。

听了这个无理的要求,她只是淡淡掀开眼皮,看一眼付汀梨。

确定她是认真的之后,叹一口气。

慢条斯理地将发膏小碗和发梳放下,摘下手套,帮她把相机拿了过来。

于是一次很快速的补染发根,被她折腾得花费了很多时间。

不过没关系,她们可以尽情浪费。

付汀梨拿着相机,对准那薄薄的一面镜子,聚焦,在女人低垂着眼仔细察看她的发根时,将此时此刻定格。

但由于她乱动,肩不小心抬了一下。

戏剧化的一幕发生,就在照片定格的那一瞬间,她沾满发膏的发顶很突如其来地戳到女人的下巴。

兵荒马乱,丢盔弃甲。

女人发出一声闷哼,她发出一声痛呼。

——以至于最后这一张成品非常狼狈。

孔黎鸢表情模糊,发膏小碗里的发膏溅在空中,以及她的脸上,看上去就很痛。

付汀梨姿态狰狞,左耳耳罩飞到空中,整个人快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两个人都看不清脸。

看到照片里孔黎鸢略显吃痛的表情,付汀梨笑得东倒西歪。

动作大摇大摆,又蹭孔黎鸢一身发膏。

而孔黎鸢在那时很敏捷地将她的头发托住,没让发膏沾到头皮上。

等她笑完,又很冷静地继续给她上发膏,最后说一句,

“还不快点太阳就要下山了。”

付汀梨很听孔黎鸢的话,安安分分地坐着没再闹。太阳也很听孔黎鸢的话,没过多久就开始往下走。

等到暮色彻底降临,孔黎鸢围着围裙做蛋糕,付汀梨洗完头发还没吹,跑出去将这一张不成体统的照片印出来。

回来的时候头发被吹干了,发根是补好色的,整个人清清爽爽。

在松软的桂花香气里。

她看到孔黎鸢正专注地研究新买的烤箱怎么用,女明星美丽得不可方物的下巴上顶着一片被她撞出来的红。

思考良久,她用马克笔在照片后面,一字一句地写:

【第一次领略理发师阿鸢的手法,还可以,我会给价五十块。】

“过来帮我看看。”

女人的嗓音在公寓里飘出,引得付汀梨没来得及画句号就回头去望。

淌进来的夕阳如血,孔黎鸢站在烤箱前,额发散在脸侧。

还穿着那身不太好看的衣服。

微微低了一点腰,垂着睫毛琢磨还没成功运转的烤箱,表情很慎重。

一只手拿着托盘,一只手很自然地朝她伸过来,在空气中悬着。

付汀梨突然很想把这个画面定格。

过了几秒钟,大概是发觉这么久都没有听到她的回应,女人悬着的那只手又小幅度地晃了晃,再追加一句,

“小梨?”

付汀梨弯着眼睛应一声“来了”,却没急着跑过去,而是先在照片背后也十分认真地追加一句:

【再加两块小费】

-

从二零二三年元旦开始,关于《白日暴风雪》的讨论热度扶摇直上。

很多影评人开始认定孔黎鸢在电影届的位置,并且大胆猜测孔黎鸢这次是真的打算冲奖了。

有一部分评论在影评之后讨论这件事:

——再不拿奖我都要替孔黎鸢委屈了。

——实话实说,《白日暴风雪》这片子实至名归,这两年国内还有比这部口碑票房更出彩的片子?

——话别说太满,这时候营销拿奖不是一件好事,到时候没拿就打脸。

——你也知道营销拿奖不是好事啊?孔黎鸢会蠢到用这件事营销?

也有一部分声音认为,孔黎鸢公开性向,国内电影奖项不一定会给她位置:

——去年公开性向闹了这么久,掉的那些代言不是假的。如果不是霍星当时第一个跳出来说不会换演员,《白日暴风雪》也不会这么快上,那孔黎鸢怕是早就没水花了。

——我看出柜也不一定是好事,当时爽是爽了,但要是就揪着这一点卡她的影后,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说这些小年轻啊,谈起恋爱来就真的觉得全世界只有两个人了,要我看,还是温世嘉聪明。

彼时,孔黎鸢还在拍《密度》。

每天灰头土脸地演一个在县城殡仪馆死气沉沉的打工人。

付汀梨过年那会去陪了她两天,感觉《密度》里的孔黎鸢和自己之前看到阿鸯的拍摄状态完全不一样。

但没能陪多久,只过完了年她就被赶回来工作,她只能在电话里将那些评论一条一条念给孔黎鸢听,然后又一条一条反驳,最后敲定结论:

看不上你的都是眼瞎。

孔黎鸢就在那边倦懒地笑,年后《密度》已经拍到冲突最大的部分。

为了将那一场场戏磨透,孔黎鸢消耗了很多精力。

付汀梨从荣梧这里打探消息,听到荣梧和她说——其实还是和以前一样,你别担心,孔老师每次拍戏都这样,等拍完了出戏了,就好了。

她稍稍放下心,但又没办法彻底放心。有时候恨不得自己能飞到安徽去,但大部分时候,又只是自己在工作室忙完,又给孔黎鸢拨一通安抚生活疲劳的电话。

有一天晚上,她和孔黎鸢讲她自己的作品,讲她在上海这边的生活,说自己现在有在克制,不敢每天都吃糖,说现在口腔健康正在被严格地管控中,说自己发根又长出了黑色,等礼拜天再补染一次,说自己今天又看了一场《暴风雪》,觉得阿鸯其实也可以活……

说了很多很多,她口干舌燥地喝了一口水,迟钝地发现孔黎鸢在那边没有讲一句话。

于是她停下来,突然有些难过。

而她只停了几秒,孔黎鸢柔懒的声音便在那边出现,

“小梨,你多给我讲一些吧,我想多听一听你的事。”

听到这样一句话,她才知道孔黎鸢最近真的好累,原来拍电影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不是光有一腔热血,一拍手,就能让自己出戏入戏那么简单。

可这样的累,孔黎鸢不能跟任何人讲。一旦她撑不住,就会有很多声音冒出来。

她只能跟她讲,也只能听她讲。

付汀梨没有悲春伤秋。这个时候她更加明白“爱人”这个词的深刻含义。

她们是“同路人”,要同一辈子路。那么她累的时候,她就得支撑着她走一段路。

两个人你来我往,才能一直一直走下去。

所以她只说“好”,然后又继续跟孔黎鸢讲自己在这边的生活边角料。

把她自己的事讲完,孔黎鸢提到今天的戏份磨了很久才拍完。

付汀梨问是什么戏份。

孔黎鸢给她大概解释了一下,停顿了一会,又有些迷惘地说,

“我似乎不太擅长这种母女之间的情感戏。”

“为什么这样觉得?”付汀梨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蓝色书本》拍得也不顺利吗?”

“不一样。”孔黎鸢停顿了一会,才语速缓慢地继续往下说,“《蓝色书本》里我是演一个母亲,现在我要演一个女儿。”

付汀梨这才知晓——在“当女儿”这件事情上,这个女人要花比以往多十倍的努力去应对、去学习。

但她并不委屈,而是选择直面自己的弱势,在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和疲累中加进理解。

孔黎鸢不是一直都那么强大。

付汀梨没有想用自己蹭来那几节电影课学到的半吊子,来对六年前就已经拿过最佳新人奖的孔黎鸢进行“指导”。

她只说,“可以给我说说姜曼老师的事情吗?”

“其实她的事情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电话里,孔黎鸢的声音有些失真。

但付汀梨还是能听清,女人在那边翻了个身,呼吸飘荡了一会。

像波纹在她这边的天花板上荡起来。

良久,才继续说,

“我以前总是看她的电影来学习表情控制和演戏的一些技巧,但《密度》我不想要这样做,我总觉得,‘女儿’这个角色,只能由我自己来创造,我不想在这个角色里也有她的影子……”

孔黎鸢并没有她自己以为的那么“记不清”,而是一旦敞开就有很多话可以说。

虽然思维跳跃,很多细节之间也没有关联,但她还是在电话里说了很久姜曼的事情。

付汀梨也安静地听她讲了很久。

甚至也在孔黎鸢的描绘中,在心底对这位母亲产生了模模糊糊的轮廓。

她下定决心明天要找来姜曼的电影看一看。

这天晚上挂了电话。

付汀梨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太着觉。最后冷不丁掀开被子,随便找了一件大衣裹上,急匆匆走到楼下打了辆车。

直奔孔黎鸢那座阁楼。

找到那个被孔黎鸢藏起来的笔记本,是关于姜曼的人物小传——孔黎鸢答应过给她看。

翻开那本皱皱巴巴的笔记,摸着那上面的墨痕,一行一行地读过去,句式有些杂乱,许多话都是没由来没结局。

但还是让付汀梨心口泛酸,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第二天打电话,她提起那个笔记本还是有些鼻酸。而孔黎鸢刚拍完一场在天台的戏,电话里的声音累得快要听不见。

却仍然柔柔地和她说,“别哭,小梨。”

付汀梨说,“我不哭。”

她真的没有哭,只是又把那个笔记本里的东西,一句一句和孔黎鸢聊。

她问孔黎鸢很多和《密度》无关、只和孔黎鸢自己有关的问题。

连着聊了几天,直到付汀梨早上睁开眼,收到荣梧兴奋的报信:

【孔老师昨晚上大夜戏拍得好精彩!现场好多人看哭了!!】

还给她发来一张拍摄得十分模糊的照片——阴郁雨夜,尘埃飘荡。孔黎鸢趴跪在地上,姿势很不舒适,脸挨在那位在片中饰演母亲的演员膝上,红着眼睛,表情隐忍。

——很像一对又有矛盾又互相爱护的中国式母女。

“孔黎鸢入围国际电影节最佳主角”消息传来的那一天。

付汀梨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自己作品入围全球青年雕塑师未来奖金奖的消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仿佛二零二三年那个元旦过得太好,于是一整年发生的都只是好事。

这个消息让付汀梨在工作室里直接跳了起来,还把自己一直忙着的那个木雕撞翻了。

闹攘喧杂间,同事们把她和木雕扶起来,又发出很友好的笑声,然后问她,

“入围了就这么高兴啊?”

付汀梨也回一个笑过去,很坦然地说,“当然高兴啊!”

闻英秀瞥到她得瑟的模样,将她拎进办公室提点,

“现在只是入围,还没到高兴的时候,要学会喜不形于色。”

然后又皱着眉心,“你以前也不是没得过奖,每次得奖都这样?”

“也不是。”付汀梨说,然后又乖顺地听从闻英秀的教诲,

“好,我会注意的闻老师。”

闻英秀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付汀梨收敛自己脸上的表情,关了门走出去,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

平日里关系要好的同事凑上来给她祝贺,她谦虚地说只是入围,别恭喜得太早。

等重新回到位置上,却拿起雕塑刀不知道该往哪里下手,满脑子都在想柏林这个时候会不会冷。

直到捂在围裙里的手机一振。

她迅速把雕塑刀扔下,掏出手机,是荣梧给她的祝贺,说是看到了公布的名单。

她有些失望,但还是保持礼貌:【不声张不声张,只是入围】

荣梧说:【哪里哪里,付老师很厉害的】

她又说:【哪里哪里】

下一秒,手机弹出来电界面,熟悉的“9183”尾号,失望瞬间一扫而空,付汀梨躲着人去窗户旁边接。

最近上海天气太冷,玻璃窗起了雾。

付汀梨用手背将玻璃窗上的那一片雾擦干净,准备将手收起来的时候,很突然地看到自己白白净净的手指。

她愣了几秒,她今年真的没再生冻疮。

然后又想,是孔黎鸢,一切都是孔黎鸢。她对她的手部管理监督并且爱护得很到位。

再抬眼,她看到玻璃窗上映出自己的脸,眼睛弯成了一条小月牙。

接电话的声音就像是飘到了阿拉丁的飞毯上。

甚至第一句话就说,

“最佳主角,好厉害啊。”

孔黎鸢听到她兴冲冲的语气,在那边笑出声,笑完了又学她回复荣梧的语气,

“哪里哪里。”

停顿了几秒,声音再次柔润地刮过她的耳膜,很轻很轻,

“金奖,好厉害啊。”

电话挂断后,付汀梨在起雾的玻璃窗上,用手指画了一个很俗套的笑脸。

等笑脸成型,简笔画笑脸映着她的笑脸,弯起来的线条叠到她的月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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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用手指在笑脸旁边加了一个小爱心。她希望这个世界真的有阿拉丁。

并且很恳切地许下一个愿望。

——让孔黎鸢拿下最佳主角吧,就算我只到入围的地步都可以。

我愿意认输,给她买一百个汉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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