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大盒窘迫的暖贴, 被笑容热情的女主人很友好地接纳了。
正如同当下状况窘迫、没有现金可用的她们,也被主人家用新宰杀的羊而制成的、热气腾腾的手抓羊肉很好地招待了。
来到人家家里做客还戴着口罩,是件特别不好不礼貌的事情。
确定今天晚宴的客人只有当地居民, 以及主人家留宿的两个游客后。
孔黎鸢没有戴口罩, 大大方方地敞着脸, 嘴角挂一个敞亮的笑。
主人家的阿帕眼睛都亮了亮,握住孔黎鸢的手, 在她们家阿帕萨利哈的逐字教学下, 吐出一个极为生涩的汉语词汇,
“漂亮。”
主人家的两个外来游客显然比当地哈族更敏锐,一下就认出了孔黎鸢,惊呼出声。
然后捂住自己的嘴,表情激动地拿起手机,发现没电。
于是便又难以平复地放下。
紧接着, 就对上一双微微弯着,友好且柔软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摇晃的昏黄的烛火下注视着她们。T区骨骼饱满立体,偏褐色的瞳仁在跳跃的烛火下温和从容。
好像藏匿着一种当地哈族的野性美。
却又因为有些郁白寡冷的肤色, 和嘴角始终柔和的笑,呈现出一种晦涩却坚韧的生命感。
即使和孔黎鸢坐在一起也毫不逊色。
——两个游客互相对视一眼, 知道对方心底也大概是同样的想法。
再转过头来的时候。
那双眼睛的主人就已经利落地到她们身边, 朝她们松软地笑。然后伸出食指比了个“嘘”的手势, 说,
“孔老师这次行程没有公开,拜托拜托两位姐姐, 不要说出去好不好?”
原本以为这样一个人, 会是那种清亮又软和的嗓音。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双眼睛的主人大概是生病了, 声音比想象得要颓哑沉郁,但听上去却是舒服的。
像一只经受过折磨、正在缓慢修复生命的小鸟。
——其中一位游客在看到这人穿着马甲上的鸟时,忍不住这么想。她是一位写作者,这次来北疆也是为了采集素材,对生活中遇到比较特别的人,都十分在意。
“好好好。”另外一位与她同行的人,已经被这一声“姐姐”喊迷糊,笑嘻嘻地答应,“不说不说,我们的秘密。”
于是那双眼睛又笑着望向游客。
游客没办法被抓住,鬼使神差地应下。
眼睛的主人终于松一口气,说了声“谢谢”,才再次回到萨利哈身旁,明朗地用比较生涩的哈族词汇,和其他人聊着些什么。
聊到不知道什么地方,还笑得特别高兴,眼睛都弯成一条缝。
原来真的是哈族人吗?
游客在心底敲下了这个结论。然而下一秒,就有道声音否定了她这个结论,
“她不是哈族人。”
游客如梦初醒,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盯了这个年轻女人许久。而当她转眼,发现孔黎鸢就在她身旁。
——几乎是和她一样的视角,坐在烛火难以照亮的区域,被那么一点点光亮笼罩着,注视着那个在两个阿帕间聊得热火朝天的年轻女人。
大概是出于某种考虑,一向在人群中都是当之无愧焦点的孔黎鸢。
在这次晚宴,竟然也心甘情愿地坐在角落,隐去自身那种强大而剧烈的存在感,身上似乎有着某种如释重负。
游客没有反应过来。
便又看到,隐在晦黄光影下的孔黎鸢笑一下,然后轻轻地说,
“这是一双特别难忘掉的眼睛,是不是?”
不知道是在问她,还是这根本不是一个需要他人回答的问题。
“我想是的。”游客直觉是后者,却还是回答了。
游客注意到孔黎鸢在她说完之后,笑了一下,然后又垂一下浓密黑亮的眼睫,没什么语气地说,
“我想,你还是别记得的好。”
“啊?什么?”游客没有反应过来。
但下一秒又想,孔黎鸢是不是在说,不要把她们来过这里的事情爆出去,只是和那个年轻女人是一样的想法?
可她又莫名觉得不是,因为孔黎鸢这句话里,似乎还夹杂着不露痕迹的排外感,又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于是游客有些疑惑地问,“这是你的助理吗?”
“不是。”
再抬眼的时候,孔黎鸢的眼底充斥着平静,然后又朝她又轻又薄地笑一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
“我们当然是朋友啊。”
-
付汀梨觉得她们彻底融入了这场晚宴。
至少在这个晚上,她们像是待在一个暖热而具有排他性质的巢穴内。
这个巢穴是世外桃源,是眩目光亮照不进的颓靡之地。
她们是两个外来人,受到了主人家热情如火的款待。
浓稠热烈的羊肉气息飘散在周围,她们学着当地人吃手抓饭的姿态,毫不拘谨地盘腿而坐,完完全全地抛却在北疆之外的付汀梨和孔黎鸢。
成为两个没有姓名,没有身份,甚至没有过往和未来,只有此时此刻的同路人。
用完了饭,女主人给每个客人端来刚煮好的奶茶,大家盘腿坐在毡毯上,喝茶聊天,厅中间是一簇在铁桶里火热燃烧着的篝火。
向导不知道和男主人喝了多少马奶酒,顶着一张醉醺醺的脸,开始拉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借过来的马头琴。
主人家的其中一个游客随手拉过自己带来的手鼓,乐呵呵地笑着,配合着马头琴慢悠的节奏时不时敲一下。
男主人便开始在地上扭一些自在笨重的舞步,然后邀请女主人和他一块跳。紧接着,又是在炽热的篝火气息里,又竭力邀其他人一块跳。
没人能在这样的氛围下,拒绝宰杀一整头羊请客的主人家。
两个阿帕在悠远飘荡的曲子下哼歌起舞,然后又拉起在场的几个年轻姑娘,不管是哈萨克族,还是汉族,都拉到中间,一起跳着轻快激烈的舞步。
付汀梨当然没能躲过。
但她一向不畏惧这样的场合,只是大大方方地被其他人拉着手。
混在嘈杂高亢的人群里,大声唱着自己不太顺畅的语调,大步跳着自己压根不怎么会的舞步。
周围挂着的毡毯红彤彤的,映着热烈的烛火,显得越发红火。又照在当下所有闹哄哄的脸庞上,把阿帕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熨平,把每一个人脸上的笑容都烧成一簇永不熄灭的火。
巢穴闭塞,炽烈红光游荡在其中,将每一张脸庞都照得年轻饱满,滚烫而闪闪发光。
唯有一张脸庞最为特别——付汀梨在滚烫到缺氧的巢穴里,摇摇晃晃地想。
即使孔黎鸢没有像她这么兴奋,只是坐在摇晃烛火难以照亮的区域,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
但她时不时去望,还能望到对方嘴角携着以往那种淡而多情的笑。
明明是一个停电的夜,四周都是烛火黯淡而摇晃的微弱光线,却看上去比在任何光亮下都要清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正在望着她。
付汀梨刚刚兴致上来了,没能推拒,便也跟着喝了一点点马奶酒。
这会脸已经有些发烫,在一首又一首的欢快曲子里,她觉得整个环境都似乎已经燃起一簇再难以熄灭的火。
整个生命都被食物的香气和马头琴的飘悠涨得满满的。
然后,她恍恍荡荡地往孔黎鸢那边走去,脚步的确有些不稳,以至于她在坐下来的时候,差点一头栽在了孔黎鸢的胸口。
但在这之前。
孔黎鸢已经将她牢牢扶住,并且将她东倒西歪的头,按在了自己温热的肩上。
又是那种清淡的桂花香气,被篝火烤出越发暖绒的气息,全都裹在付汀梨的鼻尖。
她晕晕沉沉地倒在孔黎鸢的肩头,望着还在中央不失任何热情的闹哄哄的一群人,畅快而松弛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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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什么?”孔黎鸢笑着问她。
“你不也在笑?”她反问,“那你在笑什么?”
“也是。”孔黎鸢在浓黏的火光氛围里说,声音听上去有些懒,“我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是吧,就是觉得好开心啊。”付汀梨说话的语速有些慢,觉得马奶酒的香气正在口腔里溢出。
“你喝醉了。”孔黎鸢在她耳边笑。
“可能是吧,我喝不了太多酒,现在应该已经是极限了,再喝多一些,我就会眼睛痛。”
“眼睛痛?不是说喝完酒之后,记性会特别好吗?”
这个女人像是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付汀梨悄悄地想。
“和你说的时候,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酒精并不可以帮助记忆。”
付汀梨是笑着说的。于是孔黎鸢也在她耳朵边上笑。
笑完了,付汀梨微微眯眼,又说,“我突然想起了两个人。”
“祝木子和祝曼达?”
看来孔黎鸢也记得这两个人,并且也在同一时刻和她有着同样的想法,也还用祝曼达这个名字来称呼Amanda。
“对啊,不知道她们现在环游世界怎么样了?有没有到过这个世界的一半国家啊?”
付汀梨还记得。
当时祝木子站在车上特别轰轰烈烈的那一句“祝曼达,祝木子也爱你”。
想到这里,她又瞥到男主人和女主人正抱在一团跳乱七八糟的脚步,女主人踩到了男主人的脚步。
然后他们突然抱在一块大笑。
付汀梨也弯眼跟着笑,“她们应该过得挺好的吧。”
“为什么这么觉得?”
“直觉。”
付汀梨艰难去回忆那两人的脸,却发现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唯独记得一句话。
于是她又慢慢悠悠地说,
“毕竟有情人终成眷属嘛,我也希望她们过得好,她们一辈子不要分开。”
她的确是有些迷糊了,说的话变得越来越碎,在这句话后,就有些发晕地阖了一下眼皮。
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火苗似乎在昏暗里很细微地跳动着。她想她应该是喝醉了。
酒精能帮助记忆,的确是一个荒谬的说法。
要不然她现在怎么会无论如何都想不起祝曼达和祝木子两个人的脸?
而且后来,她总是被包裹在绒毯里回忆这个北疆的夜晚,印象之中也只隐隐约约地记得——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她和孔黎鸢都只是坐在昏黄光影里,互相倚着头。
可能聊了些什么可有可无的,或者是什么都没聊。
好像只是望着拉马头琴的向导红彤彤的脸,望着跳动的微弱的火苗,望着闹哄哄的人群在她们面前起舞
就算她们只是坐在角落,也丝毫没有任何从北疆之外带来的拘谨,她们彻底融入这里。
好似这里的天永远不会亮。
付汀梨还记得,大概是她彻底因为酒精晕晕沉沉地栽睡过去之前,她嘴角还挂着难以褪去的笑。
孔黎鸢也在她耳朵边上笑。
然后在恍惚而摇晃的光影里望她,用类似在加州时那种遥远而含情的眼神望她,轻轻地,仔仔细细地,抚过她的头发。
最后,极为轻地说了一句,“你头发乱了。”
就在这一句话之后,她感受着这个女人动作极为轻的抚摸。
在心底默默许下自己此生最为强烈的心愿:
希望这个女人,以后活得都像这个晚上一般,如此畅快强烈。
不要再有任何孤立无援的情况,一辈子无痛无灾,无病无缺。
可惜后来,她这个贪心不足的愿望,还是被宣判为某种愚昧无知的天真,被很无情很残忍地摧毁了。
-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付汀梨头痛欲裂。
窗外天光大亮,淌在她沉甸甸的眼皮上,让她以为这不是北疆,也不是在上海,而是在加州的家。
她再次回到那扇巨大敞亮的窗户下,四溢暖热的阳光淌满整个背。
但她睁开眼,发现外面还是雪,大概是阳光太亮,这样的雪甚至还有些扎眼。
她摸了摸旁边的褥子,发现已经变凉了,只残余着一些女人的气息。
孔黎鸢又起这么早?这个女人像是从来都不需要睡眠这种事物。
付汀梨迷迷糊糊地洗漱完,穿上衣服,打算去找孔黎鸢,然后又遇上家里的阿帕。
阿帕笑眯眯地端给她热气腾腾的奶茶,和烤馕,问她昨晚睡得怎么样,奶茶好不好喝。
她和昨天一样弯着眼笑,说睡得好,比昨天好。说奶茶好喝,甚至比昨天还好喝。
阿帕大笑,说这是你朋友早上起来煮的,她特意过来学。
看到面前的女孩露出十分惊讶的神情,萨利哈眯了一下眼,回忆起早上的情景——比起面前这个活泼又开朗的哈族女儿,那个名字叫作鸢的孩子,似乎存在感要更弱一些。
但想来也是一个特别亮眼的人,听那个来找她租房间的男人说,这是一个很出名的大明星。
萨利哈不关心这些,平时也只是看看电视,不认识几个电影明星。她不知道这个大明星的脾气如何,还以为不好相处。
但没想到,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不挑剔,不找事,给什么就接什么,也总是笑,望着她笑。
更多的是,望着那个和她一块同来的女孩笑。
但是鸢一个人的时候,就没像在她们面前舍得笑了,要不就是倚靠在外墙边,微微垂着头抽烟,要不就是没什么表情地注视着这里的雪。
这个年轻人总是显得很落寞。
萨利哈和她接触不多,这几天有什么事,也是和那个叫作梨的孩子来沟通。
直至今天早上起来,天还没完全亮,外面还是黑蒙蒙的。
鸢来找她,特别诚恳地说,想和她学煮奶茶的方法。
对于这样的请求,她自然是不会拒绝,虽然有些意外,但也还是提着鲜牛奶,笑呵呵地带着鸢,从搪瓷盆子慢熬鲜牛奶开始教。
萨利哈只会一点汉语,和鸢的交流不太通畅。但鸢在学习煮奶茶的时候很认真,很严谨地记下步骤,又问她塔尔米和砖茶在外面可不可以买到。
萨利哈很喜欢这种对待食物很虔诚的年轻人。她笑着问,是不是打算回去煮给那个叫作梨的孩子喝。
梨很喜欢喝这里的奶茶,每次都吹吹热腾腾的雾气,咕噜咕噜地喝完,然后像个小女孩似的皱巴着脸,说,回去就喝不到了好可惜。
听到她的问题,鸢只是朝她笑着,没有怎么回答,可能是没听懂。然后又过了一会,问了她一个问题。
萨利哈只听懂几个词汇,大概连起来,她觉得这个问题的意思应该是:
阿帕,你离开过北疆吗?
萨利哈当然摇头说没有,她年轻时还随着家里人到处游牧,居无定所,住在没那么固定的毡房里,直到晚年,北疆发展起来了,才住上了砖瓦房。
鸢点点头,然后又盯着热气腾腾的奶茶,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说:
北疆是个好地方,养育了那么多那么好的爱,没有一个是坏的人。
萨利哈勉强听懂。但她也不确定,鸢这句话里到底那一个词是“爱”,还是“会爱人的人”。但应该都是一个意思。
萨利哈笑得拍手。
她说你们这些外来人都是这样,过来玩一趟当然只看得到这里好的地方咯,觉得这里的雪好看,觉得在这里活着好像一辈子都无忧无虑,只要玩。
但那是因为你们不在这里长大,要是在这里活着,你就不是大明星,梨也就不在跟着你到处工作了。
她以为梨是鸢这个大明星的下属,毕竟听男人说她是鸢剧组的工作人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萨利哈想,如果鸢和梨只是两个脸整天被晒得通红又吹得皲裂的牧民女儿,成天放羊追马的,一年四季赶牧场,从来没看过外面的世界,也从来没走出去过。
这哪里比她们现在更好?
鸢好像没听懂她这段话,只笑着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她一大早起来找您学煮奶茶?”听到萨利哈的话,付汀梨有些惊讶。
手里端着的奶茶还热气腾腾的,融着奶与茶交融在一块的灵魂。
萨利哈点头,又竖起大拇指,“鸢学得特别好。”
付汀梨也点头,又吃一口烤馕,顺着蒸腾的奶茶灌下去,残余的酒精被逼出来,甚至微微冒了些汗。
肚子里终于有了些东西,一大早上她吃得舒舒坦坦,甚至还将孔黎鸢煮的奶茶多喝了几碗。
礼貌地洗干净碗后,付汀梨问萨利哈知不知道孔黎鸢去哪了。她没在外面的路上瞥见孔黎鸢的踪影。
萨利哈回想了想,摇头,说自己不知道,只知道人在煮完奶茶之后就出去了。
出去了?孔黎鸢怎么会在一大早出去?在这样一个才待了两三天的地方,而且还身无分文。
付汀梨忧心忡忡地想,然后就裹紧外套打算出去。而这时候,萨利哈拉住她,笑眯眯地问她还想不想去坐缆车。
“什么缆车?”付汀梨有些迷茫。
萨利哈一脸了然的模样,然后叹一口气,说,
“你昨天晚上一直在闹着,想去坐缆车和看日出看日落嘞。”
“我?”付汀梨完全没想起来这段记忆。
她以为萨利哈搞错,可萨利哈却是特别笃定地点了点头,说,
“你一直闹着要去,鸢好像是说……今天带你过去。”
听到萨利哈确定的答案,付汀梨决定去缆车那边找孔黎鸢的踪迹。
已经是雪停的两天两夜后,外头又是融成色拉油般的日光,路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不少之前被困住的游客,也在前两天修养过来,开始在外面闹哄哄地堆叠在一块。
完全不像昨天,整条敞开的马路上,除了她们就只有北疆的风雪。
付汀梨每次喝完酒,第二天就会眼睛痛,看人看物都有些模糊。
她就这样竭力睁着眼,一边往缆车那边走,一边辨别着路上的憧憧人影。最后,她还是在缆车那边看到了疑似孔黎鸢的身影。
天寒地冻,又停了电,缆车哪里还会开。而且这里位置又远,周围都没几间房屋,倒是有几个人在慢悠悠地走动,但也没往这边看。
还是那样纯净那样巨大的雪层,但孔黎鸢不是站在那里,而是躺在空白硕大的雪中。
一动不动,像一艘了无生机的孤舟。
付汀梨模糊看清之后,心都吓得在抖,几乎是拔腿就跑。
她穿得厚,距离又那么远,等跑到孔黎鸢面前是已经气喘吁吁,冒了一身狼狈的汗。
而孔黎鸢仍是躺在雪里,头发被风吹得很凌乱,而她只是阖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刚刚在远处瞥到的时候,付汀梨急得不行,以为孔黎鸢是晕过去了,这会看到孔黎鸢肤色虽然寡白,但脸色还是正常的,没有被冻晕过去的征兆。
她松了口气。
又看孔黎鸢在阳光下微微颤动的睫毛,望一眼周围庞大而堆叠在四周的雪野。
她想,她应该问孔黎鸢在想什么,问孔黎鸢在这里躺了多久,问孔黎鸢在为什么来缆车这里,问孔黎鸢为什么躺在这里的。
然后把孔黎鸢拽起来,问她是不是疯了,这么天寒地冻的,躺在雪地里,别人看着多瘆得慌多奇怪啊。
但她有些缓不过来,只能连着喘了几口气。于是整个世界都只剩下风声和她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呼吸声。
而孔黎鸢似乎早已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就这样躺在地上,懒懒地笑了一下。
没有睁开眼,却笑得懈怠而散漫,连风在这一刻的存在感都变弱了许多。
也是,她动静这么大,孔黎鸢不知道有人来了才奇怪。
可孔黎鸢为什么就一定知道是她呢?
付汀梨看着孔黎鸢嘴角异常清晰的笑,突然什么也不想了,什么问题也不想问了。
她呼出一口白气。
扶一下头上戴着的毡帽,弯腰,一屁股坐下,舒展开双手。
阳光垂直射向雪地,身躯并排沉进地球。她只在她身旁躺下,什么也不问。
像天经地义,像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