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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Zoe-P」

浪漫悖论 文笃 6711 2024-02-22 11:38:12

夏天这个季节, 似乎总是燃烧得异常漫长。

像一根庞大宽阔、限度为三个月的烟花棒,往后回忆起来的时候,总是充盈着一种奇特的、闪白的光。

而付汀梨的生日, 就在这漫长夏天中又最为漫长的一天。她相信这是这根烟花棒最经得起燃烧的部分。

六月二十一日, 夏至。

这一天, 太阳直射位置,会义无反顾地跑到一年之中的最北端。

于是这偌大的北半球, 会在这一天迎来最浩瀚的一个白昼。

——这是她六岁生日时, 乔丽潘教她懂得的一件事。

于是她知晓, 每年自己生日都是整个世界白昼最漫长的一天。毕竟对六岁的她来说,半个地球已经是整个世界。

后来她知道,并不是每年的六月二十一日都是夏至。夏至是个善变的日子,有时来得早一天,有时来得晚一天。

但这并不妨碍, 她很喜欢自己的生日。她想,一个生命在地球的降临,原本就是值得祝贺的一件事。

否则要日期这个东西来做什么?

这也是乔丽潘自小教导给她的道理。她知晓自己的出生, 对母亲来说也许是很痛苦的一件事,甚至还在有大人和她说这件事时掉眼泪。

是在六岁生日那年。她站在比自己还高的大蛋糕前面, 戴着小王冠, 开开心心地准备吹蜡烛。

一个大人把她举得高高的, 然后笑着和她说, 小梨过生日不要太开心哦,这是妈妈的苦日。你知不知道, 要把妈妈的肚子剖开, 你才能被生出来。

剖肚子。

六岁的她被架起来,周围的人都晃晃悠悠的。她被吓哭, 又想起自己看到过乔丽潘杀鱼把鱼肚子剖开的画面,觉得那好痛好痛。

于是哭得泪汪汪,说自己以后再也不过生日了,说妈妈再也不要痛了。

但那天,乔丽潘笑眯眯地接过她展开的、无处安放的小短手,把她从那个大人肩上接下来。

抱在自己怀里,握着她的手切那个比她人还高的蜡烛,亲她的额头,一字一句地教她:

宝宝,你永远要先感谢自己的出生,然后再来爱我。

妈妈对外婆也一样。

于是从六岁那年生日开始,付汀梨知晓,“儿女的生日”和“母亲的难日”并非是一个完全相反的悖论。

每年的六月二十一日。

是她可以获得很多很多爱,同时也可以给出很多很多爱的日子。

后来,尽管不是每年生日都得和乔丽潘一起过。但她们彼此都默认,要在这一天,给对方很多很多爱。

我爱你这件事,到了生日那天,会比往日更加好更加纯粹。

二十岁生日,大概是每个人人生阶段的重要起点。

付汀梨选择自驾游,走一次加州一号公路,起点是旧金山,终点是洛杉矶。

她决心把这次旅途中发生的一切,都当作是自己的二十岁生日礼物。

但她没想到,她二十岁时收到的第一个生日礼物,会是一个不知道姓名的女人送给她。

一件印着蓝白蝴蝶的连体泳衣,用一个看起来价格昂贵的火机抵换。

从露天泳池出来,付汀梨觉得畅快不少。像是燥热疲惫的肺,被凉爽、湛蓝的水浸泡冲刷。

再重新装进去的时候清透亮澈,连呼吸都变得酣畅。

重新发车开往洛杉矶的时候,太阳已经在往下落。顺利开过去、中间不停车的话,其实晚一点就能到。

还是快到洛杉矶了。

燥热的风把付汀梨晾个半干的发吹起来。她在有些飘的金色里,望向副驾驶的女人。

今天早上,女人已经换上第一天拦车时穿的衣服,经典的美式格子衬衫和牛仔短裤,还有那双宽大的马丁靴。

像是各自都已经默认,今天就会到终点。

刚刚在露天泳池,不会游泳的女人突然往下扑,用力攀在她身上,同她接一个恶劣又舒畅的吻。

现在,身上的衣服还没弄干。付汀梨问她要不要换上自己的衣服。

女人毫不在意地摇头,说这么大太阳,晾一晾就能晒干。

于是便这样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从露天泳池走出来,身上已经晾了一个半干,这会趴在车门上吹风,已经只剩下一点濡湿,和有些潮润却飘摇的发。

付汀梨在巨大的风里知晓,这段旅程是真的要到终点。

一股强大的遗憾和可惜,顺着往前进的车轮,四面八方滚滚而来。

这种感觉从未如此强烈过。像是电影演到了尾,她坐在黑漆漆的座位上,所有的人都零零散散地离去。

只剩下她,看一排排字幕划到底。

——她只能暂且将这当成,旅途后遗症的潜伏症状,然后继续贯彻自己的旅行哲学。

不过比起她那一点异样。从泳池出来之后,女人的异样更加明显。

明明还没有到分道扬镳的时候,这个人似乎就已经在逐渐变得模糊。明明坐在她的身边,头发时不时落在她手臂上。

却已经像一团燃烧殆尽的云,快要化成一缕烟,就此飘走。

然后,像是为了印证她所想似的。女人又像变魔术似的,从自己的衬衫兜里,掏出一小瓶药。

往手里倒了两三粒,是白色的药片。

“这是什么药?你生病了吗?”

付汀梨皱着鼻子给女人找了瓶水,她不记得之前女人有吃过药。

“没什么,就是有些不舒服。”

女人表情没什么起伏地接过水,拧开瓶盖,把药片扔进嘴里,喝了口水,咽了进去。

阖了一下眼皮,再睁眼的时候,眼睛里的暮色似乎黯了些。

“气温超过三十七度就得吃药?”

“也不是。”女人否认,然后又笑,很随意地说,“就是想吃就吃。”

“还有药是想吃就吃的啊?”付汀梨也笑出声,

“那可真好,我怕苦,不爱吃药。”

“你不觉得奇怪?不觉得害怕?”女人从侧面歪头望她。

“奇怪什么?害怕什么?”付汀梨问。

女人盯她一眼,移开视线,对她做出评价,“你这个人戒备心是不是太低了?好像总是很简单就能接纳任何事情。”

付汀梨把手搭在方向盘上,仔细思考了一会。然后微微弯着眼,回女人一句类似的话,

“你这个人戒备心是不是太重了?总觉得别人这么容易相信你就是一件坏事?”

“容易相信陌生人本来就是一件坏事。”女人又说。

“我相信我愿意相信的不会是坏事。”付汀梨觉得自己跟说绕口令似的。

女人大概也被她绕了进去,侧头盯她好一会,而后又给予她一个无足轻重的笑。

像是认了输,不再和她纠结这个问题。

气氛松弛下来。付汀梨看了看四周逐渐下沉的夜。

道路两旁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昏黄光晕融在夜色里,晃动着敞开公路两周的海洋。

这段公路宽敞迷幻,在这个时候只容纳着她们一辆正在飞驰的车,像一场仲夏夜快要逝去的梦。

等开过两个路灯,付汀梨又主动提起,

“你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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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来想去,她还是不愿意在这段路程的结尾留下任何疑问。

“听到你和Nicole说了。”

女人仰靠在头枕上,望住她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动声色地燃烧着,像已经沉底、只剩下一点余晖的太阳。

付汀梨点头,“我猜也是,但其实我的生日不在今天。”

“在明天?”这语气听上去根本不像问句。

前面有个大转弯路口,付汀梨转着方向盘,提前顾好视野。

又估摸着女人的性子,觉得她又只是随意一说。于是微微弯着眼,然后故意说,

“不告诉你。”

女人笑,然后懒懒伸出手,像以前一样,抚她在风里飘荡的金色头发。停顿了一会,才说,

“那是在什么时候?”

扭开的广播电台一直没停过,还在翻来覆去地唱“California dreaming”,旋律躁动又轻快。

后视镜里有辆摩托车开过来,车灯很亮,甚至有些刺眼。付汀梨微微皱了一下鼻子,往右边避了避。

想了想,打算用乔丽潘说给自己的说法回答,

“我的生日,是北半球白昼最长的那天——”

这句话,在疾驰的摩托声中戛然而止了。

快要融在一起的夜色和暮色里,蓝红光影交错,像一场激烈却冲突的文艺电影。

闪着强光的摩托突然冲上来,拦住她们的视野。几个人疯狂高亢地叫嚣着,一直闪着强光,别她们的车。

竟然是那群金发鬼男!

付汀梨惊慌失措地按着喇叭,此时,视野全被一阵闪烁的白光拦住。她记得,前面有个急转弯。

正前方就是悬崖,悬崖下面……似乎是海。

就在这时候,又是一阵剧烈的白光袭来。她下意识地往左扭转方向盘,车轮在公路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白光淡了些。

车却是朝着悬崖边驶去!

“往右边开!”

巨大的风声混杂着高亢的喇叭声,还有一些鬼哭狼嚎似的谩骂。耳朵边上突然传来一句异常清晰的话。

握方向盘的手在发抖。而下一秒,一双手猛地拽住她,然后抢到方向盘,极速地往右一打。

剧烈爆鸣和撞击之下。各种光打在一起,白的,黄的,闪烁的,还有尖锐的喇叭声。

车冲了出去,往悬崖右边翻滚,震颤着跌落。

失重感在那一瞬袭来,天旋地转,那尖锐的喇叭和高亢的语调瞬间飘远。

紧接着,是一阵轰隆隆的摩托车声,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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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在咫尺的,仅剩下震耳欲聋的车响和撞击声。

付汀梨紧紧抓住车门把手,腰背被一根带子死死勒着。

顺着悬崖的路翻滚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身体被撞碎的玻璃划了不知道多少个伤口出来。

旁边有个人始终压在她身上,将她抱得死死的,和她一同在头破血流中反复翻滚。

刚开始力气大到她觉得好痛,她甚至还在翻滚声里有余力想,这个人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后来女人的力气越来越小,越来越湿,越来越滑,越来越抓不住她。

紧接着,“咚”地一声。

她掉进了水里,发咸的海水瞬间冲上来,冲刷着她那些被划开的伤口。

她觉得浑身上下都好疼,尖锐的痛,钝裂的痛,还有额头,像是被狠狠敲了一下,有液体从上往下流,淌到眼皮上,是鲜红的。

水淹到她的下巴。

她无比费劲地想,还好,还好没坠海,毕竟女人不会游泳。

翻滚下悬崖的时候,是两个人。掉进海水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得去救这个女人!

涌到下巴的海水缓慢浸成红色。她费力地挣扎,把压在自己身上的残骸移开,又用脚蹬开起那些负重物。

疼,好疼,像是有无数根针扎在身上。

她这辈子过得顺顺利利,哪有这么疼过,眼泪、汗水、海水和血,全都混在了一起,融在了一起。

像是整个人泡在火里,然后再被一块一块地烧。

就在这时候!

一双手突然捞住她的腰,用了极大的力气,箍得她肋骨都痛得发抖,然后就这样把她从海水里捞出来。

水晃晃悠悠的,反复冲到下巴,又呛到鼻腔和口腔,咸湿味道溢进肺里,付汀梨难受得厉害。

而捞住她的人自己也在抖,看起来是疼极了。

这么一个不怕痛,身上这么多伤口连眼皮都不掀的女人,竟然在这个时候也痛成了这样,还不知道受了多严重的伤。

却还要捞着她、淌着这一趟咸涩的海水往岸边走。

付汀梨的眼皮逐渐耷拉下来,有些发沉。在涌动的、越变越浅的海水里勉强睁开眼看。

才发现女人身上的衣服也被划得残破落败,身上横七竖八的伤口不比她少,周围海水也染成一片红。

她抓紧她,像是带她淌一条末路,走到的地方都被血染成了红。

终于艰难地走到岸边。

女人这才呛了几口水出来,仰头躺在岸边大喘着气,浸湿的发不停往下淌水,淌半透明的血水。

付汀梨也连喘了几口气,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湿的,眼皮越发沉,视野越发模糊。

但她躺在冰凉咸腥的礁石上,昏昏沉沉间,还是问了一句,

“你不是……咳咳……不会……咳咳咳……游泳吗?”

她知道落水的位置不深,但海浪一直冲刷,只要她被带走,不会游泳的女人来捞她,也是跟着死路一条。

女人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不停地呛着水,曲着腰,很难受的姿势,像是快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怎么……怎么了?”付汀梨的语速有点慢,她艰难地从礁石上起身,想去把女人扶起来。

昏暗的夜里,浓稠的海浪翻滚,声响巨大而浩瀚。女人掀开苍白的眼皮望她,定了一瞬。

付汀梨感觉又有液体从眼皮上淌落下来,不得不低了低眼皮。

女人又连着咳了几下,声音听上去像是呛了不少水才把她捞起来。付汀梨看到有半透明血水不停地往女人身下淌,在身下礁石流成一滩湿漉漉的水,又看到女人吃力地直起腰,慢慢走过来,把她架在自己肩上,环住她的腰。

带她在乱糟糟的礁石上走了几步。她艰难地跟着走几步。

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浮荡发晕,一头栽在女人肩上,再没任何气力。

“等我出去,我一定报警,把那群金发鬼男抓起来!”

她一边咳嗽一边说着,她觉得委屈,虽然说不上是被乔丽潘娇生惯养,但好歹也顺遂长到二十岁,没遇见过多少顶顶坏的人,这辈子哪受过这种罪。

而女人听了这话,竟然笑了一下,脸色越发白得像片纸。

但没笑多久,就又呛了一些水出来。等咳完了,才又喘了几口气。曲着腰一下把她背到自己身上。

“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有好日子过。”女人的声音很轻,却好似隐含着什么疯狂的因子。

“你……你别管我了,把我放这里吧。”

付汀梨已经听不进去这些话,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只感觉视野前的一切都是昏红的,像演一场生死搏斗的电影。

她疲软地趴在女人背上,发出的声音虚得有些发飘,“你先上去找车找人,然后再下来接我吧。”

两人的衣服都湿漉漉的,这会是夜,风一吹过来,裹挟着血色的体温就融在了一块,各自都发热。

手机什么的联络工具,也早在刚刚翻滚和落水时,不知掉在了哪里。

付汀梨只感觉自己浑身都疼得发轻,像是一闭眼睛就快要飘到天上去。

“我没找到手机。”

昏昏沉沉间,她听到背着她的女人,模模糊糊地说着话,然后就是几个串不成句的字眼,什么“不确定”“不安全”“这里能上去”“找车”……

她咬紧牙关,掀开眼皮,看到有鲜红的血落在女人的肩上,又慢慢悠悠地落在她们淌过的路上。

“你流血了。”她没有气力地说。

女人吃力地迈了几步,声音有些发颤,“我没有,是你的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吗?”

付汀梨觉得这个世界好晃,颠颠簸簸的,晃得她发晕得厉害。

于是只能阖着眼,在意识快要坠下去之前,努力箍紧女人的脖颈。

眼睛像是被海水泡久了,涨得都发酸发疼,只说了两个字,

“你骗人。”

然后,似乎是女人又笑了一声,或者是又跟她说了一句朦朦胧胧的话。

她再也听不清,只觉得那字就是在她耳朵上飘,怎么着也不飘到耳朵里。

她觉得烦躁,觉得晕乎。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段路到底有没有晕,只觉得一直海浪翻滚声一直在耳朵边上飘着,一浪一浪,凶狠地拍打着她的耳膜和心脏,一直落不着地。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耳边的声音突然变大了,好像是嘈杂的人声,尖锐的救护车声,还有女人越来越沉的呼吸声。

她费力地掀开眼皮,发现眼前似乎是红黄相接的光,在闪烁着,异常刺眼。在这些刺眼的光里,一群急哄哄的人飞速向她们跑过来。

动静是震天动地的响,全世界都在绕着她转悠。但她又什么都听不见,又觉得慢,觉得这些人、这些画面,都不过脑子,都放成了没有声音只有画面的转场镜头。

耳边只剩风声,还有她和她的呼吸声。

还有逐渐融合在一起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像是把整个世界都罩住,像是整个北半球只剩下她们两个。

女人整个背都是湿的,烂的,脏的,红的……头发濡湿地贴在后颈,有半透明的血水缓慢淌落,颈边也是湿的,抱她的手滑得有些抱不住。

她拍拍女人的背,模糊地说,“你把我放下来。”

女人没放,仍是执拗地背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她笑了一下,觉得这个人好犟,又觉得只是笑一下,却浑身都好痛。

但还是竭尽全力,只用一只手搂住女人的脖颈,另一只手箍住女人脖颈的手勉强弯着食指,勾住自己手心中的东西。

这东西跟着她翻来滚去,泡在海水里,又泡在鲜红的血里,早就变得滑溜溜的,有些抓不住。

这会她费了好些力气,才将手绕到女人面前,微微摊开蜷缩起来的手指,疼得直冒冷汗。

似是极为轻微的一声晃动。

然后是女人在那一瞬消散的呼吸声。那极为短暂的一秒,这个世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手指内关节的伤口割得有些厉害,皮开肉绽,里面还沾着些石子碎屑。她努力伸直蜷缩的手指,一条项链从她手心垂落下来,无力地在空气中荡了一下。

喧嚣鼓噪的救护车声沦为背景,项链上面是鲜红的、浮滑又混着脏污的血,不停地往下淌。

从意识到车冲出去的那一刻,到后面连续在坡上冲撞翻滚,再到最后落水。付汀梨一直死死攥住这条项链。

她说不清为什么,在意识到自己在往下落时,第一反应去抓住的,不是其他任何值钱的、珍贵的物品,而只是这条在她外套里装着的项链。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看到这条项链的模样,却已经在第一时间将项链攥住。

也许是听女人说过很随意的一句“如果没有它我活不过三天”。她觉得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却还是死死拽住。

一直到尘埃落定看见救护车,一直到看见救护车上的字眼刻着L.A.。

简略的几个字母晕着惨白的光,明明混杂在重重人影和淌下来的血色中,却又格外扎眼。

有种直勾勾的预感径直劈开世界的纷乱,铺天盖地而来。付汀梨甚至能听到硬币投下来,终于在桌面上定了正反面,于是一切都尘埃落定的声音。

这种预感比以往任何分别时都要具象,让她知道再睁开眼,她们肯定就到了洛杉矶,让她知道再醒过来,她和她不一定有说“后会有期”的机会。

这个认知让她一直咬牙撑到现在,甚至反复用手心里的项链摁压那个尖锐的伤口。

直到最后确认,两个人都留下命,都拖到了这,她才彻底放心,然后又异常疲惫地缓一口气。

脸埋在女人沁着血腥味、湿滑黏腻的脖颈,手紧紧攥住这条项链。

在彻底昏睡过去之前。

她知道有人将她从女人背上接过来,也知道有人七手八脚地把受了伤、佝偻着腰强撑着的女人抬到担架上。

于是又推开那些按在她身上的手,费力地把项链塞到女人手里。最后虚弱破败地被抬到担架上。

掀开眼皮,对着那双越来越遥远的眼睛。

张了张唇,在逐渐笼罩到整个生命的血腥气里。发出的所有声音似乎都被这个夜晚的风湮灭,

“还你了,一路顺风。”

当时她不知道,自己脑海中浮现的为什么还会是这四个字。明明那天上午,祝木子跨在摩托车上和她说“后会有期”。

她觉得这句话好酷,被骑着摩托车的两人说得好像在演一场山盟海誓的电影,有股浩浩荡荡的意味在,让人心甘情愿总去回味。

但她还是和她说一路顺风。

后来她反复品味这句道别,知晓大概是因为比起“后会有期”,她更希望对方一路顺风。

后续发生的事情她再没有印象,是实打实地晕了过去。

但她记得。

加州三个夏夜里的最后一个,已经到了黎明时分,最漫长的那个白昼悄然降临,窗外一抹光亮透进来,她呲牙咧嘴地从病床上睁眼醒来。

看到一双漂亮到惊心动魄的眼,看那双眼里装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漆黑瞳仁边缘映着恍惚的光。

她搞不懂女人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望她,于是费力抬起手指,想要将这双眼睛描绘得更加清楚。

女人的柔顺长发垂落下来,脸上的伤口仍然清晰。

长发落到她的脸侧,落到纱布边缘,惹得她好痒。

她看那双眼睛,从模糊恍惚逐渐变得清晰,她看她,离她越来越近。

她的体力无法支撑太久。于是那双眼又从清晰变为模糊。

最后是一句极为轻微的叹息,飘在她后来的很多次梦里。

她在一个傍晚重新醒过来,偌大的病房空荡荡的,床头插着一束花菱草,还有很多很多的现金。

她想如果这是一场电影,那已经演到了尾声,观众终于迎来这三天三夜里最为死气沉沉的定格镜头。

那次生日是她头次在夜里过,她茫然地睁着眼,在乔丽潘担忧的眼神下,迎来了自己的二十岁生日。

失魂落魄地喝一口发苦发涩的水,有气无力地靠在乔丽潘的腰上,吹乔丽潘给她补定的生日蛋糕蜡烛。

穿着病号服的胸口凉凉的,像是丢了什么东西。她空落落地往领口一摸,摸到一条项链。

上面已经没有血,没这一场车祸的任何痕迹,好像从没有浸染过她和她的血色,好像从来都只是干干净净的链条,挂着一个字母吊坠:

Zoe.

夜阴沉沉地坠下来,吹在身上的风很冷。她不明白明明是夏天,洛杉矶为什么会这样冷。她紧紧攥住这条项链,在心里想这就是她的名字吗?

想这个名字的寓意竟然真的是“生命”,想她和她说“如果没有它我就活不过三天”,想明明已经分道扬镳……她为什么要把这条项链留给她?

洛杉矶的黑夜漫长如白昼,一场翻滚到悬崖海边的车祸,最后只给付汀梨留下无名指指关节的一个疤。

后来这个疤总在上海的冬天生出冻疮,她努力回想过往二十多个夏天存在过的痕迹,只觉得每一个都记忆模糊。

总觉得唯有那年在加州,是那么撼天动地的一个夏,又怎么会短暂到这么不可思议?

就像是,只有三天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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